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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章 紅陽劫數

第七百三十章 紅陽劫數

手撫上小姑娘的頭頂,她身子打了個哆嗦,似乎那燒紅的鐵線又落在了身上,可接著她卻沒了動靜,看向米五娘的目光里滿是感激。
清晨,面對許三時,米五娘臉色冷得如貫透村子的寒風。
「許三——你的心被狗吃了!這就是個狐狸精!你們都要被她害死!就跟我兒一樣,都要被她害……」
「不!不!我不是妖孽,許三!福娣!」
招呼著手下扯出一幫氣色明顯跟村人不一樣的男女,視線再轉到一個女子身上,馬廣的魂魄頓時就飄出了頭頂。
紅衣兵!?聽說身上的紅衣都是人血染的,個個會雷法。誰殺人殺得多,誰身上最艷,連大清最能打仗的年大帥都被打跑了,那是何等兇狠的軍爺……
魂魄被喪子之痛,奪財之恨壓著,許三腦子裡所有的憤恨心緒終於找到了「正確」的出口。
可喜氣很快消散了,村子又被濃濃陰霾罩住,許三的兒子病情再度惡化,一幫邪眉滑眼的漢子也進了村子,揮著棍棒腰刀滿村吆喝。
「山東來的?定是白蓮教匪,來啊,把他們全拿下!」
米五娘再搖頭:「你?光你不夠……」
「走!跟娘回娘家去,這裏真是被妖孽佔了,由著你爹被那狐狸精吃得骨頭都不剩!」
許三妻子跪在地上哭喊著,這一夜,村裡家家都在作噩夢。
「這都三天了,跟你們交代過的燈芯紙紅錢呢?祖宗傳下的老規矩,朝廷能換,這規矩可換不了!」
許三娘子被拉了出來,披頭散髮,滿眼血絲,憔悴無比,看在村人眼裡,無比陰冷。
領著這幫人的是馬廣,跟羅店鎮主簿馬賢只是遠親,一貫的潑皮無賴。前些年施足了勁也就混個小差頭,如今馬賢當了主簿,他也跟著沾了光,自稱馬主簿已給他報了鎮巡檢班頭的名籍,新朝的班頭那可是經制的從九品官身。
「還敢還手!?把你們報成大義社那幫滿清餘孽!看你們怎麼個死法!紅衣兵的槍子,不止殺人,還要奪魂,讓你們下輩子都投不了胎!」
什麼紅陽劫數、無生老母,還不太明白,可這幾點卻很清楚,村人們個個臉色煞白,新朝廷是妖魔作祟!?是天降大劫!?
米五娘低聲沉喝,嘩啦一陣響動,狗血穢水潑了上去,接著鋤頭就掄了上去,許三也被妻子那句話罵得渾身起火,就覺不動手就證明不了自己的清白,他擠開村人,重重一鋤頭砸在妻子的頭顱上。
夜裡,許三家中,已哭得無淚的許三妻子忽然幽幽道:「那仙姑怕是在哄人吧?馬廣的話也沒錯,我聽娘家人說,北面是過來了好多白蓮教的,那些人就一心想著作亂。」
他扯過鋤頭,就要去砸馬廣等人,卻被米五娘攔住。
「好好……我也有徒弟了……」
村人正在惶恐,許三家中,許三妻子凄厲的哭號聲響起,幾乎撕裂了所有村人的魂魄,虎子終究沒逃過死神的魔爪。
許三妻子衝出門去扯女兒,小姑娘如被火鉗觸身,不迭地退開。
許三就覺妻子被兒子的死迷濛了心竅,仙姑花了那般心血救兒子,還幫他們整治了馬廣等人,索回了銀錢,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壞人?而且白蓮教聽說是照顧窮苦人,度化窮苦人的,怎麼能叫是作亂呢?
米五娘一點也不為馬廣身上的血腥氣所動,平靜地下著命令。
確信兩人死得不能再死,不理會已經如泥般軟在地上的另外四個手下,馬廣喘著粗氣,壓住揮刀砍向米五娘的衝動,哆嗦道:「仙、仙姑……還有什麼吩咐?」
許三妻子被這沉重得難以呼吸的氣息給壓垮了,瘋癲般地叫喚著,米五娘伸手一揮,她身上飄起黑煙,如之前張九麻子那般,摔在地上抽搐不停。
米五娘隨口問著,小姑娘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一個勁地叩頭。
許三呆了一陣,才痴痴道:「到底、到底是什麼妖孽?」
「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住在村子里,也不去鎮子里報備?全都出來!列好了,回馬爺我的話……咦……」
「妖氣,這些人身上都有妖氣!」
「你叫……許福娣是吧,不錯,能受得苦,願不願拜我作師傅?」
「我娘子她……」
「天下已經亂了!南面來的妖孽就要翻了江南的天,吃了我們的魂魄!你這愚婆娘懂個屁!」
「先殺了這些妖人!」
「馬主簿的話就是規矩!這羅店幾萬人,馬主簿就是父母官!」
她眼中閃過凌厲的精光:「沒得救了!」
「仙姑」說是清妖孽,實際是讓自己交投名狀,這點他很清楚。
馬廣咬牙:「仙姑儘管使喚,我馬廣絕不皺眉頭!」
村人被嚇住了,淚水斷牙一併吞進肚裏,將錢湊給了馬廣
另外五個潑皮也一併叩首,盯住其中兩個動作略顯敷衍的人,米五娘甩手丟下從他們手裡繳來的腰刀,「你們中間有人已不可救,要自救,就先殺了他們!」
許三跟妻子罵了起來,罵到惱處,許三揪著妻子頭髮就是一頓耳光,身子勉強好些了的女兒縮在門外,暗自流淚,不敢說話。
事情到這裏本該結束了,可馬廣飄飄然,已覺自己就是巡檢班頭,掃視村子,發現了異常。
「小林說過,南蠻就是妖孽作亂,他說得對!」
眾人嚇得連退幾步,仔細想想,都覺得沒錯,這些傢伙向來都為非作歹,如今換了朝廷,更是窮凶極惡了,身上沒附著妖孽,怎可能這麼猖狂?
