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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七章 後門大開,獻功爭贖罪

第九百三十七章 後門大開,獻功爭贖罪

參將跪在地上,一顆心卻飄到了雲上,總算能有出路了!別看眼下太原府乃至周邊,官民一片眾志成城抗南蠻的景象,可那不過是英華始終沒出台滿人處置令的原因。清算滿人旗人的民間輿論,以及河東道拔除晉商豪強之事,都推著軍政官員和紳商豪強不得不抱住大清這根朽木,繼續隨波逐流,現在有大英官員出面擔保,參將自覺已是無比幸運。
夫子兩眼亮晶晶,話語更攪得學生們心神激蕩:「當你們覺悟時,華夏就已重立在了山西,不必紅衣來,這裏就是換了天地,這裏就是英華!」
參將心中一聲高叫,徑直屈膝跪拜道:「請恆參贊教我!」
再見綠營兵、綠旗兵沒什麼動靜,就安插著自己心腹親信的一千旗營還在掌握中,全城更是慌亂中有沉靜,那些沉靜之人像是早有所料,穆赫德心念驟轉,很快就明白了這一切。除非是副手尹繼善在欺瞞他,否則太原局勢不可能失控至此,他還毫無知覺。
「英華紅衣剃髮,如趙人胡服騎射,那是武人之事,除此之外,我華夏數千年來,衣冠髮式從未變過。百年前,滿清入中原,讓華夏億民作滿人髮式,再講滿漢一家,一家確是一家了,滿人是主,華夏為奴。這大清國,絕不是華夏之國,不是你們的國!」
「穆憲,來的只是紅衣哨騎,還有時間,趕緊領著還自認是大清子民的人走吧。」
這當然是尹繼善走漏的風聲,兩人被這陣仗搞得有些慌了手腳,召集領事館所有人集體會商,終於擬定了妥協之策。立功可以贖罪,但依舊得付出代價。便是極大功勞,也絕不給英華前程,而只是保他們人身安全。此外小功保小財,大功保大財,總之得割肉清產,不可能再過舊清時代的好日子。
「殺了這麼一個人,算多大功勞?」
「我爺爺的爺爺當年還是打韃子的明軍,我爺爺說過!」
尹繼善自認這是忠於滿人之舉,毫不在意穆赫德的狂怒。
三月三十日,顧世寧踏上太原城迎澤門的城門樓,俯瞰顯得很是寂寥的太原城,再對踴躍請戰的部下道:「這幫文官已經夠讓人煩了,你們再要堵住那些朝直隸逃去的韃子和二韃子,抓了他們,不是更讓人煩?」
穆赫德正調度兵馬時,卻沒注意親信師爺跟侍從正暗自嘀咕著。
先是太原知府通過親信來獻城防情報和兵力部署圖,還願說服不少團練鄉勇起事。
目送夫子出了教室,學生們哽咽難抑。
恆東駿苦笑道:「終究會有不少人看出端倪,順竿子往上爬的。」
夫子沉聲凜然地阻止著學生:「夫子從千里之外的福建來,就已存了捨身殉道之心!夫子的道,就是能讓你們能知書達禮,能自力為人,再能正華夷之辯,豈能讓你們為護夫子而傷損?你們好好活著,才能成就夫子的功業!你們別擔心,夫子不在了,紅衣不久將至,那時還有新的夫子來,繼續教你們讀書做人。」
正主來了!
兵丁圍了義學好些日子,夫子對這一日的到來早有預料,可這些七八歲到十三四歲的學生卻壓不住情緒,更壓不住疑惑。
已有學生哽咽出聲,夫子這話他們有些印象,在這座小鎮里,英華來的醫生還沒什麼,天廟的祭祀和義學的先生,都是當地官老爺、秀才舉人老爺們口誅筆伐的對象。之前是攝於南北局勢,不敢明面上為難,現在紅衣快來了,那些人要跑路了,跑路前當然要下毒手害了他們恨之入骨的人。
學生們愕然,夫子繼續道:「你們總當夫子是他國之人,可夫子卻從未當你們是外人,夫子為什麼要教你們讀書認字?因為你們是夫子的同胞,是的,我們都是華夏之人。英華是華夏曆代延續而下的又一朝,是華夏大義下的正朔之國。」
「尹繼善,你竟敢資敵!」
