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九章 朝鮮風雲：以卵擊石
這一天，順天焚煙，不知是誰有大神通，在鴉片里混入了大量火藥，搞出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現場死者七十六，傷者數以百計，李光佐被人從沙礫雜屑里挖出來時，已口吐鮮血，面若金紙。
朝鮮紀元，乾隆元年十一月六日，一千四百四十二箱鴉片堆在了順天郡南面海岸，合計十二萬斤。鴉片一箱箱傾倒入挖好的大坑裡，坑中滿盛桐油。李光佐舉著火把，走到離大炕十來丈外的引火溝前，現場齊聚上萬軍民，屏息注視著李光佐手裡的火把。
「回京城……馬上……」
立即禁絕鴉片貿易！雖然大多數鴉片都是由南蠻商人走私進來的，可還有一部分是借日本、琉球這兩條傳統貿易線，合法進入朝鮮。不管走私的還是合法的，一視同仁，全部禁了！
他抓著隨從的衣襟，驚慌地喊著，不敢再在這裏呆上半刻。
年斌拱手道：「求大帥允孩兒領隊出巡！」
裹著火苗的鴉片碎屑劈劈啪啪地敲打著地面，遠處的人群楞了片刻，才爆發出幾乎能跟爆炸聲媲美的驚呼，抱頭四散奔逃。
范四海是貨源，一級總代是三道水師和兩班高門。兩班高門又把貨發給二級總代，也就是京灣商人。京灣商人分賣給州郡商人，這是三級總代。州郡商人再賣給多是兩班中層貴族的地方官吏，或者是城鄉的小商人，這算是四級代理。四代以下，各家煙館就是經銷商。
這些人在現場高聲喊冤，他們不服朝鮮官府的處置，事前不公告禁令就直接收繳貨物，這是嚴重違背商法的行為。對已習慣按商法辦事的「琉球商人
「南蠻惡德商人非常狡猾，他們分出了富貴人吃的和一般人吃的，劑量各有輕重，味道各有香淡。上癮後日日離不得，有多少銀錢，都要耗在這上面，真真是吸血之物。孩兒去過吸食最盛的羅州，吸得早那些人，人人似得癆病，眼無光，行無力，再無法勞作，癮發后如中風疾，涕淚縱橫，滿地翻滾，狀極凄慘……」
李光佐非常憤怒：「天下已經大亂了！妖魔正在橫行！」
在這大炕前，還豎著一排木柱，柱子上插著上百顆人頭，那都是在州郡販賣鴉片的商人。
羅州城，李光佐環視一堂官吏和兩班高門，甚至包括一批以錢財入兩班的商人，這些人已代表了全羅左道的整個上層。其中不乏有一臉蠟黃，打著呵欠的鴉片鬼，可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兩班高門自己抽鴉片是一碼事，將鴉片擴散到朝鮮一國以牟取暴利是另一碼事，他現在要遏制的是後者。
這麼一套體系，就將三道的核心權力階層一網打盡，連帶大多數以流通為主業的京灣商人。
所以李光佐說到樁樁舉措時，語氣都是不容置疑。
年羹堯看向東面，心中也微微激蕩。終於到這一步了，李光佐讓一步，他就要進兩步。
之前堂上開口那人深深一嘆：「他完了。」
「左先生說，罌粟古時就有人吸食，只是熬制技法還很粗鄙，更有人直接磨粉吸食，妙感勝五石散十倍，害人也勝十倍。一旦吸食，很容易上癮，再難擺脫。」
這就是范四海漸漸將國中的
火把還沒動，後方人群就起了小小騷動，那是一幫「琉球商人」，琉球雖已歸英華，但朝鮮不願跟英華接觸，因此自琉球而來的華商，依舊自稱琉球商人。
鴉片傷身，成癮之人再無戰力。全羅道水師就因為抽鴉片，僅僅幾個月，半數就已不堪戰。眼下正是大王攀登帝位的要緊之時，朝鮮成為大朝鮮后，還不知要面臨怎樣的戰局，不管水師還是陸兵，都不能讓鴉片毀了戰力。
鴉片毀家絕仁的害處，更是罄竹難書，為此李光佐召集右道要人，準備以鐵腕整治。他是一國領議政，還借年羹堯之勢，壓得大王言聽計從。對內一道道清理過去，對外則由年羹堯的水師巡防海域，止住這股勢頭，該是輕而易舉。
已從朝鮮回來的年斌道：「大帥，這該不是聖道皇帝的手腳，而是南蠻商人自為。南蠻的北洋艦隊跟他們的商船就是各走各的，沒湊在一起過。而且還不止南蠻，聽全羅道和慶尚道的水師官將說，還有日本的薩摩鬼子也在販運這東西。」
范四海正在冷笑，嘹望忽然叫了起來：「西面有大隊戰船！是滿清水師旗號！」
十一月十日，釜山外海，一個船隊正錨泊在海面。從慶尚道水師統制那裡得知了「順天煙變」，范四海在自己的商船上這麼感慨著。
年羹堯更為不解：「那東西……難道比黃金還抓人心？不到半年，就攪得朝鮮南三道這麼亂？」
