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目錄

第七百七十八章 朝鮮風雲:薩長之血和島津之淚

第七百七十八章 朝鮮風雲:薩長之血和島津之淚

「以前?以前大海是天下人的大海,現在卻不是了,是大英的大海!我們薩摩藩要跟隨大英天朝,在這大海里生存,而你……讓我們薩摩藩犯下了大罪!」
陳興華皺眉:「不就跟現在沒區別么?都跑國外去種去銷?」
「我們長州人什麼都沒有,難道振作自強的骨氣也沒有嗎!?」
身後的部下們立定踏步,高呼嗨咦。
「高、高橋!?」
陳潤問他要等的人怎麼還不來時,陳興華深沉地道。
長崎唐人屋敷西面靠海處,一座三層長樓靠港而起,紅牆綠瓦,明式抬梁間,面面剔透玻璃窗取代了舊式窗框,混成一股特異的氣息,跟周圍矮小的日式木製屋舍形成鮮明對比。樓頂凸起一座尖閣,沉悶鐘聲回蕩在長崎全城,連響了兩聲。城中日本人互相比劃著手指,確認現在是未時四刻,也就是下午兩點。
「要日本人出兵!?」
陳潤搖頭:「國外有兩面處置,一是推動廣南、暹羅這些鄰邦也禁鴉片,我們通事館設立禁毒聯合會,統籌各國禁鴉片事務。所以在暹羅、廣南、蘭納、萬象等國,種銷鴉片依舊是犯法……」
再一審思,島津繼豐不得不承認,這是最佳的選擇,也只有這麼決絕,才能讓大英明白薩摩人的決心。當然,如果不在伊集院義倉一事上也表達出同樣程度的認罪悔過之心,這決心就要被大英理解為跋扈。
由安南而來的通事館陳潤道:「郎中是沒見到那番熱鬧景象,兩方先吵后打,幾十警差都沒攔住,連湯相的烏紗都被踩在腳下,急忙調來天壇護旗的侍衛親軍,這才鎮住了場面。政事堂安靜了,天壇又鬧騰起來,兩邊人馬丟酒瓶砸磚頭,應天府尹陳舉都差點跪求兩面帶頭的學子們收手。看著吧,報紙上怕還要鬧上十天半月。」
「黑桐殿,大英真能接納我們?薩摩藩跟他們關係很好呢!」
「糟了,遲到了!就是你們這幫馬鹿害的!等咱們長州跟天朝結盟了,要什麼唐物沒有?」
陳潤道:「早有了,國中禁產禁銷禁吸食,處置比舊法嚴厲了許多,但不涉外。」
高橋嘩啦拔刀,蹬蹬直逼伊集院義倉而去,對方慘叫一聲,再朝閣中另一處角落逃去,家臣和近侍們涌了上來,虛張聲勢地呵斥高橋君前拔刀,太過無禮。
高橋的指控讓島津繼豐也微微發抖,臉上滿是悔恨。
這樓這鍾被當地人稱呼為「英樓」和「英時」,都是英華北洋公司產業,英華長崎通事所和英華日本商會總館就在這樓里。
高橋這一動,島津繼豐再也無法迴避,哀聲下了令,這將是藩中第三個因英華之使而切腹的重臣了。
巷子里,幾個武士模樣的人急匆匆走著,領頭之人暴躁地呵斥著部下。
這一聲吼,把角落裡那人嚇了一哆嗦,接著近於失控地叫道:「無義之人,我以無義還之,有什麼不對!?以前不都是這樣的么?」
島津繼豐驚恐地看著高橋,這個高橋,居然決絕到這種地步,直接殺了使者……
陳興華大致理解了皇帝的意思,轉著眼珠盤算起來。
追著話尾的是高橋義廉驟然鬆開的雙臂,兩柄短銃握在手上,高橋義廉嘴角冷冷一掀,扳機扣動。
「朝鮮因我英華而分崩離析,日本也開始流血了……」
高橋義廉道:「怕了?就想趁著我還在南洋,趁著我們薩摩藩出了叛徒,就來趁火打劫!?」
