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二章 東洲記：馬結人緣
接著他就笑了，那人再一套，卻被早有所覺的黑馬輕盈地一個側跳避開，馬群跟著黑馬行動，頓時撞上那人坐騎，連人帶馬翻滾出馬群，生死不知。
范四海道：「這就是小六從生番那奪來的，據說東面大草原里，野馬無數，也是小六力主懾服生番，向東深入的原因……在這東洲，地闊天高，無馬不成行啊，浦州人現在幾乎人人都粗通馬術。」
「我也去，能化干戈為玉帛最好，正好試試蔡通事的提議。」
「可憐的海邊人……」
議了許久，就聽羅五桂扯著變了調的嗓門呼道：「這太荒唐了！」
自浩瀚天際向下細看，此刻在峽谷東南方，兩股煙塵正高高揚起。數十騎追，數十騎逃。
蔡新等人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拉來初通生番事務的天廟祭祀王臨，眾人就熱議起來。門外守衛的義勇也側起耳朵偷聽，據說是處置生番的會議，他們這些「浦州人」自然格外關心。
羅五桂范六溪等人當然是有聽沒有懂，王祭祀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儘管起初他也是一頭霧水，這些生番的語言，跟之前在北方擒殺的生番顯然不同。
羅五桂臉色也猙獰起來，朝部下暗使眼色，就準備著動手。
疑問在腦子裡閃過，卻被不甘心壓驅散，那人有了經驗，直接插入馬群，看架勢很快就要得手，這可不行！
「我們是失散了一萬年的親戚啊！」
環視一望無垠的空寂草原，羅五桂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沒馬，在東洲只能步行，那簡直就是一樁無比絕望之事。
范四海咬著牙，要鄉尉范崇恩去增援范六溪。
狂狼很遺憾地說著，看對方莫名其妙的神色，無奈地苦笑，知道大家言語不通。
付出了極大的耐心，王祭祀終於搞明白了一些事，這些人正是之前范六溪在南方遇到的生番，他們跟北面靠海為生的生番是宿敵，之前遇到范六溪等人，見他們的眼眉跟那些「海邊人」很像，所以才動的手。
范六溪咆哮著，怒火充斥心胸，生番就是不可理喻，不可溝通之人，桑主簿的大道理，王祭祀的大仁義，壓根就不能用在生番身上。別看他們長著人模樣，內里跟虎豹之類的禽獸有什麼區別？之
兩騎一左一右夾住黑馬，感應到了危險，黑馬不敢繼續逗人類玩了，馬蹄飛揚，就準備加速逃離。
眼見兩隊人馬已接得很近，一股巨大的塵浪卻驟然撞出，將兩方隔開。
見對方的槍口朝那黑馬指了指，另一隻手也晃著套馬索，不必言語，范六溪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先看誰套住這馬……
「我們是……科曼奇人，南面的白人就是這麼稱呼我們的，科曼奇……」
王祭祀這麼說著，剛剛裹好了傷勢的范六溪卻記起了舊痛，范十七就死在對方手上，這仇恨就不管了？
剎那間，人馬似乎心靈相通，范六溪被激怒了，或者說，是被征服之欲撐滿了心胸。馬已是浦州人生活的一部分，擁有這樣一匹神駿，對每個策馬馳騁在廣闊大地的男兒來說，都是難以抵擋的誘惑。
當然是好馬，美洲本是馬的起源地，在「羅白海峽」還是地峽的時候，進入了亞洲，繁衍出蒙古馬和阿拉伯馬，再進入歐洲。而後美洲馬滅絕了，西班牙人卻帶了回來，再次讓馬出現在美洲。西班牙人放歸的馬在野外繁衍成野馬，為北美印第安人馴化。這些馬祖輩大多是西班牙的安達盧西亞馬，高大神駿，賣相比體型矮小，偏重耐力的蒙古馬好得多。
隨探險隊來的通事館官員有好幾人，以通事蔡新為首。此人學貫中外，之前負責交趾內附和廣南安撫事務，更早時還是聯絡當今滿清乾隆皇帝的特使。英華辛亥御前定策，通事館也肩負著攪和寰宇外交格局的重任，其中一項就是跟東洲的西班牙副王協商。
羅五桂頓時一臉糾結，范六溪皺眉問：「什麼事？」
