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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四章 西京諜影:茹喜的憤怒

第八百四十四章 西京諜影:茹喜的憤怒

畫師眨眨眼,哦了一聲,又動起了畫筆。
茹喜巴掌又揚了起來:「他就是金剛菩薩下凡!還用這種事去招惹他,你是活膩了么?」
「百年人蔘!深山熊掌!就算是海東青,我都能找來!老爺們要什麼,說個話!只要幫小人跟北面遞個話,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啊!老爺!老爺——!」
外面那兩人的神色更為怪異,他們就冷冷看著,像是大夫審視著傷口,尋找下刀的合適時機和最佳位置。
跨過殿門的門檻,原本昂首挺胸的身形猛然變得佝僂,穿過廳堂,來到寢殿外,李蓮英小心翼翼地喚道:「主子,可醒了?」
梁泰來滿心疑惑,卻不敢問,就只聽著畫筆沙沙響個不停。
畫師不滿地道:「那得讓這傢伙真穿上官服啊,咱們報人不是講真實么?」
梁泰來兩手揪著鐵柵欄,恨不得將肥頭大耳的腦袋擠進縫隙里,然後將腦瓜子杵在那兩人的腳前。
不止是習慣,她跟李肆在這事上還多有默契,早前南面鬧桐城案,就是李肆傳過話來,要她配合,自張廷玉和方苞身上搞到罪證。這也給了她機會,借桐城案,她也以通敵反亂罪狠狠打壓了以張廷玉為首的漢臣派,張廷玉還有用,得制衡恂親王一派,所以一直留著,方苞則被趕出了朝堂。
「見過李公公,淳主子午時睡下了,奴婢去喚……」
讓她七竅生煙的是,報上介紹梁泰來時,提了她一筆,說這個梁泰來是李蓮英的爪牙,而李蓮英則是「老妖婆」淳太妃的奴才。
「恂親王不是老嚷嚷著要維新,要變法,總想折騰么,小李子,你在西安有可信的人吧?」
該是畫師的人點點頭,畫筆刷刷開動。
茹喜眉毛一下就揚了起來,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依稀還能看到細細的粉塵正從眉頭飄落。
這李公公皺眉叱道:「主子是你能隨便喚的么?」
李蓮英愣了一下,才醒悟自己又觸到了主子的傷疤,趕緊叩頭賠笑。
「真他媽噁心!」
捏著這東西,獄卒悠悠出了監牢,藉著陽光一看,一顆金牙!
梁泰來此時就覺得南蠻這地方太可怕了,如果能出得去,以後絕不敢再來這裏,就在京城裡養老吧。
茹喜一邊看一邊嘀咕著,初時還不在意,看完了報道,臉色漸漸變得鐵青,最後啪地將報紙拍在李蓮英腦袋上,怒道:「李肆……你欺本宮太甚!恨不能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看了看跟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李蓮英,茹喜沒好氣地道:「今兒個又怎麼了?皇帝還是大臣給臉色了,還是恂親王又數落你了?」
快筆咂嘴:「這不是多此一舉么?改改他衣服不就行了?他的確是韃子官,把官服畫上去,這也叫真實嘛。」
這十年來,她左手扶起吳襄,跟恂親王和張廷玉兩派分掌朝政,右手借李蓮英插手內務府,跟南面生意往來,將一股晉商聚到自己腳下。忙著忙著,對李肆的恨意也淡了。甚至還在桐城案上又有了往來,恨意中還分出了一股自己都不清楚的莫名心緒。
這事本沒什麼,茹喜一看就知道,是南面又借密諜案做文章了。南蠻這些年已經養出一樁驕橫跋扈的壞毛病,不管朝野官民,一旦爭得不可開交時,總喜歡拿外人來出氣。不是洋人頂缸,就是大清遭殃,這麼多年下來,習慣了。
梁泰來一肚子苦水卻解不了渴,好說歹說,才讓獄卒相信他是真渴了,再見獄卒懶懶的不願動,他一咬牙,給獄卒遞過去一個東西。
「本宮才四十四歲,敢稱本宮是老妖婆!?這報紙敢這般謾辱本宮,背後除了李肆還會有誰!?」
啪的一聲,茹喜一巴掌扇在李蓮英臉上:「這名字是你能說的嗎?