紅衣灰褲黑馬靴,衣領和肩頭的金星在天守閣內的光線下散發著迷濛的暈光,右手抱著豎起高高錦羽的圓筒直帽,左手握著刀柄,高橋義廉掃視眾人,無人敢與他對視,而更有一個人縮到了角落裡,似乎在找著能鑽進去的地縫。
部下們還在說著喪氣的話,長州藩毛利家作事奉行黑桐干也憤怒地啊呀喊叫起來。
「喲嗬……」
他逼視著部下,目光如炬:「薩摩人能賭上性命,跟天朝一同征戰南洋,我們長州人怎麼能認輸!?」
「義倉,你切腹吧……」
陳潤點頭:「這話不要外傳……以緬甸為界,西面是西洋,東面是南洋,鴉片由兩家分頭營運。」
島津繼豐當然後悔,之前按他並不清楚朝鮮局勢,只以為伊集院義倉是在跟范四海作對。可後來才知道整件事情的來由,當時就幾乎癱在了榻榻米上。搶鴉片事小,跟李光佐和年羹堯站在一起,阻擾英華入朝鮮,這事就太嚴重了。
陳興華思忖片刻,嘆氣道:「這也是無奈之舉吧,借這兩家公司阻絕鴉片泛濫。」
「是啊,咱們又不像薩摩藩有琉球的關係相連,拿什麼去取大英的信任……」
陳興華抽了口涼氣:「這是讓兩家公司獨攬鴉片之事?」
「巴嘎……」
嘩啦啦一陣響,高橋義廉身後的武士全都掏出了短銃,還一人兩把,黑桐干也聲音尖了:「這裡是長崎!是幕府之地!天朝使節就在英樓等著我!」
英樓,陳興華等了半天,除了之前那道槍聲,再無半分音訊。當樓鍾再度敲響一個鐘點時,一個武士出現在英樓下,看著這人恍若丈量土地的整齊步伐,陳興華先是皺眉色變,接著又若有所思。
透過玻璃窗,眺望河海相交處,樞密院北洋司郎中陳興華道:「東西兩院在政事堂相互質詢,兩方的主張怕都要划為泡影……」
「你們通事館,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貨色,換個名目……」
蓬蓬兩聲,兩團血花在黑桐干也胸口炸開,他退了兩步,難以置信地看看胸口,再看看高橋義廉。
高橋怒聲道:「殿,我就這樣休息了,我們薩摩藩,就再沒未來了!」
陳興華恍然:「好傢夥,禁毒一事,也成了你們通事館合縱連橫的工具。日本和朝鮮,怕也要經此事,被你們拉在一起吧。唔,那另一面呢?」
伊集院義倉絕望地低叫了一聲,然後蜷縮在角落裡,近侍拖下去時,一股溢著臭氣的水漬在地席上劃過。
「雖說薩摩藩的兵早就跟著我們了,可一直都只用在南洋,朝鮮是日本一直想得之地,這麼做會不會助長日本人的野心?」
包括島津繼豐在內,眾人都驚呼出聲,長州藩!?那幫同樣苦逼窮逼到極致的毛利猴子!?他們真勾搭上了大英,薩摩藩剛剛過上的好日子,真要化為泡影了。
陳興華問:「那鴉片之事有底案了么?」
一聲輕浮的招呼聲響起,接著一群人在巷口出現,雖然都是武士打扮,一身煞氣,卻跟這幫長州人氣質迥然不同,不僅腰挺得筆直,腳步也份外整齊。
陳潤再道:「另一面就含著不可說的謀術了,前幾日建了個西洋公司,這公司將不涉及我英華移民事務,而南洋公司也開始清算扶南、蒲甘、馬六甲和亞齊等託管地事務。朝廷給這兩家公司發了特令狀,授權它們可以另建殖民地,其地的律法都可由其自定……」
黑桐干也咬牙道:「什麼叫趁火打劫?你們薩摩藩憑什麼代表整個日本?等等!這裏……」
部下被黑桐干也的凜然正氣壓住,羞愧地低下了頭。
「國中出不了多少兵,不足以控制整個朝鮮。再說了,能用他人,何必要我英華兒女為朝鮮流血?另外呢,謝知事認為,即便有薩摩藩跟著我們,可日本還是太安靜,太一體了,得讓他們鬧騰起來。」