那和尚道:「本人乃大英通事館駐清太原領事館武事參贊,恆東駿!」
三月二十八日,晚了許久的紅衣前鋒終於抵達太原城下,穆赫德振臂一呼,就等著十數萬軍民同心抗敵的壯麗一幕出現,卻沒想到,南面迎澤門、承恩門大開……
恆東駿向山長、夫子以及一旁也被押來的天廟眾人拱手道:「我們領事館的職責就是守護國人,恆某來得太慢,讓諸位受驚了。」
穆赫德雙目呲裂,瀕死時還沒想明白,南蠻分明沒招降納叛,封官許願,為何自己還成了叛徒邀功的砝碼……
夫子呵呵輕笑,一邊整理自己衣冠一邊道:「倒不是單獨針對我,不過呢,在這大清國某些人眼裡,夫子我這種人比紅衣更可恨,紅衣只是殺官兵,夫子我卻是殺人心。夫子此去,一別無期了。」
現在英華北伐,如何處置滿人旗人的政策一直沒出籠,就只有民間輿論四處橫行,佔主流的還是激進派的政策,要滿清文武官員將功贖罪,毅然南投的心理門檻太高。
夫子漸漸激動了:「英華國中都在說,山西一省皆滿賊,都是二韃子,不可救藥。夫子我,還有眾多仁人志士都不這麼認為。山西的晉商,明時里通滿人發家,清時依附滿人吸血,這些人是要清算,要問罪的。可山西的老百姓卻不能一併視之,百年前,山西百姓反清之勢如火如荼,就如現在的紅衣一般,壓得清兵困守在太原孤城,連滿清的大同總兵姜瓖都迫於形勢,一併反清,你們的祖宗,無愧於華夏!」
「這道理本是不言自明的,可架不住滿人和漢奸百年灌洗,北方人都將這清國當作自己的國,當我華夏之國北伐復土時,正有無數人受惑於此,要捨命保衛清國,他們為什麼記不住,百年前的祖宗還在保衛大明,與清國不共戴天呢?」
被夫子的慷慨和學生的激憤震懾,帶隊參將越來越心虛,當山長再嚴正告誡,讓他注意英華北伐檄文所列不容赦之罪行時,參將額頭冒汗地道:「小人升任參將時,被逼入了漢軍綠旗,聽聞天朝不赦旗人,小人便是想立功,也怕……」
「我們不是滿賊!不是二韃子!」
穆赫德發了狂,拔刀直砍尹繼善,卻被尹繼善的侍衛擋住,穆赫德的侍衛再上來助拳,亂斗一氣后,尹繼善急急退去,穆赫德則急奔巡撫衙門,廣招太原四周的民團鄉勇,準備破城一戰。
王資攤手:「這也沒辦法,鄭巡撫傳來消息,說國中各界都開始北上了,咱們總不能被民人牽著鼻子走。」
參將很是遺憾,正要招呼部下押人走,一人忽然從圍觀人群中擠出來,朗聲道:「只要你護住這裏,不涉之後的兵戈之事,我保你,保你部下中的旗人不但無罪,還能論功!」
這不必摸了,如古人躍然出畫般的夫子就立在眼前,學生們對自己,對家人頭頂上的東西早就引以為恥,能有機會就罩上帽子。
參將拱手道:「這位是……」
這意思山長清楚,如今滿清中層以上軍政官員再無一個漢人,之前便是漢人,都被動主動地入了漢軍綠旗,當年光緒皇帝弘時所行的這項政策,因為肇始者吳襄還好端端身居高位,歷乾隆、嘉慶和道光三帝,也成為滿人籠絡漢人精英的重要手段,更是「棟樑論」政策最關鍵的外在體現。
沉默許久后,學生們漲紅了臉,紛紛叫喊出聲。
恆東駿還想說什麼,就有人來通報說,某某暗中求見,自稱是太原知府的親信幕僚,兩人相對無語。
這人作僧人打扮,可看頭上的禿瓢全無青茬,顯是剛剃的,而整個人氣宇軒昂,更非日日所見的清人。
當然,這也不意味著政策僵化,一點口子都不留。之前恆東駿為照應國人而許了那綠營參將的前程,這就是特殊情況特殊處理。
恆東駿回到城中左所街領事館附近時,已是層層綠旗兵圍困,本還要找人間接聯絡館中同僚,綠旗兵里有軍官見了他的光頭,舉手喊道:「是恆參贊么?王領事正在館中相候,囑小人等招呼一聲……」
「聽說有功也沒賞,還得蝕財……」
現在王資要給尹繼善開如此寬一條口子,嚴治山西的策略豈不是要就此落空?
