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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二章 獅虎黨爭:內閣改制,羊羔上台

第八百四十二章 獅虎黨爭:內閣改制,羊羔上台

此時的關心更多繫於眼下的亂局,這位宰相就肩負著解決這個亂局的重任。
計司掌握財權,將財權還給內閣,政事堂這才算真正握住一國權柄。而樞密院的權柄此時雖已比早年弱了許多,只負責軍隊人事、武備和軍工等常務,部署和作戰都由總帥部負責,但也算是握住了兵權下半部分。
從另一面看,把各方紛爭和眼下的難題,都投射到怎樣推選首輔這事上,讓朝堂黨爭、官民之爭和院府之爭有個平台,這也是時勢所需,也不能全算作拔苗助長。
沒有對當前局勢發表任何評論,提什麼看法,就只是談內閣改制,可一條路就這麼顯現出來,各方都鬆了一口大氣。
李克載繼續問唐孫鎬:「我已大概明白薛雪的態度,可他隨後對這場亂局的處置,肯定會讓很多人不滿意,我怕他這首任宰相會成為任期最短的宰相。」
白衣山人案里,皇帝以天道之學的根底天人之倫為鍋子,而現在,似乎是要以廟堂新製為鍋子。
政事堂之所以輕鬆放手的原因還在於,只有部堂官以上乃至閣臣才能被推選為宰相。
名正言順,宰相的實權大大加強了,宰相有閣臣之下各部堂官的任免權,同時對其他四位閣臣有彈劾和考評權。此外還有國政的批黃權,宰相的批示就是部政的最終決議,除非皇帝行使改黃權,插手國政,否則相應事務都由首輔一言而決。
皇帝提了名,沒有黑馬,就是薛雪,這也是朝野人心所歸。
按照推選方案,候選者需要當眾宣布施政方針,這也是遵循考成法的精神,同時也要回答選人的提問。
「薛相,希望你能頂得住五年……」
看著這中極殿的布置,與會者都心道,皇帝建這大殿似乎就為了這事。
李肆當然清楚近現代君主立憲制國家的權力構成,但在他看來,這東西不能生搬硬套,必須符合實際所需。甚至連構建的步驟和時機,都得服從現實,不能當成是白紙上畫畫那種兒戲。
換在半年前,政事堂諸公怕是要為皇帝此言彈冠相賀,這是皇帝兌現還政于內閣的最後一步。
這一次會議還沒這個危險,大家都在檯面下討論過了,方案也很簡單,皇帝提名,只有一人的話,選人三分之二同意就通過。有兩人就競選,誰得過半數就通過,都不得半數,皇帝就要提名另一人。當皇帝三次提名都被廢掉,那就由選人提名部堂官,改成皇帝同意還是否決,如果皇帝再否決……大家暫時還考慮不到這麼多,真到了這個時候,怕是皇帝已跟兩院翻了臉,直接解散兩院了。此時大家自然還沒想明白,皇帝讓大理寺坐在台上有什麼用意。
看懂的人都紛紛恍然,原來皇帝是這個意思。讓政事堂變成真正的內閣,再通過兩院和輿論推舉出大家都滿意的首輔,由新的首輔來解決目前這些紛爭。既然首輔是大家共同推選出來的,那麼他的決策也應該獲得大部分人的認同。
兩院居然摻和進來了,原本政事堂諸公本該大為沮喪,乃至憤懣,可政事堂改制,宰相和內閣攬權,這個變化讓政事堂閣臣們振奮不已,計較得失,也就認了。
報人們有的嗡嗡議論著,為能親眼目睹國家大政的變化,以及一國宰相的誕生而興奮,有的絞盡腦汁地構思著文章,想把今日盛事寫得花團錦簇,看者拍案叫絕,沒人注意到角落裡一幫列席觀眾。而這群人里,正有一個目光深沉,恍如智者的中年,跟一個面目俊秀,神色沉毅的少年解說著。
聖道十九年十二月十九日,剛剛完工的未央宮中極殿里,非正式的「第一次英華全國廟堂大會」召開了。與會者有政事堂、法院、計司、樞密院諸公和兩院所有院事,三十多家報紙作為觀察員列席,中廷通政司和內廷奏事作為皇帝代表列席。
「前路艱難啊,這個檯子上的戲又這般陌生,這才是真的戰戰兢兢,還好能有陛下之威靠著……」
獲選后,得皇帝委任,轉任都御史的陳萬策如此「恭賀」薛雪,後者卻不當作是譏諷,而是苦笑著搖頭。
被熱烈的鼓掌聲包圍,薛雪心中的苦水卻如小溪一般,潺潺流個不停。
聯繫第二件事,朝野都明白了,這首輔之位不能由政事堂,由官僚自己說了算,兩院得有份參与,也不能是黑盒子,輿論乃至民間得看到過程。
按照皇帝給出的內閣改制框架,之前的實三省制取消,各部打通,歸為內閣統轄。之前三省長官由部堂官兼領,作為內閣貼職。計司和樞密院併入政事堂后,計司使就兼領中書左丞,樞密院知政改為樞密使,兼領中書右丞,律部尚書兼領尚書左僕射,吏部尚書兼領尚書右僕射,門下侍中只設一個,由都察院的都御史兼領。
政事堂和東西兩院里那些給皇帝當托的人都懷著崇仰之心,對同僚們道:「這是陛下二十年之思所成……」
杭州灣,寧綏號上,李克載恍然大悟,「父皇用心真是良苦啊,自父皇之後,大英的皇帝就只需要專心軍事,立起一個大掌柜管住國政就好。」
推選方案通過了,才轉到報人最關心的事,也是國人最關心的事,首任宰相會是誰?
