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六章 是誰乾的
兩院這場發難還挺危險，因為政事堂的官僚也在附和，歸結起來又是華夏舊世崇文抑武的因子在蠢蠢欲動。第一步是公開賬目，第二步怕是要插手管軍事，第三步就是伸手找他要軍權了。
朱一貴咬牙道：「那就讓他滾去南洋甚至天竺！越遠越好！」
「灰襖布鞋，三十來歲，精瘦漢子，袖口有血！」
「該死啊——！」
自朱一貴掀起反奴運動的聲潮后，主題漸漸集中了，今日勢頭更猛，已有數千人齊聚天壇，搶著兩院院事上班的鐘點製造壓力。這些人高舉聲討國中工商的標旗，呼喊著各色口號，一些聚在西院門口朝西院院事吐口水，一些聚在東院向東院院事表支持。
這恐懼上了心頭，朱一貴才為自己的所為而無比懊悔，看這些院事的目光也不同了，就覺得這些院事個個都在獰笑。而自己喉頭冒著煙，怎麼也開不了口，就怕一說話，這些人里知自己跟汪瞎子起了衝突，汪瞎子不僅要退出墨社，還要查自己爛事的人會蹦出來，招來警差當眾拿了他。
東院側門一片驚亂，直到午時將近，天壇附近的醫院正式宣告汪士慎不治，消息才傳入近在咫尺的未央宮。
懼到極點，反而篤定了，朱一貴穩了穩心神，決然道：「咱們只能朝前走了，你那心腹可得處置好，最好是……」
東院在第二日就通過了國悼汪士慎的諫議案，西院同日附議，政事堂這邊，宰相薛雪依稀感覺到了什麼，沒敢直接批黃，而是請紅，把事情推給了皇帝，皇帝回復很利索：准。
來不及了，自人群中猛然躥出一人，撞上汪士慎身上，遠遠看去，像是抱住了
于漢翼臉色鐵青，也不辯解，長拜道：「漢翼疏忽，請陛下治罪！」
就在兩院、政事堂和皇帝正將汪士慎之死當作砝碼，為各自的謀划添磚加瓦之時，東京總警署的動作也很利索，兇手抓住了，可這並不等於真相水落石出。兇手招認是三合會的人指使，許了三千兩賞格，而那人到底受誰指使，就非他所知了。
李肆輕聲道：「好吧，再給你一次機會，汪瞎子的案子你別管，讓刑部照章辦事，稽拿真兇。再看好了朱一貴，別讓他又出這事。」
汪士慎三人下了馬車，準備自側門入東院。羅警尉在門口作登記，將短銃交了出來，進東院里可不能帶這玩意，正填存單時，眼角瞅見汪士慎沒進門，而是向門外那些民人走去，心中不由一跳，下意識地想出聲招呼。
「好膽！」
李肆當然不容禁衛署開始有自己的大腦，但現在還不是處置禁衛署的時候，至於誰是此案背後真兇，李肆覺得，多半還是江南工商，汪瞎子遭過好幾次刺殺，幕後主使都是他們。就因為汪瞎子總是挑他們的刺，壞他們生意。以前可能是賞格不高，沒找到真正的死士，幾次刺殺早早就露了形跡。現在汪瞎子正掀起一場針對南北販奴運動的聲潮，狗急了自然要跳牆。
「你真幹了！？」
李肆很堅決地作了回擊，讓樞密院和兵部申明軍賬歸總帥部統籌，要賬目，親自找他皇帝要。再推著政事堂和兩院的道黨嫡系，彈劾鼓動汪士慎作此論的背
轉身去扶汪士慎，卻見這位東院領袖，墨黨社首，萬人景仰的老人已眼瞳渙散，沒了呼吸。
汪瞎子……是他指使人殺的啊！
勉強應付了那些院事，待人走了，朱一貴啞著嗓子問杜君英。
于漢翼咬牙道：「確是疏忽！」
想到汪瞎子這一死，國中還不知要起多大波瀾，李肆就頭痛不已。至少他和汪瞎子之前的謀划已面臨夭折，還得重起爐灶，希望朱一貴能把那點野心用對地方，暫時把民意推上正確的道路吧。
天壇巡視的黑衣警差反應也快，頃刻就奔來一隊，羅警尉急急作了交代，對他來說，抓兇手還是其次，首先是保住汪士慎。
朱一貴冷厲地笑了：「怎麼辦？只要坐上汪瞎子的位置，一切都好辦！」
李肆暗暗咒罵著，于漢翼的確很討厭汪士慎，這心思他很理解。別說于漢翼，就本心而言，蕭勝和范晉兩大軍頭，連帶吳崖賈昊張漢皖等軍中將領，怕都要暗地裡拍手稱快。
李肆看住于漢翼，于漢翼也坦蕩地回視著，許久之後，李肆才幽幽一嘆：「漢翼，當初我們在雞冠山行軍訓練，是你第一個跟在我身邊護衛。之後跟偷襲李庄的賊寇作戰，也是你跟徐漢川一左一右護衛著。漢川已去了快三十年，就你一直跟在我身邊，我還是你的四哥兒，就不知你是不是只當我是皇帝了
他那間小小辦公室里擠滿了墨儒院事，不是悲痛欲絕，就是義憤填膺，除了聲討兇手之外，還紛紛要朱一貴出面，推著東院提國悼汪士慎的議案。