他轉向身邊支著畫板的同伴:「趕緊下筆!」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離開的腳步聲驚醒了梁泰來,他剛才扮哭相耗去了太多水分,這會就覺得渴得要命,朝獄卒呻吟道:「老爺,能給點水喝么?」
「馬家在那邊的確還有撲騰兩下的力氣,西安出點事也不是不可能。他搞慣了謀食于外,禍水外引,本宮也回他一手,這才兩不相欠。」
太監沒直接進門,找來一邊洒掃的宮女,宮女這般答著。
這邊快筆先生捏著下巴看了好一陣畫板,忽然道「把官帽和官服畫上去更好,這樣大家一眼才能看明白,這是個韃子官。」
再想到自己就沒多少積蓄,大頭都孝敬給李公公了,梁泰來哭得更傷心了。他閉著眼睛,泵出一股股淚水,臉頰也扭曲得跟麻花一般。
茹喜冷冷一笑:「所以才要先說給他聽嘛,當然,最後真出了事……」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早被你吵醒了,小李子啊,你現在膽兒越來越肥了,連你主子的身邊人都敢隨手擺弄……」
獄卒一把丟掉,猶豫了片刻,找來破布再撿了起來。本想著就放進口袋裡,再等那噁心的傢伙渴死在裏面,可監獄的森嚴律令加上報社的查訪,讓他不得不打消了這些念頭。
不過這二位要他又哭又嚎的,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啪的一耳光甩在宮女臉上,李公公呸道:「你是還覺得,皇后才是主子?皇后從這裏搬到了寧壽宮,你在為皇后抱不平?不開眼的賤婢,你是找死么!?」
什麼元宵會,什麼朝堂政斗,大小事全從茹喜腦子裡飛了出去,就只剩下一股滔天恨意。
將金牙作為梁泰來賄賂自己的證據,填好了卷宗,再端著燒開了的水返身回去,獄卒滿腹抱怨。
朝遠處隨從伸手,兩根指頭甩著,隨從一邊走一邊掏出腰間的皮鞭,公公這手勢很明白,二十鞭子。
他哆嗦著問:「主子,會不會惹得那位爺……」
看著宮女被塞了嘴拖走,李蓮英冷哼一聲,心道不時時收拾這種人,她們就不清楚這紫禁城的後宮里,到底誰才是主子。
她目光連帶臉色都變幻起來,恍若在夢境與現實中穿梭,話語也飄浮不定:「那就是我的大幸,大清的大幸,滿人的大幸!」
可前年李肆驟然破壞南北協議,吞下了西安,事後還一副不屑解釋的傲慢嘴臉,又挑起了她的憤恨,乾隆你可以不理,十四你可以不理,我為什麼你都不知會聲?
