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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三章 真正的洪流

第九百零三章 真正的洪流

恩……果然是防守反擊帶來的好處,漢人早習慣了以守待攻。等主攻時就不知該怎麼擺布了,十里戰場,他們怎麼可能用整齊橫陣壓過來?走不到兩三里就散得沒影了,他們只能這麼做。
四個行軍隊列為一營,十六個行軍隊列為一師,三月五日十一時,兩個師的紅衣步兵傾泄而下,分作三十二道行軍隊列,二十多道在寬度超過十里的戰場正面鋪開,剩下不到十道緊跟在前方隊列後方,作為輔助陣列線一同開進。
「漢人太自大了,區區十里都還擺出行軍隊列,我們還有勝機!」
大汗說得沒錯,反正是死,光榮地戰死還能投入長生天的懷抱……
魯緬采夫沒有看錯,但這種違背軍事常識的情形,卻不違背準噶爾人的生存常識。
心神被高懸半空的熱氣球,以及驟然開動的紅衣洪流連續壓得喘不過氣來,準噶爾人個個已經臉色蒼白,而當洪流萬人如一的步伐和細雨般的鼓點聲漸漸清晰時,那些少年和壯婦已因恐懼而低低嗚咽,跟紅衣打過仗的老兵們臉上也顯出絕望之色。
大策凌的話也是噶爾丹策零的心語,紅衣這陣勢頗為古怪,以往不都是擺出平平整整的隊列,向前穩穩直推么,現在怎麼變成這種零零碎碎的場景了?
不過魯緬采夫的話也是葉夫秋欣的心聲,他的哥薩克軍團不是來跟賽里斯步兵戰列線硬拼的,看向戰場東北方,遮護著紅衣右翼的騎兵,葉夫秋欣暗道,那才是哥薩克的敵人,側翼和後方才是哥薩克的戰場。
噶爾丹策零沒有糊塗,準噶爾人沒有喪失理智,「等漢人主動出擊,然後再尋找縫隙,一舉打垮」,這是噶爾丹策零的策略,也是讓所有準噶爾人都樂於按下策馬狂奔念頭,靜待對方出擊的理由。
「包沁出戰!」
「即便是準噶爾人無比誇耀的銀頂寺之戰,紅衣被分割為三個孤立的部分,在準噶爾騎兵的衝擊下依舊沒有絲毫潰散,反而殺傷了三倍于自身的準噶爾騎兵。噶爾丹策零如果沒有帶上他的炮兵部隊,失敗的將會是他。」
六具熱氣球升空,替代了軍旗的招展,本穩如磐礁的紅衣陣列幾乎在一瞬間化作洪流,朝著西面傾瀉而下。
「切爾雷赫,去跟準噶爾人解釋清楚!」
不知切爾雷赫是怎麼跟噶爾丹策零解釋的,而噶爾丹策零又是怎麼安撫那些愚昧族人的,總之準噶爾人的騷動還是漸漸平息了,輪台城的燈台上,魏振華卻興奮不已地拍著新搭檔的肩膀:「王樓官就在上面!」
準噶爾人很快就接受了這個認知,可他們的對手卻似乎還有些不適應,於是從上午十時左右開始,輪台城西南方的廣闊戰場上,兩軍的沉默對峙一直延續到十一時。
所有帶著族人,跟隨噶爾丹策零來到這裏的部族首領都清楚這一點,他們也跟噶爾丹策零一樣,抱著破釜沉舟的勇氣而來,這一戰對準噶爾來說,勝生敗亡。
「昂吉出戰!」
噶爾丹的命令獲得了親衛部隊昂吉以及炮兵部隊包沁官兵的激昂響應,當精銳騎兵和炮車滾滾向前時,大策凌向噶爾丹策零投去了敬佩和欣慰的笑容。
直到確認準噶爾人真沒有主動進攻的慾望,紅衣動了,這一動就讓所有準噶爾人,甚至所有俄羅斯人低聲驚呼,每個人,每匹坐騎的微微騷亂很快匯聚為大股漣漪,在十多里寬,縱深也有十多里的大軍中急速盪開。
噶爾丹就是想明白了這一點,心氣才驟然昂揚。
「嘶……有古怪,我們最好不要去碰賽里斯的步兵隊列。」
但三月五日,兩軍相隔十來里,遮蔽了東西兩頭的地平線時,汗王旗沒有劇烈招展,牛角大號沒有吹出低沉卻昂揚的戰號,詭異的沉默籠罩著準噶爾大軍,凝城厚重而無形的束縛,讓他們沒有向前挪動一步。
西北方的哥薩克人卻有不同的感覺,當魯緬采夫這麼說時,葉夫秋欣鄙夷地看了這個小毛頭一眼,哥薩克人雖然強,但還沒自大到跟有火炮掩護的步兵隊列硬拼的地步,何況……
每個行軍隊列就是一翼戰兵,左右相距一百六十標準步(240米),與其他隊列齊頭並進。最前一排,翼長和副翼長的軍刀斜垂指向左右,成為各目目長軍刀的參照,標識著隊列的左右界線,掌旗官高舉戰旗指引方向,軍士長舉著刻有測距角的權杖,在隊列後方隨時注意跟相鄰隊列的距離。
「長生天在看著我們——!若是我們不死戰到底,長生天也不會接納我們!準噶爾人——你們有沒有和我一樣,已經將自己當作祭品,獻給長生天的祭品!?這裏就是我們準噶爾人的祭台!死吧,準噶爾人!跟我一起光榮地戰死吧!」
