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一章 我們的戰場是整個世界
「是啊，終歸是朝廷嚇破了膽！真拿出當年黑山白水的氣勢，也不是不能跟南蠻一戰。」
一個目光迷濛之人，一直沉默的青年一聲長嘆后發話了：「何止呂宋和天竺，南蠻在烏里雅蘇台和北海、西域，跟羅剎人、準噶爾人已打了多年，羅剎人敗得連厄爾口城都丟了。看南蠻的報紙，他們的禁衛署頭目于漢翼就任北庭都護，北海怕已盡入囊中。」
還是有人私下嘀嘀咕咕議論，更有膽大的品頭論足起來。
白正理這輕描淡寫的一番話之下，卻壓著日本無數冤魂，以及德川幕府和長州藩的無盡悔恨。德川幕府垮台，換了一個新將軍，長州藩主以及跟刺殺案有關的幾位藩中重臣切腹，甚至櫻町天皇都差點退位。
輕裝步兵加營屬步兵炮和若干營屬哨騎組成的軍隊，不足萬人，可跟之前北京城十數萬民人躁動的聲勢相比，這支軍隊的氣勢凝如實質，如鉛鐵一般沉沉壓著圍觀民人的心口。民人們籠著袖，縮著脖，低著腦袋，就用眼角瞄著這支大軍，不敢跟隊列中的官兵對視。
馮一定愣了一下，再是大喜：「恭喜小白了，你口口聲聲小事一樁，卻送了你一個封號！」
馮一定驚喜轉身：「小白！？」
崇文門城樓上，馮一定身邊響起一個聲音：「十二年前，陛下在廣安門有言，他一定會回來的，就不知還要等多久。」
思考之人再想深一層，搖頭道：「為什麼南蠻能借到洋人器利？為什麼洋人不跟我們大清來往，而只認南蠻？」
「來的是藍衣，別小看藍衣，人家是坐著兵艦，滿大洋打仗的。」
「切！無非是器利而已，
白正理嘿嘿笑著遞給了臉色已泛紅的馮一定：「別矯情了，你早念著這東西了，昭勇將軍！比我那土氣的揚武將軍好聽多了。蕭老大轉述皇帝的口諭說，本是要等你回去當面給的，可在韃子面前，怎麼也得有個封號將軍受下他們的『誠意』，就由我先帶給你了。」
這青年閉眼，言語中含著無盡的嚮往，卻又帶著三分痛苦的糾結：「遠夷俱來投，捨身求漢名，這就是漢唐氣度啊！南蠻？當年遼金就是這麼稱呼大宋的，難道我們自比遼金么？」
馮一定問：「還以為你要十天半月後才來呢，日本那邊就這麼搞定了？」
「怎麼沒見紅衣呢？不是說紅衣才是南蠻軍么？」
「當年康熙爺在雅克薩跟羅剎人一戰，擒來了百來個羅剎人，編了一佐領，逢年過節就遊街彰功。可現在……南蠻居然隨便一糾合，就有十二個藩國派兵跟著進了北京城。這些藩國，包括在大明時還兇悍無比，入寇朝鮮的日本這種強國，都已有藩兵為南蠻效勞多年，據說藩人為求南蠻國人出身，不憚以死相拼，這是什麼？」
馮一定嘿嘿一笑：「我就記得在三彭海戰里被我救了一命的小白，老白是你爹，噢……抱歉。」
白正理白了他一眼，臉色稍郁地道：「無妨，陛下頂了絕大壓力，能容我爹精心養老，他整日感恩戴德呢。」
崇文門城樓上，已年越不惑的馮一定腳踩城垛，眺望籠罩在雪后霧氣中的北京城，華夏這百年時光淌過，一股蒼茫之意充盈胸口，讓他難辨悲
白正理卻道：「你就不問問我給你帶什麼了？」
嘩啦啦如潮水般的腳步聲拉回心神，馮一定再俯視城門樓之下，肩扛火槍的士兵正列隊入城，五顏六色的軍服一段段拼著，像綵帶一般，破開這座灰撲撲的北方之都。
「這還只是槍，看那炮，別看那炮小，十裡外都能傷人，一炮百丈內無活物！塘沽是啥動靜你們可沒瞧見，山一般的巨艦，成百上千的大炮，大沽口轉瞬就平了，還打個屁！」
鄙夷那人嗤道：「都是不講仁義道德的禽獸，當然蛇鼠一窩！」
有點思考精神的人稍想得深的，就覺份外不解。
這幫靠英華報紙和各式傳言培養出來的滿清軍迷越說越起勁，勁頭過之後卻又是無比沮喪。
「腳下是皮靴子，背上是毛毯和雨具，士官以上人人都有短銃，那些兵的？他們餉錢足，自個買的。」
藍衣白叉帶的是伏波軍，灰、青、黑等色的是南洋各國僕從軍，灰黃色的是日本軍，褐黃色的是韓國軍，個個衣著整潔，裝具齊全，肩上火槍刺刀蹭亮，不時還有豎持軍刀的馬隊小步而過，隊列間還夾著一輛輛馬拉炮車，一股凜冽的肅重殺氣將這段段相異色彩協調地融合起來。當馮一定因北京城的大氣略略失神時，下方街道兩側，無數北京城民人卻是震撼得鴉雀無聲。