「主子,那位爺正在去西安的路上,主子真是惱他,西安那邊還能做點文章。」
汪瞎子自投就自投吧,還把他牽連進來,這傢伙不是開口公道閉口人心么?可坑害起他來卻面不改色,他是無辜的啊,這傢伙簡直是天下第一偽君子!南蠻就沒一個好人……
聽著主子的嘀咕,李蓮英茫然眨著眼睛,而主子下一問,讓他心口猛然一抖。
千辛萬苦地保持著剛才的嘴臉,就在梁泰來覺得自己的臉肉快要抽筋時,聽到一聲「好了」,他頓時如毫無生氣的麻袋,順著柵欄癱軟下去。
獄卒沒好氣地道:「你演戲還演上癮了?報社的先生已經走了!」
「老爺……噢噢,可憐可憐小人吧,小人是冤枉的——」
「狗官真是好命,要換在我爹那時日,你再有三條命也熬不下去。」
茹喜心中燃起衝天怒火,報上說,這個梁泰來是滿清密諜,潛伏在襄陽刺探軍情,東院院事汪士慎被其套出絕密軍情,後有所覺,投案自首,梁泰來也因此暴露,鋃鐺入獄。
李蓮英笑容不變:「奴才算什麼人物,哪敢惹別人呢,只是瞧著主子的面,他們才不敢糟踐奴才……」
李蓮英推門進去,低著頭諂笑道:「主子嚇唬奴才呢,那種人哪是主子的身邊人,腦子裡怕就記著別的名字,指不定什麼時候要害主子。」
剛要走,他又轉了回來,逼視住宮女:「淳主子?你還不把主子當主子?」
茹喜揮手:「行了行了,膩得慌,有事說事,你主子等會還要去看元宵會準備得怎麼樣了。」
一人忽然喊道:「停——!就是這樣!別動!」
已是聖道二十年,不,該說是乾隆十年,這南蠻黨爭國亂,梁泰來看得煞是熱鬧。武西直道事與湖北之爭,河西慘案,他就在襄陽,看得清清楚楚,本還等著大戲開場,卻沒想到,汪瞎子如天外隕石,直愣愣砸到他腦袋上,讓他遭了這無妄之災,真是何其冤也!
他一個哆嗦,再不敢動半分,就僵著臉,保持住剛才的慘嚎表情。
「梁泰來?你在內務府安下的人?區區一個小人物,《士林》也捨得花這麼大版面做文章……」
這恨意當然不是報紙才勾起來的,而是幾十年恩怨相織一直壓在心間的。
瞧出主子是真無心說閑話,李蓮英試探著道:「敢糟踐奴才的,也就南面那位爺……」
紫禁城,一個中年太監前呼後擁,趾高氣揚地進了乾清門,自乾清宮一路行向坤寧宮。到得殿前,太監停了下來,揮著馬蹄袖將從人趕走,再提起袍擺,一個人朝宮裡行去,之前的流星大步已變作細碎小步。
李蓮英心說這麼多年了,自己還沒摸透主子對那位爺的心意,也許是主子自己都不明白吧。
李蓮英附和道:「那李肆就該死……」
現在南面的報紙又公然謾辱她,她當然清楚這不可能是李肆的授意,聖道爺之心廣納天地,怎麼會搞這種小動作,可她依舊忍不住地要想:爺,你既然沒管住報紙,那就是你成心的!
李蓮英遞上一份《士林》報,茹喜接過來,一眼就看到首版下方的一幅畫,一個大清官員正揪著鐵柵欄哭嚎,狀極凄苦。
襄陽府監里,一人揪著鐵柵欄,臉上涕淚縱橫,正朝外面兩人撕心裂肺地喊著。大張著的嘴裏缺了門牙,讓他的嘶喊格外詭異。
李蓮英獃獃點頭,然後順著茹喜的手勢靠了過去,聽主子附耳低語,心口抖得更加厲害。
這一念起,就如火山噴發,積壓多年的憤懣找到了出口,轟然噴薄而出。
一個霓裳拖地的身影顯了出來,塗抹得如罩上一層面具的面孔已看不出年紀,她踩著花盆鞋,款款行到一邊的軟榻上,斜斜倚著,李蓮英趕緊湊了過來,跪在一邊,輕輕敲起了腿。
梁泰來聽得喊聲,正要睜眼,側面獄卒用棍子咣咣掃在柵欄上:「別動!聽先生的吩咐!」
巴掌落到一半就收住了,茹喜目光閃爍,怒色也消了。
外面那兩位先生是《士林》報的快筆和畫師,說要給他作個報道,對梁泰來而言,這二位就是救星。他是因密諜罪被捕,沒辦法再跟外面聯絡,就只能指望這二位先生在報上說說他的處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