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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章 豪傑再起

第七百一十章 豪傑再起

對面響起這麼一聲呼喊,一個二等侍衛身子抖了一下,接著深呼吸,鏗鏘拔刀,一刀劈上了王以誠的脖子,那腦袋還保持著張嘴呼喊的神態,就這麼咕嚕嚕地滾了出去。
福彭滿臉猙獰地道:「寫好傳位遺詔,趁著皇上還有氣,讓他趕緊認下!」
總管太監王以誠已聽到了隱隱刀兵聲,正覺不安,聽到這話,啊地一聲尖叫。
即便是跟著馬齊一幫滿人下了大決心,操持起議政王大臣會議,有些人也不是滿心透徹。
但雍正還沒死,密令要殺弘時,他們卻扶弘時,這是跟雍正對著干。殺李衛就如誅楊國忠,還算是挾勢逼君,而扶弘時,就直接是謀反了。
馬齊這老臣,名望太高了,歷經康熙朝風雨,雍正朝也穩穩坐著。早年個性跋扈,甚至還有直接跟康熙頂牛的事迹,後來卻韜光養晦起來,以至於雍正也尋不著把柄按下他,只能將他當一面旗幟豎起來。
兩人向崇安低聲稟報,崇安連帶徐元夢都是一愣。十日夜裡,他們急遣精幹親信返京,除了聯絡滿人要員外,更重要的一項任務就是拿到九門提督的大印,將步軍營置於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控制之下,而這大印就在張廷玉身上。
表白了一番心跡,馬齊沉聲道:「沒有退路了!要救下滿人江山,我們也得有大決心!」
接著允禵頹然而嘆,也讓眾人鬆了一口長氣。
急急立起的議政王大臣會議正在商討皇位更迭之事,福彭首先就提十四,可其他人都在搖頭,連同為宗室的崇安也搖頭。十四已被圈多年,再無交際,誰知道他就位會搞出什麼事?而且十四要得位,滿天下人都知道大清已亂,漢人的人心還是其次,內外蒙古的人心能穩住嗎?就算天下已剩一半,還能撈時,總得穩住這一半江山。
允禵沉聲道:「選了弘時,就得先委屈弘曆……此外,還有一隻南蠻留在北京城已十多年的魔爪,也必須馬上斬斷!至於漢人,北京城裡的漢人,不足為慮,更不足為懼。」
「不——老天爺啊,不可能——!」
宗親重臣們造反?怎麼會?為什麼?
寢殿里,李衛再次衝進內室,只是這次滿臉血污,看起來頗為駭人。旗兵圍殺而來,他手下的兵死傷過半,他親身前去震懾,卻被一陣箭雨蓋住,不是親信捨命阻擋,已經成了刺蝟。
眾人都有些顧慮,馬齊長長嘆氣:「其實我也不滿這個人選,還是老八最佳,可惜……先帝老眼昏花,不僅看迷糊了時局,還選錯了人。不,其實也沒選錯,當年的十四還是不錯的,只是南蠻作祟,當今皇上又有大決心,嘿嘿……大決心,把咱們滿人都葬送掉的大決心。」
「皇上!軍機和宗親們……都反了!」
「張廷玉只是索要議政王大臣聯簽的手書,就將九門提督的大印交出來?」
「常保!已到此時,你還要聽李衛那漢狗的話!?」
「我是王以誠,我是總管太監,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造反!就不怕皇上治罪!?」
「王爺,為什麼要換弘曆?弘曆親母熹貴妃可是鈕祜祿氏,嫡福晉出自富察氏,而弘時生母是下五旗包衣,嫡福晉雖出自棟鄂氏,卻不如弘曆親族勢盛。選弘時而非弘曆,滿人自己也要鬧出生分……」
「十四爺!」
來的是訥親統領的護軍營旗兵,本不敢直接沖入寢殿,李衛還能守住寢殿最里一層,但常保一出手,其他侍衛也都跟著反水了,畢竟他們都是滿人。兵丁們一擁而入,李衛被死死按在地上,接著五花大綁,刀鋒直逼雍正塌前,再無人能阻住這時勢之變。
的確,皇帝已經殺了一圈人,又把屠刀架到了他們的脖子上,而他們也在圍殺皇帝指定的宿衛大臣,還有什麼退路?立起議政王大臣會議時,就已經沒了退路。
「徐善長,當今皇上的親族,難道不勢盛?可他把咱們親族當親族待了嗎?隆科多是什麼下場?之前又是怎麼捧年羹堯的?連兒子都不放過,這跟親族有什麼關係?大家是瞧出來了,今後的皇上,不能再這麼獨斷專行了,就得找一個肯聽大傢伙話,能讓議政王大臣扶著的皇上。弘時出身不好,親族不旺,這不正合適么。」
馬車駛入德勝門的門洞里,兩個大員迎了上來,一個是訥親的哥哥,散秩大臣策楞,一個是慶復,雍正出巡后兼內大臣,兩人都負責紫禁城守衛。
帶著殘餘部下退入寢殿,李衛就來找雍正求告。哭號時,心中還想,天塌了,這下真的塌了……
「前事已矣,咱們得朝後看。諸位放心,也請轉告議政王大臣諸公,我允禵滿腔心思,就只為扶新君,保安寧,穩我大清江山……」
前行人馬護著一輛馬車,馬車裡,康親王崇安正為依舊一臉怔忪的徐元夢解惑。議政王大臣會議在兩天前的夜裡決議,由他們二人帶隊回京,安定局勢,馬齊則跟其他人護著鑾駕緩緩後行。
雍正搞滿漢一家,滿人對張廷玉為首的漢臣自然很是不爽,但如果漢臣都像張廷玉這樣乖乖聽話,不摻和滿人的事,這也是絕大利好。崇安糾結的是,原本他還懷著狠狠收拾一頓漢臣的心思……
來人正是被圈禁了快十年,剛剛恢復自由的允禵。即便是貴為鐵帽子親王的崇安,都恭恭謹謹地長拜招呼,心中還不停打著鼓,聽十四這話,難道是不願走這條路?
