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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九章 那燦爛的陰謀

第九百八十九章 那燦爛的陰謀

賽里斯直航歐羅巴的商船不能超過不列顛東印度公司回航不列顛的商船數目,這個限額的六成貨物必須交由不列顛轉銷,葡萄牙分三成,荷蘭分一成。而各類貨物也有規定的限額,超出部分就要徵收高額罰款。不列顛對各類賽里斯貨物制訂的關稅標準,葡萄牙與荷蘭等國也必須執行相同標準,否則不列顛有權在海上攔截前往這兩國的賽里斯商船。
「安德森,不列顛自由石匠會的導師……」
蔡新也有條件:「你們不能再插手印度事務,只給你們留孟買港,同時……馬達加斯加以北,一直到紅海,都是我們的。」
不僅戰爭在擴大,參戰各方的外交關係本就複雜,因賽里斯的加入而更變得一團亂麻。法蘭西和奧地利希望能緩和與賽里斯的敵對關係,俄羅斯則千方百計要將兩國拖下水,好幫它分擔賽里斯的威脅。不列顛既希望借賽里斯維的軍隊和武器維持歐洲本土均衡,卻又不願賽里斯介入歐陸太深,對賽里斯艦隊在大西洋的活動更萬分警惕。
「大臣閣下,我希望代表不列顛自由石匠會前往賽里斯覲見皇帝陛下,並且就學于賽里斯天廟的總祭祀們。如果能獲得您的推薦,我確信這趟旅程,將會在史書上留下重重一筆,無所不能的神將會讚頌賽里斯的智慧之光,自由石匠也會將賽里斯的天道之學發揚光大,讓它成為主宰整個人世的普世法則。」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英華因懼怕這種可能性而主動退縮,蔡新悠悠道:「我們賽里斯是反對戰爭的,眼下在中亞,在紅海,在歐羅巴以及在美洲打的四場戰爭不是保衛自己的國民和貿易通路,就是履行條約義務。如果有誰破壞條約,賽里斯不介意同時應付五場戰爭,就不知道不列顛願意、並且有能力同時應付幾場戰爭?」
雙方現在討論的是東西方貿易新航路問題,英華想從紅海直入地中海,這當然是不列顛不願意看到的。但不列顛也必須面臨一個冷酷現實,自己對地中海的控制不足,對奧斯曼土耳其更沒有太大影響力。
曲聲消失許久,皮特才回過神來,吐了口氣,感覺渾身都出了一層細汗,舒爽得每個毛孔都在歡笑。
「接著咱們談談這場戰爭……」
四重奏已經加入了大提琴,樂曲顯得飽滿充實,帶起了一股激昂之氣。
皮特又轉換到另一個話題上,希望消解賽里斯在改變目前東西方貿易格局這事上咄咄逼人的態勢,在這場席捲世界的大戰剛剛拉開大幕的要緊時刻,賽里斯這種行為就是趁火打劫的絕佳範例。不列顛引入賽里斯維持歐陸均衡,賽里斯胃口更大,想借這場戰爭謀求貿易主導權。
什瓦澤爾在細節上提出了置疑:「這點我同意,不過羅馬肯定會反對,除了無國界醫生聯合會,還有很多教會醫護團會投身戰場,他們用的是十字標記,絕不會認同來自賽里斯的水紋標記。」
他再看向考尼茨:「而女王殿下也願意顧全大局,意識到歐洲人該團結起來,抵抗賽里斯在文化和經濟上的侵略,為此她不惜放棄西里西亞的統治權,放棄對漢諾威的繼承權要求,不列顛也願意說服腓特烈接受一份和平協議。」
只是不列顛的支持不僅無力,也不是一心一意,甚至有用這事拖英華的用意,蔡新就要求不列顛拿出誠意來。
咕嘟一口酒下肚,皮特吐出一口酒氣,再道:「只要你們國王陛下願意放棄北美殖民地,放棄地中海的控制權,不列顛願意與法蘭西攜手……」
由蔡新的演講領悟到賽里斯插手歐洲的真實意圖,奧地利首相考尼茨向不列顛首相皮特遞過去意味深長的目光,法國外交大臣什瓦澤爾更直接道:「歐洲人忙著自相殘殺,賽里斯卻盯住了所有歐洲人的錢袋,他們比猶太人還貪婪!如果我們不做點什麼的話,這豈不是太可悲了?」
各國政要參加這個民間組織的聚會,當然是意在沛公,就像賽里斯第二外交大臣蔡新在會上鼓吹「自由貿易是普世法則」一般,大家都是借這個舞台唱外交戲。
「我想我們還是可以通過這樣的協議,這畢竟是一個好的開始……」
跟不列顛談歐洲聯合?天底下還有什麼事能比這更滑稽?
