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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章 秋高正是殺人季

第八百八十章 秋高正是殺人季

于漢翼長嘆一聲,長拜接令。
羅興夏苦笑:「我倒寧願對上禁衛署……」
「于漢翼,朕要你……」
儘管此舉很有風險,可一旦事成,不僅能除掉杜君英,洗清他朱一貴的嫌疑,還能再度提升他的名望。看,他朱一貴也成刺殺對象了,汪瞎子的遺產將被他全盤繼承。
刑曹道:「你既然不怕禁衛署,想必也不會怕海軍的。」
上司聳肩道:「禁衛署這些年已經放了羊,出這般醜事很正常。于黑臉要將功贖罪,把案子全包下,也很正常。」
刑曹將另一份卷宗丟給他:「真相還等著你去挖出來,你要做的是接手汪士慎案的另一條線索!那也是正義之門!」
兩聲槍響,一前一後,相隔不到一秒,一槍打中人,一槍打在馬車上,跟朱一貴的謀划完全吻合。
「陛下乃今世之聖,四哥兒……永遠是我們心目中的神仙師傅,絕不會沾染這些塵世污垢!我于漢翼不僅要護著四哥兒的安全,還要護著四哥兒的名聲,這是我代漢川,代賈狗子吳石頭,漢晉漢皖,代昔日所有青田司衛受下的本份!」
李肆正要下令,于漢翼居然朗聲打斷了。
接著皇帝親自作了部署,鑒於朱一貴案肯定是汪士慎案的延伸,兇手已鎖定為滿清勢力,朱一貴案由禁衛署接手。同時皇帝還提到,在一國大查汪士慎案的時候,還有人行刺朱一貴杜君英,這說明兇手在國中有莫大助力,皇帝要求,除了查清背後主使人與滿清的關係,還要搞明白,國中有哪些人跟滿清狼狽為奸。
李肆笑道:「萬一?現在已有萬一了,你敢說國中無人揣測汪瞎子之死是我下的手?今日愛我之人,明日或會恨我,今日恨我之人,明日或會愛我,此時之名又有何用?要說名聲,漢翼啊,你怕是不明白,百年後,若華夏還蒸蒸日上,國勢不衰,我今日便是累累劣跡,後人也尊我是有道聖君。百年後,若華夏墜難,國人困苦不堪,我今日便是至聖至仁,後人也要唾為無道昏君。」
蓬……
朱一貴這一死,聲潮雖更盛,可風頭卻似乎有所轉向,在某些清醒人士看來,皇帝這一表態,將矛頭分化,轉回一股指向國中的用意再明顯不過。
只可惜,目標卻顛倒了,朱一貴抱頭倒地,血水從腰間汩汩流出,雙眼圓如死魚,一邊抽搐著一邊張嘴,似乎要叫:「你打錯了!蠢貨!」
見李肆猶豫,于漢翼更喚起了四哥兒,埋在內心深處二十多年的心聲不由自主地道出。
羅興夏猶自不甘地道:「我是覺得疑點太多了,朱一貴的案子不說,汪士慎的案子也像是有人在背後操弄真相,我要尋的是真相,是為汪公伸張正義!就算是禁衛署擋在前面,我也不怕!」
聽了這話,李肆已知于漢翼清楚自己的想法,知道該怎麼辦能不著痕迹,而於漢翼想把責任全攬在身上,這事讓他隱然糾結,乃至猶豫。
可他只吐出了一串血泡,接著意識就漸漸渙散,沉入無底深淵。
龍門學院大門外,朱一貴和杜君英剛結束了與學子們的交流,正準備上馬車離開,門外圍滿了學子乃至行人,都滿懷敬仰地求寄語簽名。
蓬……
李肆臉上漸漸泛起混雜著欣慰和無奈的笑容,不過還好,終究不是如瘋子般偏執的那個奧貝斯坦。
這是他早已謀划好的,來人是台灣本家心腹尋得的殺手,本就是杜君英當年在鳳山所殺清將的兒子,還允諾事成之後遮護其到鳳山隱居養老。當然,鳳山就是他朱一貴的大本營,只要去了鳳山,殺手是死是活,就是他一句話的事。
喪心病狂!
