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八章 潰滅的血淚之源
他再低聲道：「漢人的騎兵，還有準噶爾和青海蒙古附從，都在北面，南面的援兵里可沒多少騎兵。漢人的紅衣兵，可還沒有在原野對戰大隊騎兵的戰績……」
到底是說三音諾顏部欠自己的三千枝火槍，還是自己將要欠下的三音諾顏部一族血債，巴勒達爾沒深想，也不敢深想。
「明日再戰？今天一天，我們三部就在這段缺口丟下了四五千人！明天怕再沒人敢去沖那缺口了，甚至車臣汗都有可能跑掉！他們的牧地在最東面，這次會盟都很勉強……」
「漢人再立國，難道還會善待我們蒙古人？那是不可能的！他們只會把我們當作籌碼，跟羅剎人來往交易的籌碼，而且還會玩那一套以小制大，分大為小的把戲，他們最樂意看到的是我們互相攻伐，我們和睦相處，他們還會想盡辦法挑唆。父汗，我們所求的三部合一大業，如果是依附漢人，永遠沒可能實現！」
於是什麼新土爾扈特部、杜伯特部、新和碩特部、小額魯特部和輝特部這些部族，全被推上了戰場。
清晨，當使者傳下軍令時，三音諾顏部首領策棱對身邊的喇嘛道：「正善上師，我決定了。」
扎薩克圖汗道出了自己的心聲，這想法他藏在心中已久，但因兒子早早跟羅剎人有了聯絡，而且爭取到了大批槍炮，才沒敢吐露。他這兒子歷來強勢，而他之前多是應付滿清，對部族的把握遠不如自己的兒子。
「留下老弱部眾圍城，大軍轉南，截擊漢人！」
扎薩克圖汗嘆氣：「這是每一個喀爾喀蒙古人的夙願，但是……這已經不可能了，我們要面對現實。」
切爾雷赫貌似激昂，心中卻涌動著不屑。俄羅斯軍人在大北方戰役里，打遍整個北歐，整營整團人衝鋒，死傷過半都能承受，蒙古人……還真是羸弱，五百年前的蒙古人果然已經死絕了。
壕溝邊層層疊疊仆著屍體，一直拖到缺口處，左右角樓和正面高塔射下的槍炮密集得幾乎撞在了一起。
覺得兒子已經瘋了，扎薩克圖汗搖頭道：「你還是休息休息吧，從明天起，各參領佐領重新向我叩拜請令，我們不能再
「那段缺口，就像是燈火，咱們就像是撲火的蛾子……」
喇嘛道：「你們不跑快點，當心巴勒達爾馬上動手。」
「可漢人的援兵馬上就要到了……」
他面目猙獰起來：「現在你們三部已經付出了代價，該輪到他們了。就算這一戰敗了，也該趁機收拾掉這些小部族，回去后再搶走他們的部落和草原，才能彌補損失。王子殿下，我不相信你沒有這個計劃。」
扎薩克圖汗冷笑著反問：「難道羅剎人還會善待我們？」
而現在巴勒達爾不僅想攻城，還要把攻城變成圍城打援，直接攻擊漢人的援兵，這步子邁得有些大了吧。
巴勒達爾尖聲叫道：「不！為什麼不可能！？」
切爾雷赫沒說話，一直到車臣汗部敗退下來，覺得大失顏面的車臣汗將帶頭逃跑的參領當眾斬首，他就只說今日收兵，明日再戰。
第二波攻擊在兩三刻鐘后結束，土謝圖汗部的最佳成就不過是在缺口前再擺下了幾十具屍體，剩下的人依舊頂不住這慘烈的血火，即便壕溝里已鋪了一層屍體，還是一群群湧入壕溝，然後被手榴彈的焰火吞噬。
眾人抽了口涼氣，好大的野心！
巴勒達爾也再難保持冷靜，是他一力推動三部奉切爾雷赫為帥，可就在這一天，三部卻遭遇了最慘重的損失，連帶他在三部的威信也大幅削弱。
他撤銷了之前直接攻城的軍令，讓其他部族都鬆了口長氣。
「不要讓那個羅剎蠻子笑話，我們是蒙古人！」
「當然，兵力少也是原因……下一次兩千人衝擊，兩千人不夠，三千人！一次不行，就沖兩次！我也會指揮炮兵前進，在最近的距離支援。諸位，勝利就在眼前，就只差最後一把勁！」
切爾雷赫也壓下了嗓門，他終究不是這支軍隊真正的主帥。
原本他們三部會盟，聚兵一戰，求的是拔掉居延堡這根頂到烏里雅蘇台腰腹的釘子。跟漢人大軍對戰，有之前滿清戰績乃至近前的青海之戰參照，他們完全沒有底氣。
多倫扎布腦袋搖得跟撥浪鼓
不管居延堡是守不住了，還是蒙古人想逃了，總之必須儘快趕到居延堡。
