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二章 絕望的結束和開始
「朝鮮人心已經潰亂，在下本準備自立而起，重建朝鮮帝統呢。」
「撞……撞沉英夷！」
四斤炮的清亮嗓音在岸上吼了起來，接著是雨點般的排槍聲，想著韓再興此刻已在前線，張應就道，這種身先士卒的勇氣，自己是怎麼也聚不起的。
「那是一個新的天地，朕相信，只有你這樣的人，才能在那裡開創出不世之業。」
時代當然不同了，看著戰船在一兩百丈外，就如紙糊一般地被炮彈撕裂，李泰參已經明白，這支艦隊，比范四海的戰船隊還要兇狠十倍。即便是自己的法寶龜船，多半也是有去無回的下場。
嘶嘶的異物破空聲響起，數條水柱猛然在靠近船身的海面炸起，接著蓬、轟兩聲連響，左側一側龜船的厚厚龜背像是薄木一般，炸裂出一個口子，焰火自龜背兩側噴出，再掀了小半龜背。這條龜船如真正的烏龜一般，被殘忍地一刀削掉小半片背甲，露出血淋淋而雜亂不堪的內里。
計算著人馬上岸集結的速度，再看看後方朝鮮主力的動向，答案在韓再興胸腔中歡快地打著滾，代價不會再明顯上升了。沒錯，他沒懷疑過失敗，而只是希望死傷能儘可能少。到目前為止，己方損失似乎還沒超過兩位數。
仁川就在朝鮮的腰眼上，離漢城不過六十里地。從仁川上岸，直逼漢城，這是剛出爐的參謀都能給出的必選方案。但鑒於陸軍上岸的速度，以及仁川複雜的水文，韓再興的方案最初還被不少部下暗中置疑，乃至懷疑韓再興這員宿將的能力。
部下淚流滿面地應和著，李泰參忽然想起了之前聯合日本叛徒，擊敗范四海船隊的勝利。朝鮮的命運，好像就是因那場勝利而開始轉變的，那真是場勝不起的勝利啊。
「將軍……我們會贏的！」
噗的一聲，一枚炮彈砸進他身側不遠處破爛龜背的縫隙，就這麼卡住了。
范四海在朝鮮販運鴉片的「罪行」被東院某股人馬揭得一清二楚，終於惹了眾怒，以致各家報紙都大呼不殺范四海不足以平民憤。福建財團也遭遇巨大的
李光佐一臉計劃趕不上變化的遺憾，左未生抽了口涼氣，忽然覺得，李光佐可能已經瘋了。
以一般戰船為誘餌，纏住英華海軍，再動用定海神針，剛造好的龜船，近戰勝敵，這就是朝鮮水師的打算。
封賞「東洲伯」民爵，表彰為國爭利，開朝鮮國門之功。皇帝這處理，居然沒讓國人不滿，原因是，皇帝同時頒發給他「東州公司」特許狀，讓他攜帶家眷族人去東洲拓荒。
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李泰參在這瞬間冷靜了，還用獨臂順了順鬍鬚。
羅五桂在一邊聳肩，表示贊同。
三個小時后，三千人馬全上了岸，而對面原本該有兩萬朝鮮兵，露面的只有一萬，此時已經盡數崩潰。在仁川沿海十里的範圍內。留下了三百多具屍體，以及近兩千俘虜。
鄭永道：「蕭老大說了，咱們海軍不僅要管海上，所有艦炮能轟到的範圍，也都歸我們管。現在海面上沒什麼威脅，海軍的另一樁工作，就是在最快的時間里，用最直接的路線，把儘可能多的兵和輜重由海送上陸地。」
修長戰艦護衛著七艘高幹舷，寬船身，至少三千料的三桅大海船，能載二三十人的小船正由船舷兩側的低矮吊車綴下海面，漁網般的繩梯掛在船身上，步槍、毛毯、水壺、彈藥袋的士兵擠在船邊，藉著繩網換乘小船。
轟……
志願軍踏足仁川的第二日，也就是七月二十三日，還未天亮，原本祥和寧靜的漢城沸騰了，倭寇自海上而來，兩萬大軍轉瞬灰飛煙滅的消息傳到了漢城，當然，兇悍而殘暴的敵軍已到漢城西面三十里、二十里、十里乃至城門外的謠言，也跟著真實軍情，一併煮熟了漢城。