十二月十九日的會議要解決的第一件事就是這事,哪些人有權決定怎麼推選宰相這問題很敏感,就是政事堂諸公所認為的「勝負之戰」。而這個問題卻早早有了答案,皇帝、政事堂和兩院有權決定……
李克載緩緩點頭,終於明白了,原來獅虎兩黨,是要打通朝堂和兩院的。
擴音台後方還有兩層,一層被大理寺佔了,更後方的一層是半殿結構,丹墀上的龍椅空著。
第一件是政事堂改制,並三省,簡內閣,計司和樞密院入政事堂。
得了這幾權的內閣,才是真正的內閣,領導這個內閣的,才是真正的宰相。
翰林院,唐孫鎬一拍大腿:「定鼎之時到了!」
中間低,四面高,就是國中正興起的扇貝式會堂。扇葉分作幾瓣,可容千人入座,自扇脊處伸出長台,嵌入到扇葉之重,這是個擴音台,正是會議主持哈發言人所站之處。
可在目前這種形勢下,皇帝丟出這麼一條,用心就很令人玩味了。不少對皇帝當年操弄白衣山人案還有印象的老人都在犯嘀咕,這是皇帝又在搞「大鍋猛火」之策。紛爭雜亂,說明各方都已擺上了舞台,那麼就將鍋子換大,加大火力,一鍋燴了。
儘管台下早有溝通,但還是有院事乃至部堂官就諸多事提出了問題,特別是河西慘案和汪瞎子案,薛雪的回答跟之前湖北按察使杭世駿的回答如出一轍:「以實辦事」。
唐孫鎬輕笑:「那就先讓很多人站在他這一邊啊,現在他就不能只在朝堂找支持者,必須在兩院去找支持者了。」
當然,形式也很要命,新制以宰相任期製為依據,每五年召開一次宰相推選或評議會,會前還有個預會討論是否更改推選方案。兩院加起來有二百多人,政事堂有投票權的才二三十人。即便此案屬於建制案,需要四分之三的人通過才能更改推選方案,可兩院若是抱成一團,政事堂就只能幹瞪著眼,坐看兩院改變推選程序。
雖然心中還揣著疑惑,但鑒於皇帝讓權,同時提升了院事名分,甚至可以決定宰相人選,因此沒多少人敢於在第一次宰相推選上拂逆皇帝心意,薛雪的得票率高達88%,剩下的全是棄權的,而這也是英華歷任宰相里得票率最高的,即便日後帶領國家贏得世界大戰的宰相,也再沒超過。
與會者此時大多還沒自知,未來英華國政大權的更迭之處就在這裏,而更迭制度也正由今日之會確立。
至於怎麼推選宰相,中廷通政使李燦在中極殿大會上所宣布的推舉方案跟之前的原案有了很大不同,政事堂和兩院提了很多意見,來往討論了十來天,才達成共識,今天在這裏不過是走個形式。
政事堂改制方案大家沒什麼意見,反正是皇帝讓權。而怎麼推選宰相,乃至怎麼彈劾宰相,這就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跟宰相最終會是誰比起來,怎麼推選宰相,哪些人有權推選和被推選為宰相,乃至哪些人有權決定怎麼推選宰相,這更值得各方關心。
原本各方都是這麼想的,可仔細一看皇帝的方案,就是個架子,要填充哪些素材,各方又有各方的意見了。
這個框架下,內閣就由首輔加六位閣臣組成,而首輔的正式職名則名至實歸,更改為「宰相」。其實皇帝原本要叫「丞相」,可大家都覺得民間早已習慣將這稱呼跟曹操、諸葛亮等人混在一起,容易產生不好的聯想……
李克載的領悟還太淺,他父皇的用心哪會這麼粗糙,未來大英的皇帝更不可能就只是個武人,但方向卻是大致如此。
進一步地說,這隻是個檯子,檯子搭起來,上面怎麼唱戲,皇帝可不管,反正不崩了檯子就好。比如說,首輔到底該誰當。