「居延堡肯定已經彈盡糧絕，發這信號，說明他們再堅持不了幾天……」
看看如巨石般聳立在戈壁和草原交際線上的居延堡，諸部王公都覺得，能擺脫這座死亡之城，總是好事。
巴勒達爾自信地笑道：「這難道不好么？」
切爾雷赫道：「會盟只有你們三部嗎？我記得還有三音諾顏這樣的小部族吧，你為了爭取他們，還撥給了他們三千枝火槍，可他們除了噹噹先鋒，就只在北面城牆應付了事。」
巴勒達爾也非常激動，眼見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如果父親都是這態度，這一戰，這一次會盟，就將徹底失敗。
而當這位參領在壕溝前被一發炮彈砸爛了胸腔后，部下們已忘了他之前的喊話，就只能記得自己還是人。
「漢人軍中肯定有歐羅巴人坐鎮！丹麥？瑞典人？芬蘭或者挪威人？還是波羅的海那幫蠻子！？我不相信漢人還會用普魯士人！」
曹沾等人並不清楚，他們這一傳訊，反而讓正陷於內亂的蒙古人又統一起來了。
接著發生的事，再不為他人所知，聖道十四年十一月十三日夜，圍困居延堡的蒙古大營里紛亂不止，鬧了一夜才罷休。
午後，前兩部人馬輪替而上的四次衝擊均告失敗，三千多人只回來五百不到的囫圇人。如果要說進展的話，那一段十多丈寬的壕溝差不多被屍體填了一半也能算上。切爾雷赫面無表情地調度著人馬，車臣汗垂札布張嘴想說話，另外兩位汗王緊緊盯著他，咬牙怒哼一聲，拂袖去調度人馬了。
巴勒達爾語極其諷刺：「身為蒙古人，居然連策馬在原野上打敗敵人的勇氣都沒有了？」
巴勒達爾深呼吸，然後向切爾雷赫點頭。
曹沾沒有具體指揮作戰，也輪不到他指揮。杜連柏在城牆，郝競山在高塔，兩人密切協同。居延堡城牆塌了一截，可守軍的壓力卻感覺小了許多。原因自然是蒙古人把
「那個羅剎人就想把我們折騰乾淨，太明顯了！」
「蒙古人在居延堡撞得頭破血流，肯定想來找咱們的麻煩。」
彭世涵笑道：「他們在居延堡只是流血，而在咱們身上，怕是要丟命。」
切爾雷赫用俄語喋喋不休地咒罵著，這個中國通終究是北方的中國通，世界在他眼裡就只有這些國家。
得知了父親的決定，多倫扎布愣住。
車臣汗部衝上去了，儘管火炮也已經推到了一里開外，不計傷亡地支援前方，但看在巴勒達爾的眼裡，那段缺口卻依舊那麼扎眼，不由自主地念叨起漢人的俗語。
他只是有些顧慮：「背盟而逃，長生天要責罰的……」
「怎麼辦？我嚴重懷疑你們喀爾喀蒙古人並沒有傳承到黃金家族血脈！僅僅只是傷亡兩成，衝擊就停了下來，只有幾十米啊！如果能頂著漢人的槍炮繼續前進，只是幾十米！居延堡就到手了！」
跟著擔憂來的卻是欣慰，巴勒達爾的話倒是沒錯，紅衣兵是利害，可還沒聽說過紅衣用步軍在原野上打敗騎兵的戰績。漢人援兵恐怕最多不過萬人，如果亂了分寸，甚至有可能是幾千人一股，以絕對優勢的騎兵打這些步軍，怎麼也不該失敗吧。
「父汗！漢人是靠不住的！看看明朝，明人藉著林丹汗穩定邊疆，可林丹汗沒了價值，就像丟塊破布一樣丟掉了！漢人從來都是羸弱的，他們絕抵擋不住羅剎人的逼壓！羅剎人只要在邊境一逼，再上個表定個約，給足漢人面子，就能牢牢吃掉裡子，我們若是幫漢人守邊，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切爾雷赫儼然將戰鬥當作了試驗，每一波都變著花樣。騎兵突進、盾車緩進，小炮抵前，每一次失敗，就意味著一個部族的消亡。這些人口不過幾千的部族，損失掉數百男丁，就只能被其他大族吞併。
這當然是笑話，蒙古人連營十多里，居延堡又沒騎兵，什麼馬踏連營的演義段子，不可能在這裏上演。
「該車臣汗部上了……其他各面為什麼停下來？繼續攻！」
他們是愚蠢么？如果說愚蠢
桂真堅持認為，是自己在居延堡的部下覺得蒙古人想跑，這才傳訊求援。之前哨騎已經傳回消息，說居延堡自己扒了城牆，誘引敵軍自投火網，他就知道，居延堡雖沒了中層將官，但接手的基層軍官沒亂了分寸，反而思路更活。