張應對這種運兵船讚嘆不已，就靠這種船的高效率，登陸仁川才從紙面計劃變成現實。
聖道十二年七月二十三日下午，李泰參所部朝鮮水師，全軍覆沒，正準備渡海直入朝鮮的年羹堯部被迫轉走平安西道
三寸炮爆裂彈高達七成的發火率，在龜船身上炸開一團團烈焰，不多時，左右兩艘龜船已被打得漂在半路上，而中間的一艘，卻因李泰參的瘋狂驅策，官兵鼓起了決死之心，朝著海河號衝來，眼見已近到了半里之地。
周圍的尋常戰船大半已被驅散，四艘巡洋艦並肩而立，船頭各兩門三寸炮，同時瞄準了那艘破爛得幾乎只剩一半的龜船，然後同時開炮轟擊。
這次他終於撈到了出戰的機會，皇帝允了他，也是看在他更長於交際，因此派他為副手，負責協調志願軍和韓人的關係。
「每條子母艦載四百兵，搭八條小船，三個波次就能把所有兵和四門四斤炮送上岸。最多兩個時辰，仁川岸上就有齊裝滿員的兩個營，加上艦炮的掩護，就算有兩萬敵軍阻擊，也能輕鬆當面打垮。」
國人怒氣消了，范四海是來辭行的，他馬上要滾蛋了，永遠離開神州。
「這是什麼……這一定是天降之物！」
黃海右道正西外海，船帆相織，炮火衝天，焰光似乎點燃了海面。
咚咚咚……
三艘怪模怪樣的大海船從正面撲了下來，又寬又胖又扁的船體，黑黢黢的船身，形若龜背的甲板，頂在龜背上的硬帆，諸多特徵清晰無誤地將其身份展現出來：一百三十多年前，朝鮮得以在海上擊敗日本艦隊的神器，龜船。
接著焰火順著衝擊波而來，將剛剛飆射出的血水蒸發，再把碎裂的人體高高拋上天空，散作漫天禮花。
「海軍這幾年沒造戰艦，就造這種運兵船了？」
左未生悲哀地暗道，朝鮮之路到底走不走得通，他已經開始有了動搖。
李肆真誠地鼓勵著，范四海品了片刻，釋然地笑了，接著笑容轉為得意。
他的話語里還含著發自肺腑的期待：「香港船廠還在琢磨宋代的子母船，想讓小船直接從大船的肚子里吐出來呢。」
沒錯，范四海，就喜歡挑戰……
三艘碩大的龜船帶著兩翼的上百條戰
還好，麾下的第一波突擊隊全是日本兵，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硬頂著炮火，衝垮了朝鮮人的灘頭防線，為後續人馬上岸奪得了陣地。
灘頭上，韓再興的勇氣，隨著麾下官兵的槍炮聲一分分繼續提升，而遠處朝鮮人潰敗的身影，更讓他心中大石落定。
朝鮮人羸弱如斯，就不該指望他們……
意識到自己行事破了底線，范四海只能認命，卻不想皇帝出手遮護了他，但這遮護，說實話，當初他還很有些猶豫是不是該接受。
那就戰死在這裏吧，勇敢地走上李舜臣的前路，這樣才不枉自己李舜臣第二的美名。
這僅僅只是先頭部隊，還有船隊載著五千人和大批輜重在後方等待登陸戰的成功。韓再興當天最費力氣的工作，就是訓誡因輕易獲勝而有躁狂跡象的日本兵。這個薩摩營在勃泥殺土人殺得手順，到了朝鮮，下意識地就要拿朝鮮戰俘開刀，十多個薩摩兵因違軍令而剖腹，腦袋高掛在轅門，終於讓整營冷靜下來。
對面領頭的龜船上，少了一條胳膊的朝鮮水師都統制使李泰參拔刀狂呼：「衝上去！」
水柱，焰火，瞬間淹沒了這艘龜船，李泰參啊啊大叫著，似乎仙佛都要讓路。
此時前方遠處還隱約飄揚著「鴨子給給」的呼號聲，朝鮮人的勇氣說不定還是被這呼號給奪走的。
慕華館里，左未生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了，滿腦子就轉著「怎麼可能」、「怎麼會」、「怎麼敢」的駭異。大軍由海上陸不稀奇，可之前范四海就已經上演過一次，漢城也為之而亂，為此李光佐特地遣了親信大將和精銳大軍去守著，結果別說守住海岸，連一天都沒拖住敵軍。