老實說,這個宰相權柄雖然重,離李肆所想要的首相還差得太遠,比如另外五位閣臣依舊是他定人選,如果他願意,完全能通過閣臣架空宰相。這倒不是他戀權,而是作為過渡。
第二件更具體一些,說首輔湯右曾已告病,國不可一日無相。政事堂改制后,需要新的首輔挑起重任,帶領一國繼續朝前走。而皇帝無意再直接指定人選,希望政事堂並兩院,乃至所有有識之士,共同商討出選賢之制,推舉新的首輔。日後也循此制,任免一國宰輔。
這話真沒半點虛假,甚至還不止二十年,李肆在天王府時代就在思考應該怎樣構建廟堂,皇帝、內閣、議會和法院怎樣分擔權力,怎樣互動。
由政事堂的調整,李肆作為皇帝的權力也有所增減,主要是減,經濟和軍備乃至政事堂人事權他都放給了政事堂,而在增的一面,他將原本隸屬中書省的海外殖民事務司拿到了中廷,改為監殖院,這名字很不怎麼的,但很準確地歸納了這個部門的職事,就是管控殖民事務。殖民事務與通事館所管的外交事務緊密相關,加上軍事和法事,李肆還會牢牢握在手中。
第三條粗看是套話,細看卻有玄機。皇帝強調,英華一國是萬民之國,納百川為一海,各方都別妄圖以一獨尊,要同舟共濟,即便相爭,也是為立,而不是為破。即便相爭,也是冠冕之爭,就必須堂而皇之,無遮無掩。
既然皇帝有了預案,那大家就不爭了吧?
相比用心,皇帝的謀划卻是無比細膩,當政事堂和東西兩院各有人拿出了幾乎相差無幾的改制案時,眾人才知這是皇帝早布好的局,或者說是皇帝見勢可為,借勢而成的局。為的就是將各方捲入爭論,利益和觀點都擺上了檯面,再順勢改制,如此各方才能達成理想的共識。
薛雪板著臉,在台上談了他的原則和目標。原則是,兩院可以彈劾他,可以監察國政,查漏補缺,可以行法權,但要以國為重,要求同存異,要明白一國之大,政事更重協調各方的難處。而目標么,自然是富民強國,等等等等……
他笑道:「看來薛雪得先拉起一個獅黨才行。」
計司、樞密院雖納入政事堂,卻還需要他遙領監察,不能一下放手給宰相。相當於最高檢察院的律部管的是新事務,也需要隨時照應。而執掌官僚進退升遷的吏部和都察院,則是牽制宰相,不使其有機會搞「宰相黨」,畢竟宰相已有任免其他部堂官的權力,再讓他把住中下層和地方官的選任權,那權力就大得可怕了。當然,並非是由他自這兩個部門牽制宰相,這也是留給兩院的口子。
這時候丟出來其實還有些早,可正如他對朱雨悠所說的那般,時不我待了。不著手復華夏故土,南北人心要進一步割裂。同樣,不著手推動國家完成上層權力架構的建設,各方力量自長自的,再融合起來就更費時費力。
「這台上未來會上演獅虎相爭,政事堂的黨爭會放到這個檯子上來,是啊,黨爭再不是官僚之爭,而是所有有心國事之人的爭鬥,有了這檯子,未來才會斗而不破。」
皇帝終於不再沉默,但揮出來的一劍卻似乎偏了方向。
十二月初,皇帝向政事堂並兩院下《內閣更制詔》,提了三件事。
另一項大變化則是宰相的任期制,五年為任期,最多兩任。這一點在政事堂本有很大抵觸,但東西兩院和輿論卻很歡迎,壓力之下,政事堂也再無異議。
龍門學院,李方膺感慨地道:「這就是中庸之器啊。」
唐孫鎬笑道:「若是拉不起來,他就是一頭替罪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