「他們也是受害之人,讓我先試試,救得一個算一個……」
鬧了好一陣,馬廣等人選著幾個男人動了手,棍子刀鞘一起上,揍得這幾人滿地翻滾,其中就有許三。
米五娘拍拍手,一股淡淡煙氣盪開,腳下是五體投地,如醉死一般的馬廣。
村人們手頭是積了些銀錢,可都備著春耕用,哪能就孝敬了這馬廣。大姑子小媳婦吵嚷,男人們推攘,不敢跟馬廣硬頂,卻也不願低頭。交皇糧是有朝廷官府壓著,他們沒膽子抗拒,這什麼燈芯紙紅錢,分明就是馬主簿,不,說不定就是馬廣自己要來撈油水。
「哎喲……老天爺啊,你收了我兒子,現在要收走我一家么……」
「你家娘子已經妖氣入心,快成了魔,再留不得!」
正想求仙姑救救妻子,村人們都圍了上來,就像當日對付張九麻子那般,盆子鋤頭什麼都備好了。
「我看你是被那仙姑迷了心竅!你還知不知恥!」
許三家中,脫下罩衫,將已絕了氣息的小小身軀遮住,米五娘淚水盈盈,滿臉愧疚地對許三道:「是我道行不夠,之前雖驅走了火鬼邪氣,可又遭剛才那幫妖孽的邪氣沖染,沒能保住虎子……」
村外荒僻處,馬廣朝米五娘連連叩頭:「仙姑饒命!仙姑饒命!」
雖對前途還不是那麼樂觀,可畢竟減了稅,村子里又有仙姑護著,黃家村的村人情緒也隨著元宵來臨而飽滿起來。
米五娘嗓音深沉,許三就覺仙姑悲天憫人,雖沒救下兒子,卻已經盡了全力。再想到仙姑說的紅陽劫數,他猛然下跪,朝米五娘蓬蓬叩頭:「仙姑,救救我們,救救鄉親!」
米五娘低低笑著,眼中閃過一絲溫情,似乎時光倒流,多年前的她,也被師傅這麼撫著頭頂。
「兒啊!——」
接著他兩眼就迷了,整個人也軟了,模模糊糊聽到手下人噗通倒地聲。
屬火、擅雷、從南面來……
米五娘看看圍在門外的驚惶村人,冷聲道:「妖孽屬火,擅長雷法,從南面來,紅陽劫數要到了!紅陽一到,焚盡八荒,不修正心,不拜無生老母的,全都要下畜生道,三千三百三十三世浸在刀山血海里受苦!」
「還不動手!讓妖孽脫體而逃,滿村的人都要遭殃!」
夜裡許三也是這麼想的,可聽到「留不得」,心頭也是一震。
村中最好的房舍是私塾,村裡人湊錢湊地建起的。前些日子南北戰亂,先生跑了,這裏也荒了,村人敬米仙姑,就把這裏讓給了她們一行人住。
屋舍里,米五娘朝小姑娘點頭:「你倒是有心了,你娘確實也是妖孽上身……」
順著米五娘指著的方向,馬廣咬牙,兜頭就砍了上去,噗哧悶響不斷,血水飛濺,轉瞬他就成了之前嘴裏所說的紅衣兵。
血水飆起老高,噴得許三一臉血污,他嘿嘿一笑,忽然覺得一扇門,解脫了這一生苦難,正閃著金光的大門朝自己敞開。
打完了人,馬廣一邊恐嚇著,一邊鬆了口,每戶只要一百文。
馬廣嘩啦拔刀,兩眼赤紅地掃著手下:「誰!?誰!?」
許三還想為妻子說句話,可轉眼卻看到女兒立在米五娘身邊,用著怨毒的目光盯住妻子,剎那間全身都僵住了,連女兒都這麼看她娘,仙姑的話多半是真的……
眼裡燃著赤裸裸的欲光,馬廣並不知道,自己隨口污衊,卻是道破了真相。
他可不是愚夫愚婦,至少沒那麼容易就信了什麼妖孽之言,可周圍十來個漢子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眼裡那股狠勁,遠比他這個潑皮強厲,他見識過這種眼神,那是殺了不少人,下刀子絕不啰嗦的角色。
「我們正少銀子,不,你這點不夠,跟我說說林家、方家還有你那靠山馬主簿的事。」
六人震驚地相互對視,一邊張九麻子陰惻惻地道:「仙姑法力高強,我這個天主教祭祀在仙姑面前也得俯首帖耳,仙姑的話不聽,你們才真要魂飛魄散,再無投胎的機會!」
「以前五十文?那是以前!新朝廷,你們就得多獻點孝敬!馬主簿可憐你們,只要一百五十文,松江那邊一戶要三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