白延鼎也有自己的神器，眼見三條龜船相向而來，逼近到了兩里的範圍，他抱著胳膊道：「亮法寶！」
所以白延鼎才說朝鮮
也許是李泰參接受不了現實，也許是他已經徹底覺悟，反正他沒被這猛烈的炮火嚇住，依舊驅策著部下，直愣愣朝前衝鋒。
由海到陸，即便還不是機械化時代，要運的只是兵丁、火炮、槍彈和糧草，事情也沒那麼簡單。仁川海道狹窄，潮汐落差大，行船靠岸的窗口時間短。要成建制地送上大軍，需要花費很長時間。
「朝鮮……永不亡……」
韓再興已換乘小船上岸指揮，鄭永對留在戰艦上指揮補給運送的副帥張應這麼介紹著。
「我就不信了，新的三寸炮都打不廢你！」
不過十來息時間，再一波轟擊破空而來，緩慢而碩大的龜船不斷噴發出碎木雜物加人體，原本在船體兩側有力而急促划動著的船槳也凌亂起來，一支支地不斷消失。
白延鼎老神在在，沒有發出戰艦機動避讓的指令，正式定型的十二年式三寸炮可不是吃素的，每門七千兩的價錢，也讓蕭老大吐光了老血。
黃埔無涯宮肆草堂，李肆對一個華髮老者道：「真遺憾，這一國，本該放禮花來迎接你的。」
老者正是范四海，他苦笑道：「草民捅了大簍子，蒙皇上遮護，才能保住這條老命。」
因工藝精度依舊不太理想而晚炸的炮彈，裂作十數塊碎片，頃刻間，一片切掉了李泰參的半邊頭蓋骨，一片割走他的獨臂，數片幾乎同時扎入後背，將脊骨斬成幾截，最大的一片掠頸而過，將頸椎和氣管截斷。
眼下是聖道十二年七月底，六月時，接報錫保所部「聯軍」入朝，同時年羹堯也在調度兵馬，準備渡海參戰，韓國崇道皇帝有些發慌，韓再興和張應兩帥也認為，繼續這麼由北向南平推划不來，畢竟「韓軍」還不堪大用。
海河號巡洋艦的舵台上，白延鼎放下望遠鏡，搖頭道：「瘋了……」
只是
李泰參真像是瘋了，座舟的船身不斷顫抖著，水手的凄厲慘呼不絕於耳，他還在哈哈大笑。
東洲……就是洋人所說的美洲，去一趟三個月，回來六個月，這是流遣三萬里啊。
韓再興比他「從龍」晚得多，跟皇帝的關係也遠得多，說張應心中沒有疙瘩，那是虛偽。但入朝一大堆事，乃至整個志願軍的成敗都押在了主帥身上，習慣了敲邊鼓的張應也暗自慶幸。
此刻立在龜船船頭的李泰參，真如一尊獨臂戰神。
仁川登陸並非一帆風順，今天已是第三次嘗試，前兩次都因風浪太大而取消，今天的登陸也付出了不少代價，兩條海鯉艦急於轟擊岸上守軍，靠得太近而擱淺，一艘運兵船因偏離海道而觸礁。
這倒不是最關鍵的，韓再行最揪心的還是能不能在灘頭站穩。因為水文複雜，只能靠海鯉艦的小炮支援登陸。而朝鮮人在岸上布置了上萬軍隊，其中至少有三千火槍兵和十多門大炮，小號火炮更不計其數。
張應欣慰地點頭，這下他總算能在朝鮮拿到戰功了。他這個皇帝的老班底，蕭勝的老兄弟，一直在軍中默默無聞，跟康熙和雍正的歷次南北大戰，都沒能獨當一面，大多時候還坐守腹地。
左未生倉促出逃，卻還想到了朝鮮傀儡王，而朝鮮的曹操李光佐，卻已不知去向。三天後，左未生才在北面開城見到了李光佐，見到左未生還帶著傀儡國王，李光佐還滿臉不豫。
羅五桂的仁川水文資料解決了第二個顧慮，而第一個顧慮，則由海軍的運兵船和登陸方案打消了。
「去景德宮！帶著朝鮮王一起走！李光佐呢！？」
【第十四卷終】
於是登陸仁川的計劃就浮上水面，但根據之前羅五桂所掌握的仁川水文來看，這個計劃很難實現。
「北、北……北退！」
而且……龜船終究是神器，說不定還能靠它製造出奇迹，贏得這場海戰的勝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