雍正一聲呻吟,再度癱倒在床上,神智又化作了一灘泥水。
馬齊緩緩點頭:「沒錯,弘時!弘時自小跟老八等人相處甚密,對十四也很是敬佩,很看重咱們滿人一心。就因為跟皇上心意合不到一起,才被圈了起來。」
「大將軍王!」
沒理會這兩個立場還不夠堅定的軍機大臣,眾人相視點頭,眼中都飄著熾熱的火苗。
崇安和徐元夢先回京城,並不意味著他們就是北京城局勢的話事人,崇安剛開口,另一騎奔入門洞。
「皇上雖有恩於我,我得報效皇恩。可皇上被李衛這幫漢人蒙蔽了,而我終究是滿人……」
馬上騎士白辮蒼蒼,看面目卻不過四十齣頭。勒馬扶韁的姿態,逼視眾人的目光,都蘊著一股洶湧而滄桑的巨大力量,那是曾經統領千萬兵馬,睨視天下的氣魄。有那麼一刻,眾人隱隱感覺到了先帝康熙的氣息,心中都是一個大跳,下意識地就要叩頭跪拜。
七月十二日,當李肆在黃埔無涯宮普仁殿爆粗口的時候,北京城,一行人馬風塵僕僕地奔入德勝門,後方不遠處還涌著衝天煙塵,一眼就知是一支大軍正在逼近。可德勝門卻大大敞著,守門軍兵不為所動,顯是清楚這股大軍的來歷。
崇安帶著絲糾結地道:「果然是奴才!好奴才!」
聽崇安這麼一說,徐元夢苦笑,這是要立弱君,方便議政王大臣操控國政啊。
有了主心骨,眾人精神大振,同聲應是。
仔細想想,弘晝就是個浪蕩子,就算是裝的,但裝成那樣了,也難得人信服。那就只有弘時了,雖然稟賦比弘曆差點,但為人還算不錯,至少屁股很正,不像弘曆,高舉他父皇滿漢一家的旗幟,養著雍容氣度,已為當這滿漢一家的大清皇帝準備了十年。
作為理學之士,他很有底線:「不行,不能為難弘曆……」
「不——不可能——!」
「若是皇上還有一絲顧念咱們滿人的心思,我也不會挑頭說話,可現在這幅光景,皇上不出言憐恤滿人,不想著在西山大營出事後安定滿人,還一門心思要削我們滿人,我只能站出來,為咱們滿人說話。」
「那麼大將軍王……」
雍正迷迷糊糊,即將入夢,被李衛這一聲喊驚醒,氣血差點噴出了頭頂,整個人就像是快被撕裂一般地難受。
高其倬作為唯一的漢軍旗人,噤若寒蟬,不敢再說話,滿腦子正被君臣大義和滿人出身兩股心緒糾纏著的徐元夢一聲長嘆:「不要株連太廣,就求儘快安定人心,真正的大敵還在南面。」
一聲怒喝響起,嗓音混濁中夾著清朗:「你們膽敢興兵逼宮……好大的膽子!」
鑾駕里到底是殯天的皇帝,還是讓位的太上皇,徐元夢已無心多想,眾人丟開弘曆選弘時,這讓他很不解,同時不滿。那夜激情,他不敢有什麼異議,現在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
「王爺!」
「既然諸公信我,就聽我發號施令!」
崇安冷眼看了看他,沒有說話。
徐元夢道:「可弘曆怎麼安排?放出十四,立了弘時,難道要圈了弘曆?滿人不還是抱不成團么?」
不管是以漢人禮法論,還是以滿人人心論,都只能把皇位交給雍正的兒子,但這人必須跟滿人一條心,絕不能再玩什麼滿漢一家的荒唐把戲。
原本計劃是由策楞和慶復暗中下手,直接收拾掉張廷玉,卻沒想到,張廷玉似乎已知道了熱河行宮之變,居然主動聯絡兩人,示意只要議政王大臣會議照著規矩來,他就俯首帖耳。
此時已是七月十二日,時間回到七月十日那一夜,熱河行宮正殺聲震天,殿堂里,徐元夢和高其倬皺眉:「弘時?」
王以誠帶著一群雍正身邊的侍衛護在殿外,振作起精神,想要喝退來人。
原本大家都覺得這就是根老泥鰍,卻沒想到此時,馬齊竟然是「異心「最堅的一個人。也正因為他心意堅定,其他人才敢走到一起,將這等同於大逆的事業進行到底。
這個常保,此時依舊疑惑:「那個常保,到底做了什麼?」
鈕祜祿·常保果決出刀后,心中恐慌不定,不停地扯來理由壓穩心神。他一直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能得雍正青睞,晉了侍衛,有傳聞說,就因為他這名字。
如山一般沉重的疑問,以及如天幕般深邃的恐懼,交織著死死壓住雍正的魂魄。小半瓶丹藥下肚,魂魄還是沒能牽起來,雍正忽然無比懊悔,就不該那麼利索地殺了賈士芳,至少能讓自己清醒一會,把眼前這一劫度過。
大群兵丁涌了進來,殺戮聲已在寢殿外響起。
允禵剖白心跡,撥轉馬頭,看向紫禁城。
「葯——丹藥——!」
李衛呆了片刻,忽然哀嚎出聲。
黃埔無涯宮,李肆搖頭:「弘時?朕不選弘時,朕還是選弘曆。」
「事已至此,為了滿人,為了大清,也只能陪你們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