說了這麼多,李肆心中就一個徹悟:在朱一貴這事上,他不需要自縛手腳,更沒必要在乎名聲。什麼時候皇帝成為虛位乃至被時代拋棄,國法才能真正替代天刑。在此之前,國法不適合制裁朱一貴,皇帝就得充當公正與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這本也是華夏帝王大義的根基之一,他丟了君父,卻不能丟了這一點。
旁邊杜君英的反應幾乎跟朱一貴如出一轍,兩槍過後,他還爬向朱一貴,高聲叫著:「有刺客!」
御前會議有報界旁聽,皇帝的訓令很快傳遍一國,除了進一步推高國人對滿清的憎惡之心外,皇帝提到的「內外勾結」一點,也在國人心中埋下了一個線頭。就事論事,皇帝提到這一點是符合邏輯的,若是國中無人相助,滿清刺客怎能如此囂張?
天刑乃國法的大旗就沒有破綻?未立起來時,處處是破綻,真歷百年而立,破綻再多也會屹立不倒。這世上沒有百分之百完美的開頭,求完美,就永無開端。
在人群中寒暄一陣,朱杜二人離了人群奔馬車而去,就在警尉鬆了口氣,正跟上前去時,劇變驟生。
將警尉趕得遠遠的,朱一貴在人群里掃視著,見到一抹身影,既是緊張,又是欣慰,他並沒注意到,杜君英和他的神色一模一樣。
羅興夏當然不知道,他的猜測已接近真相。杜君英出首之後,將朱一貴的周邊人全賣了出來,而禁衛署很快就由朱一貴那台灣心腹摸到了原本預定的殺手身上。將那殺手暗中監管,到行事那一日換作禁衛署的人,不僅沒驚動朱一貴,連朱一貴的心腹,乃至還在查案的東京總警署都毫無所覺。而於漢翼所用的人,正是從軍情司挖來的黑貓。
槍口就在不到兩丈外,朱一貴篤定地抱頭,即便槍口像是指著自己,他也沒太驚懼,甚至還在贊這殺手演得專業。
對置身案中,最為接近真相的某些人來說,皇帝的處置更耐人尋味了。
將近十月下旬,國中輿論除了討伐滿清外,又多了清查漢奸這一股呼聲。
東京總警署里,羅興夏對上司道:「不對勁……禁衛署剛開始調查朱一貴,朱一貴就死了,然後咱們總警署就被趕出了這案子,連汪士慎案里跟朱一貴相關的檔案也被抽走了,這裏面總覺得藏著什麼大文章。」
羅興夏一翻卷宗,原本堅毅的臉色也瞬間動搖了,他吞著唾沫道:「北洋艦隊,白總領!?」
在那一瞬間,朱一貴暗道終於來了,他需要做的就是趕緊抱頭趴下。即將要發生的事情在他腦子裡已轉了無數遍,會有兩槍,一槍打中馬車,看似是奔著他去的,一槍打中杜君英,看似誤傷,或者是杜君英捨身護他。
于漢翼抗聲道:「可是萬一……」
啪的一聲悶響,有什麼東西炸開了,一團瀰漫著辛辣氣息的濃霧急速擴展開,不僅擋住了急沖而來的警尉,也遮住了刺客的身影。
好一個奧貝斯坦啊……
護衛兩人的警尉想把人群隔開,卻被朱一貴斥退,「你的職責不過是護一人,本院事聽民聲,知民情,職責是護天下人,兩相比較,孰大?」
絕大多數國人都作此想,太瘋狂了,滿清簡直太肆無忌憚了!這口氣怎麼也忍不下!