「笨拙的海邊人，竟然打起野馬的主意來了，他們的先祖之靈被什麼邪魔污染了？」
「生番侵襲！六少爺集結騎兵已經追出去了！」
更何況這是一群馬，如果擒住了頭馬，說不定就能拿下整個馬群，浦州男兒就不必再騎那些矮小如驢的蒙古馬了。生番追不著，這匹神駒算是意外的收穫吧。
「眼光真不錯，那真是匹好馬啊。」
王祭祀一身長袍，長須博
這匹神駿黑馬顯然是頭馬，領著滾滾馬群疾馳而過，不知道是嘲笑分在兩側的人類，還是人類胯下的同類，還昂頭嘶鳴著。
「我們……是親戚，嗯，沒錯，親戚！」
他的努力沒有多大成效，范六溪的理解是，這個學狼叫的生番，名字叫科曼奇。
狂狼努力地向對方解釋自己的名字，同時想作進一步的溝通。
自尊心湧上來，范六溪已忘了之前關於「生番不是人，不可溝通」的定論。
「既然他們頭人都在這，現在一股腦收拾了正好！」
即便是部族首領，「狂狼」的坐騎也遠不如那匹黑馬神駿，他也對黑馬動了心，但他沒急著行動。在他看來，范六溪那幫「海邊人」笨手笨腳，一點也不懂套馬之術，等他們被馬群踩成了肉泥，自己再出手，敵人和神駒都能到手，一舉兩得。
范六溪兩眼赤紅，驅策坐騎直奔那匹黑綢馬而去。部下也知心意，趕緊跟了上去。
「殺！追上就直接開火！」
聯手安撫住了黑馬，范六溪再黑心，也不好現在翻臉，何況自己還有傷，對方的部眾也圍上來了，於是也只好努力跟對方溝通。
狂狼使勁比劃著自己的手指頭，還想用上腳趾頭，一萬年是多久？
「我叫狂狼，嗚嗷——狂狼，就是我。你應該不是海邊人，我們之前是誤會……」
「他們長得有些像我們，可感覺更像那些白人，都很狡詐！」
王祭祀高聲道：「別胡來！忘了我們之前議好的事嗎？」
「鬆手啊，笨蛋！」
除了蔡新，還有白城和黃埔學院的學子，雖還沒怎麼經實務，多是紙上談兵，可找大旗這事，本就是高談闊論，他們正合適。
「小六啊，可千萬別逞強……」
當范六溪七葷八素地從地上爬起時，就覺胸口肚腹如火灼一般疼痛，低頭一看，好傢夥，衣服全爛了，皮開肉綻。再抬頭，卻是那生番套住了黑馬，正高踞馬上，五彩繽紛的一張臉面看不清表情，就一雙烏黑的眼睛盯著自己。
很快，一百多騎護著十來輛
「頭人，這些人到底是哪裡來的？」
大洋公司和大洋艦隊的班船都沒趕得上，蔡新就跟著羅五桂的北洋艦隊探險隊來了。在羅五桂看來，蔡新雖只是個二十五六的小年輕，卻真是個大學問人。當然，作為王道社的骨幹，王道社宗師陳潤的親傳弟子，當然值得羅五桂推崇。羅五桂之所以善待白令，還是蔡新認為能在此人身上榨到更多價值。
義勇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議出了什麼，讓羅五桂這麼失態，正要聽下去，鐺鐺的急促鐘聲響了，再轉頭看，南面的鋒燧台正飄起黑煙。
祭祀王臨也當仁不讓，身為天廟中人，他從來都反對殺戮，尤其是無意義的殺戮。
狂狼本在沮喪，見范六溪這模樣，又替范六溪發了急。見此人寧死也不鬆手，就覺得這人真是好漢，他哪知道範六溪已經昏了頭……
狂狼這邊，族人也在跟他犯嘀咕，而對方的異動，他們也有所察覺。
馬聲嘶鳴，黑馬桀驁不馴，不顧自己會被勒傷的，繼續朝前猛衝，范六溪被硬生生拖下了坐騎。人在草地上拖得有如水上漂，拉出一道直直煙塵，范六溪就在心中狂叫，完蛋了——！
王祭祀嘆道，范六溪卻不服，生番就是生番，死多少都如螻蟻，怎能跟自家人一概而論。
「我也去，帶著伏波軍去，呃……有馬車吧？」
「野馬群！」
這疑問或許是永無解答之日了，見對方目露凶光，狂狼就準備招呼部下拚死一搏。
一騎絕塵而來，報告了這消息，眾人頓時嘩然。
引著范四海往探險隊駐地行去，羅五桂雷厲風行，就要在這事上尋尋根底。
可面對貪婪的人類，黑馬顯然太過自大，這時候才想著逃跑，晚了。
狂狼的套馬索先出手，卻沒預估到黑馬加速，落了空，范六溪本就揣著小心思，要狂狼先出手，自己再伺機而動，如果狂狼得手，他就要一槍轟過去。狂狼失手，黑馬加速，他就調整了自己的手勁，套馬索一出，正中馬頭。