為什麼夫子會這麼招人恨,夫子說得有些玄奧,有大一些且早慧的少年道:「夫子是說,他們覺得夫子在蠱惑我們,想讓我們也投了英華,反這大清國?」
夫子緩緩搖頭:「不,他們是恨夫子幫你們擦亮了眼睛,讓你們能直視本心。」
「現在的山西百姓,就如你們一般,是被滿人和漢奸遮蔽了耳目,是被從小到大的蠱惑之言亂了是非,只要擦亮你們的眼睛,讓你們知得生來就該知的道理,你們一定會覺悟的!」
眾人欣慰異常,同時長拜,烈火見真金,大英官府是為誰辦事,大英一國是誰的國,今日真有了切身體會。領事館本就被圍了,他們都沒指望過國中官員伸手,沒想到這恆參贊不惜冒險,扮成和尚出了城。
本以為這般苛刻的條件可以嚇退不少人,卻沒想,絕大部分人都滿臉喜色地應承下來,這一日,左所街領事館後門熱鬧非凡。出來的人大多都小心翼翼地捏著一張領事館簽發的「功票」,相互欣慰告喜,這可是他們的船票,跟穆赫德給他們空口許諾的禹舟之票比起來,英華的船票雖然代價不菲,卻是貨真價實能過變世門檻,在新世重新做人的保證。
年紀小的學生還好安撫,義學大門口,十四五歲的少年學生們群情激憤,正跟綠營兵丁推推攘攘,不讓他們帶走義學里的十多位夫子,而夫子們則竭力安撫著學生。
英華北伐,真要來一嗓子降者無罪,有功大用,別說騎牆派漢奸,就連滿人,怕都要降六七成。然後呢?麻煩就全爛在鍋里了,重組北方格局的目標就多了無數阻力,把滿人趕出去的打算也要落空。
王資解釋道:「尹繼善也明白我們的用心,答應會盡量把人帶走的。」
先吃下北方,再搞事後清算也不是不行,可這些人再弄出什麼亂子難以保證,而國中輿論也會有異議,別說現在英華一國得講信譽,古時歷代王朝也都得守起碼的顏面……
「真要去關外吹風么?這般大勢,能活下來就不錯了,蝕財免災嘛。」
再來的一個更讓人無語,是穆赫德身邊的行軍師爺,可這傢伙不是代表穆赫德而來的,是為他家族而來,這個山西山西糧商出身的師爺獻上了穆赫德的一整套行軍部署方案,還拍胸脯說穆赫德有任何決策,他都會第一時間傳到領事館來。
山長想拍胸脯,保這參將護人一功,卻感自己人微言輕,無力在這種事上打包票,又讀書人心性發作,覺得難以保證之事就不該隨意允諾,頓覺內心煎熬不已,轉而埋怨起皇帝和朝堂,乃至之前被解散的兩院,為什麼沒能儘早出台處置滿人令。
恆東駿皺眉道:「這不是跟陳相和謝知事對山西的謀划衝突了么,山西就是要從重從厲地梳洗一遍,更不能給晉商旗人明開口子……」
「不清楚,可總是有功勞的。」
接著是旗營幾個領兵官的心腹家人來暗中投效,相約起事。
急急而就一大堆文書告身,轉身招呼師爺,卻見師爺眼中寒芒閃起,微微點頭,身邊兩個心腹侍從驟然拔刀,一左一右,刀鋒直透腰眼。
更有激動的招呼著同窗們:「不能讓那些二韃子抓走夫子,我們要保護夫子!」
英華軍、政、工商乃至民心等各方面都穩穩壓著滿清,北伐多點阻力不怕,就如治惡瘡一般,把膿毒盡量擠出來,痛是痛,可這種開刀引流策略,比溫養散毒,待其自愈的策略見效更快,遺患也少得多。
聽得恆東駿一番交代,不立旗號不站隊,就只以陽奉陰違之策,護住這一片英華產業,保護英華民人安全,參將不迭應道:「但聽參贊吩咐!」
他鬱悶地道:「山西已經不是咱們紅衣的舞台了,剩下的戲是文官和民人來唱……」
他指向學生們的頭頂:「大清的官老爺時時來這裏講什麼《聖訓》,開口閉口就是滿漢一家,大清也是華夏,可你們摸摸自己的腦袋,那上面的辮子是華夏的東西么?」
之後來的人更多了,這知縣那通判,甚至翼寧兵備道都親身上門,跪地請降,還有絡繹不絕的晉商豪強,一個個都爭著保證自己能護住某府某縣的英華民人以及工商資產。
嘿,聽這意思,領事連綠旗兵也招撫了?可這後門是不是開得太大了?
「今日我就在這裏與大清共存亡!先拿你這滿奸祭旗!」
看著這些孩童乃至少年,夫子深呼吸,平日一直壓在心中的話語噴薄而出:「夫子今日要告訴你們,英華於你們,不是投不投之事,英華本就是你們的國家。紅衣來時,是迎你們入國,而不是逼你們從什麼大清轉投。」
這些夫子多出身英華科舉的師範科,以教書育人為畢生功業,更毅然置身敵境,就為踐行南北一家皆華夏的信念。與國中其他人相比,雖還是一身酸氣,可大難臨頭時,一腔熱血竟也不輸紅衣。
恆東駿進了館中,向太原領事王資說起自己的擔憂,王資道:「韃清山西布政使尹繼善跟我搭上了線……倒不是為他自己,而是借赦免太原旗人眷屬之名,獻上一大功,為滿人一族埋點人情線。」
真能有將功贖罪的出路,鬼才跟著那穆赫德一條路走到黑呢!
當然,相對山西一省官員以及晉商豪強來說,能得這個門路,而且還能拿出功勞砝碼的畢竟只是少數。大多數人依舊被瞞在鼓裡,包括穆赫德。
稚嫩的嗓音響起:「夫子又不是殺官兵的紅衣,為什麼要抓夫子!?」
南北事務總署在山西的策略有一項是行於整個北方的,那就是不公開招降納叛,更任由滿清朝堂和官府鼓噪英華民間的激進反滿政策,這也是皇帝所頒的不具文諭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