皮特惡狠狠地看住蔡新,原本優雅的法語,在他嘴裏吐出來顯得異常刺耳。
考尼茨拿出了最擅長的攪稀泥手段:「那就模糊標記問題,讓羅馬跟賽里斯繼續吵,實際操作里,我們可以兩者都認。」
所以不列顛在一定程度上是支持英華的,而且不列顛也看得清楚,英華不可能單靠自己的力量辦這事,沒有拉上歐洲強國作盟友,即便能以武力征服埃及,也無法維持統治,更談不上開鑿一條連同兩大洋的龐大運河。
此時蔡新正舉杯邀飲,皮特趕緊舉杯,跟著大家一同用蹩腳的漢語呼應。接著他才轉向什瓦澤爾:「說得好,我深有同感。」
考尼茨跟什瓦澤爾都想拉著蔡新到一邊開單間詳談,皮特卻捷足先登,挽住了蔡新的胳膊,朝他們歉意地一笑,堂而皇之地拐走了人。
而在這個位面,身為不列顛共濟會近代派總導師的安德森向蔡新提出獲得官方推薦,前往賽里斯的要求,如果李肆身在現場,而且陰謀論思維發作的話,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一身冷汗。
限於補給原因,英華的海上力量無法超越好望角。而在自由貿易時代來臨前,英華要以武力控制這條航線,將會招致整個歐羅巴的聯合敵對,在荷蘭人的好望堡(開普敦)建立煤站這事已經開始刺激到了歐羅巴各國的神經。
蔡新嗯咳一聲,鄭重地道:「作為賽里斯的外交大臣,作為信奉天道,尊崇天廟的個人,我非常歡迎自由石匠會前往賽里斯。但我覺得,以您的身體,恐怕難以完成這個任務,還是由更年輕的導師去賽里斯更好。」
不過雙方可用作博弈的棋子和利益空間很多,遠未到必須要以戰爭解決爭端的地步。
小提琴奏出略帶憂傷的旋律,像是在對兩個隻言片語間合謀控制地中海,瓜分掉非洲,同時犧牲掉荷蘭人利益的卑劣行徑提出抗議。
不等皮特介紹,來者就急切地作了自我介紹。蔡新見這位老者一身素麻長袍,還以為是加入英華天廟的歐羅巴祭祀,或者是喜歡穿英華所產刺麻長袍的公教苦修士,聽到「Free mason」這個名詞時,才醒悟這人的背景。
片刻后,兩人的話題再轉向另一片大陸,海頓的樂團已一曲奏罷,在掌聲中退場,另一支樂團在掌聲中登場。清幽笛聲響起,像是天籟降下的清泉,一股透骨的清爽感籠罩住了在場所有賓客。來自賽里斯的飛天藝坊,給歐羅巴人帶來了畢生難忘的震撼。
此時海頓的四重奏進行到了小提琴伴奏,歡快的音色讓雙方的笑臉也顯得自然多了。
皮特道沉吟良久,目光閃爍,權衡利弊良久。當樂曲進行到第四變奏段時,他舉杯道:「成交!」
不列顛在它的歐洲棋局裡只能成為孤傲的獨行俠,這也使得不列顛在世界大棋局裡,只能選擇與賽里斯聯合。
什瓦澤爾得寸進寸,還想談點針對賽里斯的話題,蔡新已經朝他們走了過來。
可問題就在於,這盤棋局相愛相殺,絕不容一個棋手統治他人。法蘭西已經丟掉了印度,怎甘心丟掉廣闊的加拿大和路易斯安納?特蕾西亞女王為她的王位,為哈布斯堡王朝的利益,為神聖羅馬帝國的光榮奮鬥了幾十年,她不但不甘心,也不敢於丟掉支撐著她王位的核心利益。
他們這種層次的政要不會討論太細節的問題,只是在大方針和可行性上進行溝通,現在有了初步的認識,具體的事有下面人再去討論。