「他的禁煙令，得罪了全羅道絕大多數兩班貴族，絕大多數商人，絕大多數州郡官員，還能活著脫身，已是福大命大了。」
膠州灣北，膠州水師營，年羹堯皺眉道：「芙蓉膏、福壽膏，南蠻到底在鼓搗什麼？我以為聖道皇帝還會用江南手段，可這路子……顯然不對啊。」
笑容僵住，范四海額頭冒汗，不迭地道：「升帆！快跑！」
人蔘貨值依舊不足，這好辦，銅啊什麼高價值的貨物也行，但參与鴉片貿易的貨物越來越複雜，這就需要貨幣拆借業務介入，保證貿易能正常運轉，而這就是國中幾家銀行入主長崎的原因。銀行與朝鮮本地的高利貸商人聯手進行托盤，短短几個月，就造出一個二三百萬兩盤子的小經濟圈。
誰再代南蠻商人分賣鴉片，抄家，殺頭！
「沒死嗎？真是命大……」
身為朱子門徒，兼具現實眼光，鴉片對朝鮮一國的危害，李光佐看得很清楚。
李光佐注視著焰火，心說就是這麼簡單。
火把脫手，火線急速蔓延而去，遠處大坑裡，焰火轟然綻放，透過焰火，似乎海面都蒸騰起來。
可他們畢竟是「琉球商人」，而不是英華商人，兵丁圍住了他們，用棍棒一通猛揍，再拖了下去。如果不是考慮到他們的真實身份，李光佐早就砍了他們的腦袋，跟朝鮮商人一併插標了。
年羹堯點頭：「若遇南蠻水師，切記不可力敵，保全為上，若遇南蠻商人……」
這圈子如渦流，將朝鮮三道大部分的財貨和權力都卷了進來，李光佐以為靠手中的權
年羹堯冷哼道：「此乃傷天害理之物，那幫惡德商人，遲早要遭天譴！」
剛說到這，親兵急急而來，遞上一封書信。
在這股塵雨落地前，大坑邊已經空無一人，全被爆炸的衝擊波震飛了。
各家私存的鴉片都繳出來，領議政不為已甚，你們要在家裡留多少，那是你們自己的事，但是每個人，根據官位和地位高低，繳納若干鴉片上來。沒有？你是兩班啊，你去收繳中人和賤民手裡的鴉片不就好了？這事我領議政會裝作沒看見。
而鴉片更是吸金毒物，半年下來，全羅、慶尚、忠清三道，黃金白銀如洪流一般朝外涌，銀價暴漲，連銅錢都開始少了，正常的商貨流通大受影響。繼續這麼下去，全朝鮮怕都再沒金銀銅可用，那是何等可怕的未來。
李光佐儘管被他逼上了這條路，但此人也算硬氣，更不是笨蛋，絕不願讓自己和朝鮮居於信手拿捏的地步，這一爭就是好幾個月。可現在，南蠻和日本商人在南三道破了朝鮮水師，李光佐再沒辦法靠自己人封住海疆，只能向他求救。
眼下一箱百斤鴉片要賣一千來兩銀子，李光佐要燒掉的近一百五十萬兩銀子里，有他們「琉球商人」的二三十萬兩。
訓令會結束，人們出了牧守府，紛紛回視府中，目光無比複雜。
念頭還沒落下，焰火猛然再躥升一截，接著天地在一股劇烈的轟鳴中崩塌，沙塵、火光、鴉片混在一起，升騰上數十丈的高空，再向四周噴洒而下。
范四海搖頭嘆息，不是嘆李光佐命好，而是嘆他太蠢，居然都
展開看過，年羹堯笑了：「朝鮮之禍，就是我們之福啊。李光佐終於鬆口了，三道水師已不堪用，他求我出動水師，巡防南三道。」
年斌嘿嘿笑道：「自要大發一場利事！」
年羹堯覺得，趁此機會，逼李光佐讓步，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李光佐覺得，他該是贏定了。
可聚在鴉片這樁生意下的力量遠遠不止這些，鴉片吸銀，而朝鮮金銀少，沒有足夠的硬通貨付款。
接著他釋容道：「既是南蠻商人自為，當不至阻到我們謀朝鮮之策。」
這一套渠道體系是英華商人早已熟得不能再熟的分銷體制，在嶺南和江南已積累下相當經驗。范四海賣鴉片給一級總代時，就手把手地教導他們建起這麼一個渠道網路。並輔導他們的掌柜進行渠道管理，帳目來往也全是英華商業那一套，流程科學，核算嚴格。
年斌臉色很不好看：「若不是見過吃那東西吃成惡鬼模樣的朝鮮人，孩兒差點都上了道，每每想起，都后怕得緊。」
那人還想說什麼，卻被旁人噓了一聲，再不敢說話。
供出將鴉片分賣到州郡的商人，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之前一直因扶持朝鮮國王稱帝的路線而爭執不下，李光佐要求年羹堯先請辭大清的朝鮮事務大臣，這是防備他翻臉不認人，以此職務帶兵入朝，討伐大王「不臣」之舉，由此掌控朝鮮。而年羹堯則要求先辦了兒子的婚事，再請辭此職。
李光佐講完后，滿堂陷入到一片可怕的沉寂中，許久之後，才有人惶惶道：「領議政，這樣做，恐怕要天下大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