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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八章 變則通(王堂合搶親記)

第七百四十八章 變則通(王堂合搶親記)

蒙古人都鬨笑出聲,但笑聲里卻含了一絲敬意,他們都看得出來,王堂合手下是有功夫的,卻不是在摔跤,而是殺人上。羅堂遠等人跟他們接觸過一段時間了,個個身手矯健,要跟羅堂遠那幫人用拳腳拼生死,可真沒幾個是對手。
藏人苦笑,蒙古人嗤笑,當套著開襟馬甲的王堂合走上射箭場時,倒彩聲幾乎要掀翻了箭靶。
第二天,上萬人云集草原,歡呼聲幾乎衝破雲霄,那達慕正式召開。
「強不強,馬背上說話!想要娶我,還得看他有沒有本事!」
六聲槍響接連不斷,王堂合一邊走一邊開槍,前一槍聲響未完,后一槍又壓了上去。每一聲槍響就接著一個清脆的碎裂聲,箭靶上的酒瓶,一瓶接一瓶地炸作碧綠碎片,晶瑩酒液濺起老高。到第五六瓶的時候,他更左右各持一槍,同時開火,四聲響全撞在了一起。
太奢侈太浪費了,連色布騰博碩克圖的喉頭都微微聳動,然後跟其他蒙古人一樣,都鬆了口氣,不怕,那傢伙肯定射不中。
羅堂遠很有信心:「能在那達慕上抱得美人歸,就能那在都蘭寺打敗蒙古人,只要……」
王堂合眉毛耷拉下來,這哪知道啊。
色布騰博碩克圖在此迎候龍騎軍,並無出兵相助之心,青海局勢沒明朗前,他當然不敢跟察罕丹津這個名義上的和碩特大汗為敵,但跟龍騎軍做些買賣,察罕丹津就管不到了。此外,查探漢人的實力,推算青海的未來,由此決定部族該採取什麼立場,這也是身為部族首領的必備功課。
聖道十年,四川被奪后,滿清的勢力就退出了烏斯藏,目前是由英華通過巴塘里塘藏人,支持班禪和達賴控制藏地,雙方算是親密盟友的關係。在此等候的藏人都是精壯勇士,準備跟隨龍騎軍作戰,可和西后旗蒙古人卻只是生意夥伴。
射箭和摔跤都是那達慕的陪襯節目,真正牽動人心的是飛馬奪羊,誰贏了這一場,才是真正的勝者。
色布騰博碩克圖頭疼無比,不是說先訂親,看都蘭寺的戰況后,才確定下一步行動么?
「蒙古人、藏人和漢人,看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勇士!」
他再眉頭一揚:「算計的事自有我,你又何必想那麼多。你就是一把重鎚,在羽林軍撞門的時候,先把他們內部攪亂。烏斯藏是高台,青海就是憑欄,咱們在這裏站穩腳跟,西域就在俯視之中。」
來到第七個箭靶,王堂合手一招,旁邊部下遞上來一枝騎槍,抵肩側頭,眼睛都沒眨一下,扳機扣下,蓬啪聲響,才將觀眾們驚醒。
羅堂遠嘿嘿笑道:「烏倫珠日格還真是高原明珠,可惜我已經摘了另外的明珠,再消受不得了。王不死,你也三十齣頭了……」
「不算數!」
羅堂遠卻話鋒一轉:「可龍騎軍……真有改觀么?」
被王堂合抱在懷裡,烏倫珠日格伸手撿起羊,場上漢人、藏人和蒙古人都歡呼出聲,這樣的結局不是更好么?