「不急著攻城，先圍住。」
本就已有準備，三音諾顏部說走而走，當巴勒達爾親率數千精騎來到三音諾顏部營地時，營中空空，只在營門上留下了一封箭書，其實就一句話四個字：「欠賬定還。」
巴勒達爾雙目赤紅：「父汗……你不要逼我！」
扎薩克圖汗對切爾雷赫的懷疑再無遮掩。這一戰到現在為止，損失已大大超過扎薩克圖汗的底線，他已不能容忍兒子繼續帶著部族，朝深淵走下去。
劉澄的一百零一師，龐松振的一百零二師，配屬羽林軍的第六師八十四營、八十五營，加上龍騎軍驍騎營八百人馬，共計一萬八千人，於十六日浩浩蕩蕩北進。
他握拳道：「居延堡傳訊，他們的援兵肯定會失了分寸，在半路上截擊衝殺他們，這才是我們蒙古人習慣的戰鬥！」
車臣汗垂扎布的反應最激烈，拔刀就要砍切爾雷赫，巴勒達爾好不容易才勸服住。
但現在，他要行駛身為汗王的權力，改邪歸正。
曹沾認真的是另一件事，郝競山也表示贊同，扯了杜連柏一同商議后，確定發出十萬火急的信號。這本是居延堡再難堅守時，緊急求援的信號。可現在大家都覺得蒙古人有可能跑掉，援兵再不來包餃子，肉餡可能全要漏掉。
「投靠漢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無非是改個封號，受些限制，漢人又不會跑到草原上跟咱們搶牧地……」
深夜，火箭騰空而起，在夜空炸開禮花般的繽紛焰火，潛伏在遠處的羽林軍哨騎頓時有了反應，披星戴月，將消息朝南面送去。
值夜的曹沾有所感應：「難道是內訌了？」
接著上陣的土謝圖汗部，統率部隊的參領是這麼激勵部下的。
面對三個汗王、巴勒達爾以及三部各參領，切爾雷赫再轉用
「大清都還是滿州騎射打下的天下，可沾了漢人那一套，不過幾十年，就變成了懦夫。羅剎人一逼，今天割一塊地，明天割一塊地。我們喀爾喀蒙古三部，經常跟羅剎人在邊地上衝突，大清的朝廷卻總要我們忍讓，要我們賠罪。」
這話說得諸部心中鼓點連連，漢人的騎兵都在北面！？那不是退路都要被截了？
第二日的汗王軍議上，扎薩克圖汗居然沒露面，而是巴勒達爾代理，其他兩位汗王很是吃驚。巴勒達爾淡淡地說父汗有恙，接著就轉到了這個話題上。
策棱問：「怎麼，難道你還想去沖那道缺口？」
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他淡淡地回應著三位汗王的質問，即便是私下父親當面問，他也是語氣堅定地這麼回答。
「三音諾顏部奉令南下襲擾漢人援兵……」
意見沒有統一，軍中已起退心，晚上巴勒達爾又跟父親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郝競山興奮地道：「咱們出城偷營！？」
「但我覺得……蒙古人的心氣該是遭了很大打擊，他們怕是不會再在居延堡待多久了。不知道軍署哨探是不是掌握住了情況，應該給他們更明顯的訊號。」
策棱哈哈笑道：「有什麼盟約是用來遵守的？長生天責罰的是不識時務的蠢貨！」
由昨晚的火箭傳訊，大家猜測，原本預料的可用攻城時間肯定會縮短，漢人援兵會加快速度，說不定東灣堡的漢軍再不會坐視不管，從東灣到這裏，大軍行程最多不過十天。
巴勒達爾咬牙道：「羅剎人沒有足夠的力量！這是我們的機會，擺脫中原，重新自立的機會！我們藉助羅剎人，在哈喇和林重現黃金家族的榮耀和王號，這難道不也是父汗的夙願嗎？」
當壕溝已被屍體填滿，馬匹和破爛盾車堆成了一道防線時，切爾雷赫再度要求三部出動，這一次三位汗王再不願拚命，他們各部都已損失了數千壯丁，起碼要花一代人二十年的時間才能恢復元氣。
巴勒達爾一聲令下，十五日，兩萬五千騎兵南下，而兩百裡外，剛收到消息的彭世涵也猛然揮拳：「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