家臣們嘩然,高橋逼視眾人:「難道我說得不對!?你們是在商議什麼?商議怎麼遮掩某人的罪行!?義倉!」
兩人低語一陣,陳興華的語調猛然高了。
高橋看向家主,還不罷休:「這樣還不夠!殿,你的責任呢!?」
英華樞密院代表陳興華髮來信函,質問薩摩藩此舉的用心,要求交出兇手,等候英華處置,他正召集家臣商議對策,卻不想高橋居然從南洋趕了回來。他怕見到高橋,不僅是覺得有愧這位年輕而有為的重臣,沒遵守君臣之間的約定,還因為他很清楚高橋的態度。
高橋接下來的話讓眾人先是欣慰,再魂飛魄散:「我已經殺了長州藩的使者!向天朝證明了我們薩摩藩的決心,現在就必須拿出跟決心等價,甚至更多的認罪誠意!」
鹿兒島城天守閣,沉重的腳步聲從下方傳來,閣中圍坐在島津繼豐下首的家臣們豁然起身。
剩下的長州武士紛紛拔刀,可迎接他們的是一連串的轟鳴。
腳步聲越來越近,嘩啦一聲,門帘被拉開,一隻又粗又笨重的皮靴踩了進來,毫不留情地在上等蘭草編織而成的華貴地席上留下深深的腳印。當第二隻靴子出現,第一隻靴子拔起時,那腳印似乎染著鮮血,刺得在場眾人臉色發白。
看著一地的屍體,高橋義廉道:「外人的血流了,該輪到家裡人流血了……」
黑桐干也拼盡剩餘所有力氣,拔出了長刀,只邁出了一步,就重重撲倒在地,血水急速自身下蔓延開。
「賠償?賠償就能免罪!?兇手交給大英處置?這也是誠意!?」
島津繼豐扶著手案,淚水自眼角滑落:「我……我隱居……」
什麼人!
居然敢不脫鞋就進城中御所,還直上天守閣!?
「毛利家的軟腳蝦,什麼時候也敢跟我們島津武士比勇敢了?當年關原大戰的罪魁禍首是誰,不就是『勇敢』的毛利家么?」
一人抱著胳膊,滿臉不屑地道,黑桐干也皺眉盯了好幾眼,才認出此人:「高橋義廉!?你不是在南洋么?」
「薩摩賊子!」
這是皇帝和朝廷暗中運作的秘務,兩人不好深入,話題轉到了朝鮮日本之事上。陳潤暫任朝日通事,英華與這兩國的外交事務都歸他管,而陳興華的樞密院北洋司也從軍事上管治這兩國,談話就毫無遮掩了,此時他們的目標高度一致。
「這倒是可行,不得還得等等。日本可不安靜,更非一體,薩摩藩有人站在了李光佐和年羹堯一面,得讓他們好好清理門戶,另外呢,還有另一幫日本窮鬼也想上咱們的船。今天我還在等一個人,咦?他該到了啊。」
家臣們憤怒了,七嘴八舌地討伐高橋,他毫不為意地道:「只有這樣,天朝才能看到我們薩摩藩的誠意!否則他們隨時能丟開我們,扶持別藩,比如長州藩!」
高橋義廉哼道:「只有我們薩摩藩,才是日本的國門,除了薩摩藩,其他人再沒必要跟天朝相見!我就是要在天朝使節的面前,以鮮血來證明這一點!讓天朝知道,有我們薩摩藩代表日本,就足夠了!」
家臣們紛紛清醒過來,怒聲討伐高橋的無力,島津繼豐卻心虛地道:「回來就好,這些日子,你跟大家都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薩摩藩是天朝在日本的代理,錯了三分,要拿出十分的態度來認罪,否則已經外於幕府的薩摩藩,再也難以生存。
再看向上首的藩主島津繼豐,高橋義廉兩腳一併,馬靴碰撞,發出震人心肺的脆響,他深深鞠躬道:「殿!我高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