因此，聯軍整理出了八千儀仗隊，帶著幾十門四斤小炮，自崇文門直趨紫禁城午門外，搞一場武裝遊行。
皇帝在此事上容地方緝拿大將之舉，也彰示皇帝不是以國法庇護開國元老們，而只以私情回護，以宿老自居的
時勢風起雲湧，這些個內政已非國人矚目之事，馮一定為白正理能對乃父之事放下心結而欣慰，但他更關心白正理所經辦的那攤事。
身為武人，自不會太傷懷悲秋，但身為還未得封號的小小准將，這已是第二次領兵入北京城了，國中那些紅衣宿將們還不知會嫉妒到何等地步，這讓馮一定暗自有些發毛，不由自主地被北京城的雄渾闊壯之氣震懾。
「嘖嘖，看那槍，看那炮，還有那馬！普通小兵都帶著一身零碎，還一模一樣，竟是人人都發的么？」
終於有人抒發出不甘的感慨，引得眾人紛紛追思「祖先」在關外的豐功偉績。
白延鼎不僅涉汪士慎案，還跟二陳遇刺案有關，皇帝只以細枝末節的小罪發落，容其在白城跟周寧那些老臣們一同頤養天年，此舉引發了不小爭議。皇帝硬生生頂住，開國元老們都心懷大慰。
在韓國統領「志願軍」的韓再興是陸軍中將，白正理替韓再興，原本的准將銜肯定也要升一級。
入眼正是白正理一張糾結面容：「老子兒子都入了軍，女兒都嫁人了，還叫老子小白！？」
青年再睜眼時，目光中已多出了一絲堅定，他的自語沒人能聽見：「華夏和上天，這本就是我等該守之心啊，可惜……這大軍還不是來複土的，就不知哪一日還要等多久？」
白正理
馮一定是等這封號和少將肩章很久了，笑著接過來，卻沒急著換，轉向南面，踏步行禮后，才又道：「韃子也真是不爭氣，若是能戰一番多好？我還想著中將甚至上將銜呢。」
他再感慨道：「恭喜你，伏波軍都統制，少將馮一定！鄭老將軍轉任總帥部軍法總長，我也去了韓國，伏波軍就交給你了。」
眾人沉默了，一些只偷偷拿餘光瞄著行軍隊列的人開始微微抬頭，許久之後，又有人低聲嘀咕道：「其實我家從來都是漢人……」
「你們就看這些皮面，知不知道他們的槍跟咱們官兵的槍不一樣？那槍管里是鏜成一圈圈的，槍子打得比炮還遠！一裡外說打你眼睛，絕打不著鼻子！三大營的兵為啥不敢跟南蠻打？人家一裡外就打著了你，你要近到一百步才能打著人家！這還怎麼打？」
「零碎！？真是孤陋寡聞！腰前後的皮匣子分別是槍子匣、備用鉛子槍葯、針線葯匣、槍刀油匣、紙筆雜物匣，腰側是皮水壺和乾糧袋。就這一套皮具，原產貨黑市上要賣六七兩銀子！」
接著白正理笑道：「日本的事今晚再說，我也只是順路來給你捎個東西，之後我就要入韓國，接替韓大將軍了。」
「南蠻這器利又是哪裡來的呢？」
白延鼎之事了結后，禁衛署也因衛護汪士慎不周而遭了發落，于漢翼以中將之階掌北庭軍政事，卻只得了北庭都護，而不是之前張漢皖所任的北庭大都護。雖有北庭事已近於砥
在馮一定的疑惑注視下，白正理掏出個檀木小盒子，打開一看，一副金閃閃的雙星肩章赫然入目，馮一定咕嘟一聲吞了口唾沫，嘴裏還道：「你小子，就故意拿你的肩章氣我吧！」
同伴繼續鄙夷：「不就是靠連通洋人么？咱們大清若不是被南蠻斷了外路，能繼續借西班牙那些洋人的力，引洋器中用，大局能到眼前這一步？」
另有人嗯咳一聲更正道：「先不說南蠻當年敗了西班牙人才得的呂宋，之前不是還跟不列顛人在天竺大戰么？我看還是南蠻打服了洋人，打敗都是其次，要洋人服氣可不是器利那麼簡單。」
「屁股後面綴著的是啥？各有花樣，藍衣兵是砍刀，紅衣兵分得更細，像是藏苗瑤兵，都會掛短橫刀，漢兵基本都挎精鋼小鏟子，嘿，那玩意拍上腦袋，比斧頭還利！」
白正理注視還在入城的行軍隊列，豪情滿懷地道：「韃子身上早已沒我們的用武之地了，我們的戰場是整個世界！」
「紅衣？等你見到紅衣，北京城也就不是大清的了。」
十二國聯軍本沒必要進北京城的，可慶復和張廷玉等留守滿清大員明裡暗裡都向陳潤傳遞過這個「要求」，一面是滿清朝堂怕《塘沽協定》的簽訂再激起民變，一面是他們這些背黑鍋的怕慈淳太后卸磨殺驢。總之讓聯軍進進北京城，顯示南蠻兵強勢大，朝廷已經儘力了。至於南蠻會不會趁機奪了北京城……看太后跑得那麼麻流，就知道她對守住北京城是毫無信心的，還不如爽快一點，把希望寄托在南蠻對條約的遵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