「跟我一起去奪羊,羊是我的,也是你的……」
這是比弓箭,又不是比火槍,蒙古人都怒了,紛紛聲討王堂合沒有競賽道德,當然,大半怒氣還是因為他這麼浪費好酒好瓶。
「郡主,沒事吧?」
接著的摔跤比賽,王堂合倒是用上了真功夫。軍中雖有嚴三娘早年編的「戰道」之術,可注重的是拳腳關節技,更強調直奔人體要害,自然難用在摔跤上。加之王堂合年歲也過三十,氣力自不如小年輕充沛,戰勝了兩輪對手后,遇上了蒙古巴特爾,沒幾招就被巴特爾一個抱摔壓在身下,拍地認輸。
烏倫珠日格就看著王堂合站在了最左側的箭靶前,提起短弓,虛虛一拉,姣好容顏頓時浮起不屑,拉弓的手勢都不對……
王堂合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別把這事當交易似的,我是真的……」
見烏倫珠日格胸脯劇烈起伏,還沒從剛才的動靜里恢復過來,王堂合橫下一條心,下馬就將人家抱了起來。
「幹什麼!幹什麼!」
羅堂遠哼道:「這可由不得你,張漢皖說了,不止是你,咱們的褲腰帶,都要獻給西域,所以……」
等等……不是白羊,那傢伙奔白馬去了。原本沖在最前面的騎士,白馬摔在地上,人也扶著腰,坐在地上哼哼。
酒瓶掛好了,大家就等著王堂合射,卻沒想到他將弓一丟,在眾人訝然的一瞬間,開襟馬甲一掀,一柄短銃就跳入手中。
藏人首領桑吉道:「將軍不必上場了,這場那達慕,就讓咱們藏人來爭吧。」
烏倫珠日格兩眼閃著光亮:「他是我看中的丈夫,我當然要跟他同生共死!父汗還當我是女兒,就要幫我們一把!」
再想到白天他換回龍騎軍制服,一身火紅,帽子上的錦羽招展不定,挎著長刀,眉目沉凝,眼中似乎容著千萬人馬,讓人心弦顫動。烏倫珠日格的面頰就如當時被王堂合「無心」瞄過來時那般,漸漸染上紅暈。
六瓶酒化作碎片,人群里響起長長的哀嘆,都在可惜那六瓶酒。
烏倫珠日格更是捂住櫻唇,使勁按著蹦跳不止的心臟,不算最後一槍,接連六槍,相隔不到一息,而王堂合雙槍同時中的那一幕,尤讓她芳心亂撞。在她心中出現這樣一個場景,三個漢人手持雙槍,對陣六個神箭手,哪邊會贏?不好說,在她感覺里,槍彈可比箭矢快多了,根本看不到影子。
臨時搭起的看台上,色布騰博碩克圖有些慌了:「烏倫珠日格呢!?她也上場了?趕緊把她帶回來!」
號聲響起,二三十位騎士拍馬而出,來不及了。
得了肯定的回答,王堂合咬牙道:「拼了!」
大帳里,和西后旗扎薩克色布騰博碩克圖皺起眉頭,女兒跟察罕丹津的兒子丹巴從小相識,原本也結有婚約。可青海大勢混亂后,大家都打起了自己的算盤,這婚事就拖了下來。現在漢人入青海,女兒也是攀附漢人的工具,可這工具,卻有了自己的想法。
王堂合騎著原本的坐騎,使足了勁地沖,卻怎麼也比不過那些挑了好馬的藏人和蒙古人。就吊在隊伍後半部分,引得觀眾噓聲大作。
在軍帳里跟羅堂遠一番商談,王堂合兩眼直冒金星,這還是蒙古人嗎?怎麼一個個心思都七竅玲玲,彼此關係都算不清理不順了?