八人幅面,六十人長度,寬大正面的隊線拆做了這樣的行軍隊列,以每分鐘七十五步的行軍步伐穩穩前進。細心看下去,每個行軍隊列之中又有區隔,實際是四個四人幅面三十人長度的小隊列彙集而成的。
跟一般人所想的「飛天」不同,此時的熱氣球儘管已能投入實用,但局限性非常大,例如準備時間長,升高不足,留空時間更只有可憐的個把小時,但這已是此時技術的極限。西域大都護府也是受燈號塔的炮兵校射功能啟發,想要一種可以在野戰中進行炮兵校射,同時兼顧戰場指揮觀測的工具,就這一點而言,目前的熱氣球已經夠用了。
切爾雷赫嘆道:「的確是這樣,漠北蒙古的遭遇已經傳到了中亞,前兩年的大小戰事也一次次證明了,蒙古人……不管是漠北蒙古,還是準噶爾,用騎兵衝擊紅衣嚴陣以待的步兵就等於自殺。」
俄羅斯準噶爾軍團部署在戰場的西北方向,眺望兩軍排開十多里的寬大正面,軍團司令葉夫秋欣皺眉道:「準噶爾人像是已經丟掉了魂魄,連進攻的勇氣都沒有了。」
打不贏的,再多幾倍也打不贏的,准噶人要完了……
準噶爾人呼喊著,聲潮之間,原本像是被罡風壓得死死貼著大地的人心驟然昂揚起來,隨之而起的沸騰熱潮,也將冬日的寒氣,以及沉寂了一個多小時,已經冰冷的血液烘暖。
葉夫秋欣怒斥著各個騎兵團的團長,已經有不少哥薩克兩眼發直,低聲叫著魔鬼。他從歐洲來,對這種幾十年前就有人嘗試的新鮮事物並不陌生。
在這個理由之下,身為幾百年前幾乎征服了全世界的蒙古騎兵的最後傳承者,準噶爾騎兵第一次沒有主動進攻,第一次坐看敵人打過來,這種近乎破天荒的事情居然也能接受了。
西域的冬日雖不如漠北那般難熬,但也絕非打仗的好時候,水寒草枯,馬匹畜牲行千里路,幾乎不能就地補給,只能吃從後方每一頂帳篷里搜刮來的糧草。噶爾丹策零這支大軍除了七萬人,還有近二十萬馬匹牛羊,這一仗打下來,人能活下來多少還是個未知數,畜牲卻是怎麼也存不下三分之一的。
巨大的圓球在紅衣陣線後方緩緩升起,還不止一個,圓球下方似乎有微微火苗閃爍,還吊著背簍一般的東西,一直升到數十丈高的半空,冬日那清冷的太陽似乎也被這些圓球遮蔽,數十里方圓內,所有準噶爾人和俄羅斯人都不再覺得自己跟對方一樣頭頂著一片天,總會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半空,覺得自己已是對方俯瞰的螻蟻。
葉夫秋欣哼道:「所以……準噶爾人就等著賽里斯人進攻?」
噶爾丹策零沒有選擇,輪台城已經固若金湯,等漢人在阿勒泰方向也拉好了堡壘線,到夏秋的時候,紅衣大軍背靠這條堡壘線長驅直入,準噶爾的末日也就來臨了。
噶爾丹策零的呼喊聲驟然回蕩而起,一樣的絕望,更含著深深的悲愴,但就是這一聲呼喊,已經壓抑到極致的準噶爾人卻爆發了。
準噶爾人更為不堪,不少人跪在了地上,叩拜禱告,把那圓球當作長生天降下的神物。
一邊魯緬采夫搖著頭,像是難以置信:「任何一個受過基礎軍事教育的軍官都會認為自己眼前所見極度荒謬,極度違背軍事常識,七萬騎兵等著四萬多步兵進攻!?」
紅衣的皮靴踩踏起淡淡煙塵,呼應著密集的細碎鼓點,匯聚成一股緩慢但卻讓人感覺無可阻擋的流動之勢,雖遠不如千萬騎兵衝鋒拉起的塵浪那般令人震撼,但那種萬人如一步的沉穩節奏,讓當面之人有一種前方每一寸空氣都被漸漸抽走的窒息感,這才是真正的洪流。
「那是熱氣球!該死的,還不管束好你們的部下!」
動的不僅是紅衣步兵,行軍隊列之間,充作散兵的游騎在前,馬拉炮車在後,歡快地朝前小步前進。十裡外就是八萬准俄聯軍,就像是一面密密麻麻方圓百里的雜色大地毯,正龐雜而渙散地在前方鋪開。
熱氣球,原本由東莞機械局負責的一個半死不活的項目,多年沒有成就。後來因大公主李克曦的搞怪而廣傳於世,繼而由天道院接手,又因西域戰事獲得了大筆資金投入,終於在去年開花結果。
「戰死——!」
葉夫秋欣再看了看前方紅衣的行軍隊列,心說難道賽里斯人也已經掌握了縱隊戰術?可縱隊戰術在歐洲也只是才剛剛進入軍事家的視線,大家嘴裏都在說,實戰里卻還很少出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