「兇手還沒抓到？背後到底是誰？」
當那人揚起手臂，亮出一柄帶血尖刀時，已是得手再拔刀，當著睽睽眾目，那人手臂一甩，狠狠將尖刀再捅了下來，此時周圍才響起驚呼聲。
嘩啦一聲，李肆一袖子掃平桌子，咆哮道：「別跟朕玩這誅心把戲！說！禁衛署在這事上該負什麼責！？」
羅警尉抱住汪士慎，如墜煉獄。
汪士慎領著東院爭法權，儒黨也攀附著他，頻頻向軍隊發難。去年甚至還鼓動了西院一同聯手，想要樞密院和兵部公開賬目開銷，起因是一些儒黨院事認為英華軍人待遇太高，有養出驕兵之患，更為貪瀆留出了太多空間。
該死……到底是誰乾的！？
待于漢翼叩頭退下，李肆才無力地癱在椅子上，就私誼而言，汪士慎之死讓他很是心痛，於國而言，也是一樁絕大損失，自此東院再難尋跟他有默契的民意領袖。朱一貴也許能傳承汪士慎的衣缽，可朱一貴的心地顯然沒有汪士慎純正，更沒有汪士慎的學理造詣。
朱一貴掃視著這些人，先是意識到他的理想之門正緩緩開啟，為此而歡欣鼓舞，接著才是無比恐懼。美好未來就在前方，可腳下卻是無底深淵，隨時就會一腳踏空摔下去，沒什麼比這種感覺更可怕了，這就是生死之間的輾轉。
「誰！誰乾的！誰指使的！我羅興夏便是死，也要把他們的人頭全都掛上城牆！」
上午九時許，東京天壇又迎來
于漢翼心神驟然恍惚，近三十年時光在腦海里急速閃過，他哽咽道：「臣對陛下……四哥兒你，就如父師一般敬愛，絕不敢違逆，此心從來都沒變過！」
刑部發下緊急通緝令，緝捕國內所有三合會成員，隨著這張大網撒下，非但朱一貴惶惶不可終日，另外一些人也度日如年，寢食難安。
于漢翼對汪瞎子的厭惡除了軍人一面，還有國事一面。儘管李肆跟汪瞎子私誼不錯，汪瞎子行事也在留分寸，但于漢翼總覺得汪瞎子這種人的路子就是奪權。汪瞎子出事，禁衛署的責任怕不止是疏忽，說不定還有放縱的嫌疑。
杜君英不迭點頭，再問：「那我們該怎麼辦？」
周圍民人嘩啦如鳥獸散，空出大片開闊地，也將那兇手的身影顯露無遺，羅警尉暗道一聲好，順手摸短銃，卻懊惱地發現，短銃已放在門衛處。這一耽擱，機會轉瞬即逝，那人已混進了人群里。
肆草堂，從暖陽驟然陷身寒冰的李肆怒意難擋，厲聲喝問道。
接著他眉頭一皺，語氣更轉冷了：「于漢翼！朕讓你看住汪瞎子，就是防著這種事！現在汪瞎子不僅遇害，還是在天壇！在東院門口，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你這差事辦得真好啊！」
杜君英幾乎都要哭了，這算什麼？他先搖頭後點頭，三日前，他的確讓心腹找過三合會的人，許了兩千賞格，還有兩千事後付。可三合會接洽那人說，
的確是疏忽，沒人能料到有人會如此喪心病狂，在天壇這種地方動手殺人，除非……
李肆並非神明，他並不知道，此時的朱一貴滿心都是恐懼。
只有羅警尉感覺不妙，果斷地拔腳沖了上來。
得知自己還有可能擺脫嫌疑，朱一貴反而更怕了，這事怎麼搞成這樣了？萬一不是杜君英那條線動的手，可最終查到自己頭上，那簡直比竇娥還冤。
恨意如火，熏得這個四十齣頭，紅衣出身的老警差快失去了理智，嘴皮咬破了也不自知，嘴上帶著血，他鄭重發下誓言。
對這些院事來說，汪瞎子這一死自是極為可惜，自此他們再無領袖，難跟兩院道黨乃至政事堂抗衡爭權。而把汪瞎子作為一面旗幟高高樹起來，也算是死人活用，讓他們這些人還能沾著汪瞎子的光，穩住屁股下的位置，現在只有汪瞎子的親密戰友朱一貴能辦這事。
儘管回擊堅決，可軍隊卻是提心弔膽了好一陣子，風頭過後，軍中人人都說汪瞎子是把很討人厭的刀。
羅警尉兩眼都紅了，厲聲呼喝著，而那人捅了三刀后，才丟開汪士慎，轉身急遁。
于漢翼的黑臉此時近乎透白，咚的一聲，他雙膝砸地，叩首道：「臣絕不敢欺君！但臣本心確是樂見此事！」
李肆眉頭皺得更緊了，話語卻變得輕飄飄的：「漢翼，真是疏忽嗎？」
朱一貴冷冷看住杜君英，後者打了個寒噤，趕緊搖頭：「是我杜家子弟，不能這麼干！不然紕漏更多了，我會處理好的。」
再看角落裡縮著，也是滿臉驚恐的杜君英，朱一貴對他的殺心比對早前要殺汪瞎子的心還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