七個箭靶,距離三十步,射中很容易,要中靶心很難。之前蒙古人的七個巴特爾已展露了百步穿楊的箭術,藏人也有好手,堪堪只差一線,王堂合一人孤身上場,自然引得大家既是鄙夷,又是好奇。
這邊陳松躍帶著龍騎軍官兵們也在鼓噪,龍騎軍在王堂合的管教下,「軍風」格外粗曠,大家都不叫他都統制,或者什麼將軍,而是以「老大」或者「老闆」代稱。
烏倫珠日格還矜持地掙扎著,再聽王堂合這一句話,心防頓時融了,這不是個把女人當作玩物和工具的男人呢。
旁邊龍騎軍全都鼓掌歡呼起來,蒙古人鬱悶地對視無語,羊沒奪著,郡主看樣子也要丟了。
王堂合厚著臉皮道:「這算什麼花招呢?就跟天上打雷似的,對大家都是一樣的嘛。只不過我的馬聽慣了槍炮,根本不怕而已。」
王堂合抱了一個團揖,宣布棄權。他是棄權了,可大家的注意力從酒瓶轉到了火槍上,仔細一品,臉色都不太對了。
第一場是射箭比賽,烏倫珠日格咬著銀牙,對部族勇士這般激勵道。
六柄短銃,十年式軍官短銃,內刻兩條膛線,裝米尼彈,五十步內精度比滑膛槍高出一大截。王堂合不會箭術,槍法卻是日日苦練,三十步打酒瓶,是傳統的訓練項目。
「兄弟們,給王老闆加油啊,找個老闆娘管住他,免得他成天朝咱們發著邪火!」
王堂合在馬上問,烏倫珠日格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們漢人就會耍花招!無賴!無恥!」
「那就是烏倫珠日格?」
王堂合瞪眼,正要罵人,喧囂聲再拔高一截,卻見帳群外,一群身著彩服的騎士將一根大旄立起,宣示著那達慕的開幕。接著這群騎士策馬而回,鶯鶯歡笑,竟是一群蒙古女子。其中一個膚如凝脂,眉如彎月目似亮星,朝這邊瞥了一眼,兩個三十齣頭的男人呼吸同時滯了一下。
藏人想替他奪到羊,可跟蒙古人比起來,不管是馬還是馬術都差了一截,眼見奔出一半,沖在前面的全是蒙古人,最前方還是一匹白馬,騎士身影窈窕,似乎是個女人。
龍騎軍幾千漢人,就沒見誰身上有弓箭,雖說古時漢人有很多神箭手,現在么……全都用火槍了,再沒什麼弓箭本事。而火槍那玩意,蒙古人也有也用,三十步都打不中一個人,更別說打中靶心。
那達慕三項,藏人自然也有本錢跟蒙古人比,爭贏了,再獻給王堂合就好。可王堂合卻大言不慚地道:「沒必要,我是誰?騎射無雙王堂合!」
王堂合憋氣:「那也要有本事才行嘛,色布騰博碩克圖這一手,分明就是想看咱們漢人的笑話。」
王堂合強自按下要翹起來的嘴角,沉聲道:「我現在沒功夫想這些,就想著幾天後的大戰。」
不僅觀眾們一個個抱頭趴地,賽道上,幾乎所有的坐騎都撅了蹄子。滾的滾,翻的翻,還有不少四蹄一擺,朝場外衝去。
他搓著手,似乎姑娘的腰肢還在手掌間。
龍騎軍大帳里,羅堂遠拍著王堂合的肩膀:「有你的啊!你這褲腰帶,總算是為西域奉獻出來了。」
「賽道」一側全是紅衣龍騎軍,看看距離差不多了,陳松躍對部下點頭:「開干!」
色布騰博碩克圖的臉色沒什麼變化,招來部下吩咐道:「酒少換點,跟漢人多換點火槍。」
「父汗……真要把女兒嫁給漢人,察罕丹津那邊怎麼辦?」
步出帳外,兩人頓時被喧囂之潮裹住,色布騰博碩克圖借慶祝女兒烏倫珠日格十八歲生日的名義,以東家身份舉行了一場小型那達慕,三族共賽,倒還真是青海難得的盛事。
「這場那達慕是慶祝烏倫珠日格郡主的十八歲生日,想要被郡主看中,就去拼吧!」
就剩一個騎士,黃驃馬,火紅衣,不緊不慢地繼續衝著,掠過那些可憐的人馬,朝著旗杆下的白羊奔去,那不正是王堂合么。
大帳里,烏倫珠日格堅定地道:「父汗,我們必須出兵!你不出兵,我也要跟著去!」
烏倫珠日格哼著轉身走了,甩起一頭亮黑長發。
「可這些漢人,除了富得流油之外,還有什麼本事?父汗還以為他們真能入主青海?父汗要為部族著想,還不如直接把我獻給噶爾丹策零……」