狂狼忽然覺得，這是個值得尊敬的敵人，至少他的勇氣已經顛覆了他對「海邊人」的認識，或許……這些
浦州的地形頗為奇特，這也是之前大洋公司和范四海都堅持在此墾殖的原因。浦州灣就如一道海門，破開南北海岸線上的連綿群山，而向東四五百里則是西北到東南走向，更為高峻的大山，將浦州沿海一帶跟更東面的內陸隔開，在李肆前世位面，這就是內華達山脈。內華達山脈和靠海山脈夾住一條修長峽谷，南北長近兩千里，東西寬三四百里，儘管氣候乾冷，但土地肥沃，適合耕種，正是范四海所命名的整個浦州。在范四海看來，這片地域足以養活百萬人口。
失散了一萬年的親戚……
羅五桂擔當指揮，帶著人馬奔向范六溪所追去的東南方向，心中不停念叨著。
王祭祀伸展雙臂，擺出一副擁抱親人的模樣，狂狼終於確定，自己沒理解錯。
「這個部族叫科曼奇，這個頭人叫……瘋狂的狼，唔，就叫狂狼吧，他們是可以溝通的。他們迫切需要鹽、糖、棉布和武器，所有我們有的東西，估計他們都會要，這可是結交他們的好機會。」
紅了眼的並非范六溪，本在逃跑中的生番也停了下來，依稀見范六溪等人去追那匹頭馬，領頭的一個頭上頂著錦羽，背上披著五顏六色羽衣，臉上還抹著道道黑紅油彩的生番臉上滿是驚異。
范六溪腦子嗡的一響，就要去拔槍，可惜，不僅他手中原本握著的短銃已經丟了，腰上的短銃也因拖拉而丟掉了。
之前只從大洋公司轉述的西班牙人資料中知道這事，浦州一帶從未見過野馬，可現在看到，即便只是數百匹野馬，也覺挾帶著上天那浩浩蕩蕩之威，只能避其鋒芒。
王祭祀走向狂狼，連比帶划，向狂狼傳遞著這樣的信息……
「不好，他們想動手！」
想到眼前的危機和自己這個部族的前路，狂狼不由悲從中來。自己的部族在南方無法立足，只能邊走邊找適合狩獵的生存之地，前些年就跟北面的「海邊人」發生過衝突，結了死仇。這些年白人繼續向北擴張，自己這個部族在南面更難立足，就只能硬著頭皮北上，要在北面殺出一塊棲息地。
可前年跟這些打扮和裝備很像白人的同族遇上，探路的先鋒隊死
「崇恩，你匯聚人手趕緊跟上去……」
果然，那海邊人一套沒中，坐騎還擋了馬群的去路，差點被馬群淹沒，不過看到那人偏過馬頭，直接混入到馬群中，「狂狼」也咂了咂嘴，讚歎著對方的靈巧。
羅五桂當然不能置身事外，而此刻他格外尷尬，騎馬他會，可那不過是代步而已，要縱馬馳騁，海軍上下數萬官兵，沒幾個人有那本事，他和部下們也不例外。
「他們可死了十多人啊，冤冤相報何時了……」
「這真是匹好馬，不過它是你的……」
比就比！雖然比不上你們一輩子都在練這本事，可這一年多里，我是日日苦練，怎麼也不會比你們生番差！
「混蛋……嘶……好馬！」
這一次帶著精幹分隊過來，就是想探查清楚這些「海邊人」的情況，結果發現，自己遇見的好像不是海邊人，而是更兇猛的陌生人。讓他奇怪的是，對方卻有跟自己一樣的膚色和眼瞳，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范六溪勒住韁繩，失聲驚呼道。
狂狼一邊為自己的敵人默哀，一邊揮手準備招呼族人上去，手臂還沒舉起卻又放下了，那人居然沒事，換了一匹馬接著又上了。
當羅五桂率領大隊人馬趕到時，看著軍容嚴整的伏波軍，狂狼很是不解：「你們到底是不是海邊人？現在跟哪一家白人結盟了？」
路過營寨角落的馬廄，幾匹高頭大馬入眼，羅五桂由衷地贊道：「好馬！」
套馬索揚起，范六溪就準備奔馬疾馳間拿下對方。
那生番嘰里呱啦一通嚷，然後作出了讓范六溪萬般不解的舉動，他下了馬，將手中的套馬索遞到了范六溪手上。
黑亮如綢，馬鬃飄飛，馬蹄飛揚間，一股不可言說的力度之美浸透了范六溪的心神，幾乎讓他忘記了前方的仇敵。
正惱怒生番藉機逃脫，范六溪的目光忽然被馬群中一抹色彩攥住。
狂狼也沖了上去，當他混入馬群時，范六溪下意識地拔槍就要開火。可對方早有戒備，單手端著長槍，兩人遙遙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