「四哥兒」這一聲喚讓李肆神思恍惚,快三十年了,自己絕沒想到,三十年前,一介少年的自己,給於漢翼這些人埋下的遠望心種,到現在還牢牢扎在他們心中。自己都只把自己當皇帝了,而他們卻還在把自己當救世主,永遠霞光萬丈,永遠正確的神仙。
羅興夏搖頭:「我雖然碰不到朱一貴案的卷宗,可看報紙上的消息,殺朱一貴的人能用短銃左右開弓,絕對是訓練有素的專業殺手,多半有軍人背景。他還懂得用警方的辣椒彈掩護撤退,更清楚龍門學院一帶警差的巡邏路線,逃離現場后,很快就遠遁而走,沒留下什麼痕迹,說不定又有刑部當差的經歷。這路數跟殺汪士慎的兇手完全不一樣!」
上司頓時黑了臉:「聽你這麼說,好像兇手是禁衛署的人,甚至軍情司的黑貓,老羅,你別嚇唬人好么?」
皇帝表示,汪士慎和朱一貴都是為正華夏民族大義,顧護華夏之仁而殉難的,他們的遇害是英華乃至整個華夏的重大損失,他們的遇害也充分表明,滿清反動勢力天生與華夏民族大義為敵,為維護其利益,已陷入癲狂境地。英華絕不會坐視瘋狗亂吠,兇手必將受到嚴懲,正義必將伸張。
十月十四日,秋意更濃,國中喧囂熱意也更為濃烈,而肇始者還在賣力地攪動著。
可是……聖君是自己的目標?他這三十年真是為自己虛名,早早一統天下,比照康熙裝飾一番,不早就是千古一帝了?
皇帝也終於坐不住了,十五日在中極殿緊急召開御前會議,當著兩院所有院事和政事堂官員的面,不僅暴了粗口,還將東京總警署乃至禁衛署都痛罵了一頓,指責他們辦事不力,保全不周。
一個人衝出人群,手臂一晃,兩把短銃同時亮出,槍口直指朱杜二人。
「陛下欲寄天刑於國法,此事就不可由陛下承擔!容臣自在法外辦了,方才陛下未曾言及朱一貴!」
接著他皺眉道:「這邊滿韃刺殺咱們的院事,那邊日本人刺殺咱們的通事,真是湊巧啊。」
皇帝再度追憶了汪士慎的功績,然後高度讚揚朱一貴傳承汪士慎衣缽,為民請命發聲的精神,對其遇害表達了深切哀痛和悼念之心。接著皇帝痛斥滿清反動勢力兩度謀害英華民意領袖的瘋狂行徑。
接著于漢翼這般低聲說著,李肆眼瞳緊縮,久久不語。
李肆收回投在半空的目光,悠悠道:「漢翼,我知你心,不過……不管是你的四哥兒,還是你的皇帝,與你,與大家,並非是一體的。是你們在領著這個國家,領著華夏向前走,而四哥兒我,皇帝我,還得照顧著瞻前顧後乃至畏縮後退的人,得在國勢與公道中以權謀輾轉,得犧牲小仁求大仁,居此位置,就再不是聖人。我的名聲只是作為的影子,如果捨本逐末,為名而名,何須開此新世?你之所求,不準!」
這不是更好么?有于漢翼擋著,自己不僅能保全聖君之名,想要立起的天刑乃國法的大旗也沒不會留下破綻。
汪士慎遇刺時,英華一國上下是驚愕之後再憤怒,而朱一貴遇刺,國人卻一片啞然,最初都不敢相信此事為真,直到各家報紙同時刊發整版消息,這才陷入到狂怒的波瀾中。
李肆斂容道:「于漢翼,朕令你……」
「陛下勿言!」
羅興夏的上司,刑案局刑曹拍案而起:「老羅,真相是,你之前認定為殺汪士慎的兇手,現在已經死了!案子也轉到了禁衛署,你可以忘掉朱一貴這個人了。」
于漢翼的意思很清楚,他李肆既要掛牌坊,就不能髒了自己的手。殺朱一貴這事,他李肆不知情,更沒發布過諭令,一切都由於漢翼自己去辦。
羅興夏兩眼一亮:「對啊,還真有可能!別這麼看著我,我們刑案局要找的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