羅堂遠道:「區區二三十萬人,就分出了大小上百部,稍稍一動心,爾虞我詐之勢就難以分辨。我最初來這裏時,也花了好幾個月才把局面大致搞清楚。」
蒙古人雖也用火槍,但從沒這麼大規模這麼集中地用,平日都靠弓箭馬刀,坐騎自然也不適應這種動靜,而龍騎軍的馬卻早已經習慣了。
「好啊!好啊!」
這裡是班禪商上堪布住牧,康熙雍正時,班禪由塔爾寺入藏,在青海入藏處建有香日德班禪寺,負責迎送班禪。當地即置有班禪所領的藏人部族,也把這裏作為遊牧區劃給了這些部族。
「拼啊!贏了就有汗血寶馬!」
兩人指住腦袋,異口同聲:「變!」
色布騰博碩克圖道:「只是先跟那位王將軍訂親而已……」
「漢人很強,不止是這股漢人,還有漢人正從甘肅過來,拖著大炮,當年的博格達汗,乃至雍正皇帝,都被他們打敗了,父汗當然得看長遠一些。」
「我腦子已經暈了……」
格德爾古河擦著柴達木盆地而過,東端就在哈拉綽爾以南二百多里地,越過鹽鹼沙地,三四日就到。二十一日,龍騎軍全員趕到格德爾古河東口,河畔氈帳林立,已有藏蒙部族在此接應。
「你還在想著丹巴么?可你是汗女啊,你的婚事,關係著咱們部族的生死存亡,父汗都無能為力啊。」
「你們都是部族的巴特爾,如果在那達慕上讓漢人比了下去,你們這輩子都要抬不起頭來!」
「無賴!」
「是是,不算數,所以我棄權,這隻是表演。」
數百枝騎槍嘩啦過肩,槍口朝天,在陳松躍的號令下,轟隆一陣爆響,如雷鳴一般,現場頓時大亂。
羅堂遠笑道:「是是,就像當年張漢皖跟達娃央金一樣,真的不能再真了。」
王堂合皺眉:「我才不要……看張漢皖被達瓦央金吃得死死的,討個藏人蒙古人老婆,真是麻煩。他日功成名就,我要娶個賢惠的江南姑娘。」
羅堂遠道:「反正我已經跟色布騰博碩克圖說了,咱們漢人,就只你參加。」
王堂合沒射,而是朝場外招手,幾人進了靶場,在每個箭靶中心掛上一件東西。看清了這東西,場外蒙古人都抽了一口涼氣,碧玉琉璃瓶裝著的古井烈酒!這玩意現在只從藏地轉賣到青海,一瓶就能換三匹好馬……
夜裡,懷著對第二天比賽的憧憬,人們都早早安眠,汗帳里,色布騰博碩克圖對烏倫珠日格道:「明天我會安排一下,讓王將軍奪到羊」,烏倫珠日格卻只是沉默。
兩人相對無語,心中都涌過決絕之念。
王堂合深吸氣:「這個我們自然明白,否則我們這幾千好兒郎,又怎會甘心在荒寂戈壁折騰上好時光?他日封狼居胥封狼、禪于姑衍、登臨翰海,這功勞就在我們龍騎軍身上!」
啪、啪、啪……
再想到明日的賽事,烏倫珠日格的心又堅定起來。
色布騰博碩克圖雖也不太看得起漢人的本事,可眼光還是足的,耐心地勸說女兒。都蘭寺之戰還沒打,現在不擺出緊抱漢人大腿的姿態,等漢人跟準噶爾打敗了察罕丹津時,自己這股小部族就再沒什麼價值了。
「拼吧……」
第二天,騎士們列作一長溜,兩三里之外,旗下擺著一隻羊,那就是他們的目標,誰把羊帶回來,誰就是勝者。
王堂合那張樸實面孔,在烏倫珠日格心中越來越清晰。白天他持槍時的沉穩,似乎眼中再無他物。被巴特爾壓在身下時,乾淨利落地認輸,起身後還拍著巴特爾,滿臉敬佩,對勝負毫不介意,爽朗而豁達地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心胸開闊得就像真正的蒙古人。跟他比起來,察罕丹津的兒子丹巴,反倒更像是漢人,成天算計著他父親會把汗位留給誰。
除了藏人部族外,還有來自雍正時代所封的和西后旗蒙古人,旗主,也就是「扎薩克」,叫色布騰博碩克圖。藏人部族僅僅只有幾百人,色布騰博碩克圖的部族有一千多帳,男女近萬,是羅堂遠在青海籠絡的最大一股力量。
「沒真本事的男人,不配當我的丈夫……」
蓬、蓬、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