蔡新借梯上牆:「據我所知,你們的地中海艦隊實力並不足,安森將軍的抱怨都傳到了我們施將軍耳朵里。你們無法完全控制地中海,同時也無法單獨控制埃及,除非你們願意跟奧斯曼人開戰。當然,如果你們真有這樣的魄力,賽里斯既然能把鐵甲艦隊派到歐洲來,也能把最精銳的陸軍派到埃及,跟你們聯手作戰。我們的皇帝陛下說了,他不期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蘇伊士運河開通,但至少要看到動工的一日。」
不列顛從不將自己當作歐洲人,他們孤傲地盤踞在小島上,自視為獵手,整個歐陸則是一片生機盎然,但又充滿了危險的莽荒叢林。任何一個崛起於歐陸的強國,都是他極力打壓的對象,而任何一個企圖崛起的強國,又是他極力拉攏的對象。
皮特提出了反意見:「如果賽里斯能支持不列顛獲得好望堡,還有南部非洲的重要據點,不列顛願意將埃及問題納入到這場戰爭中一併考慮,包括對奧斯曼土耳其宣戰。」
對英華來說,不列顛的這些條款的確很操蛋,西院多年來都在提這事,激進派甚至叫囂遠征不列顛。可現實是冷酷的,大外洋是歐羅巴人的地盤。
瞅見了旁邊某個一臉迫切,正朝他不停打手勢的人,皮特展臂將蔡新引導過去。
「整個歐洲,包括我們不列顛的絲綢業已經一蹶不振,甚至棉紡業也開始受到威脅,你們的茶葉更源源不斷地從歐洲掠奪走金銀。還要我們不列顛繼續降低關稅,擴大直接貿易配額,不管是國王陛下、國會議員,還是不列顛的老百姓,都只會回答一個詞:戰爭!」
考尼茨將話題拉回到這場聚會的主題上,無國界醫生聯合會倡議在這場戰爭中實現醫護人員中立化,凡是戴有水紋標記的醫護人員都享有豁免權,不得視為軍人加以傷害。
「真像是靈魂的洗禮……,對了,可以允許我介紹一位先生給閣下您嗎?」
蔡新的演講只是烘托造勢,此前早就跟皮特談過實際問題。根據錫蘭海戰後雙方簽訂的和平協定,不列顛不僅是賽里斯在歐洲的最大貿易夥伴,還握有相當的貿易主導權,不少條款都強調了不列顛的這種超然地位。
皮特以戰爭威脅,蔡新以戰爭反威脅,兩人臉上笑著,眼裡刀槍來往,片刻后,化作酒杯相撞的叮聲脆響。
「先談談美洲問題……」
「另外,我想糾正一點,在賽里斯的天道智慧里,並沒有神的存在,至少沒有刻意為人類造出一個世界,並且隨時關心人類言行和靈魂的神存在。」
皮特嗤笑道:「沒有賽里斯的外科技術,那些教會的醫護們就只知道當鋸工和殺豬匠,到現在羅馬還堅持認為換血手術是褻瀆上帝的罪行……」
不列顛在歐洲有一盤旗,而藉助賽里斯,在整個世界還有一盤更大的棋。皮特剛才所說的話並非調侃,而是真心的,如果整個歐洲願意匍匐在不列顛的腳下,歐陸能處於相對均勢,不列顛樂於領導歐洲對抗賽里斯,而且他也必須對抗賽里斯,這本就是不列顛置身世界大棋局裡必須要走的步子。
這不是一場正式的外交聚會,僅僅只是「無國界醫生聯合會」的一次聚會,主辦國是賽里斯跟荷蘭,賽里斯出錢出內容,荷蘭出地盤出關係。不列顛首相、奧地利首相、法蘭西外交大臣以及其他國家的使節都是受邀來捧場的,這個規格著實嚇人,幾乎開啟了世界外交史的新篇章。
不列顛與法蘭西在北美爭奪殖民地,與西班牙在中美洲和加勒比海爭奪殖民地。俄羅斯為了消除東方後患,暫時放緩了侵吞克里木的步伐,與奧斯曼土耳其達成了某種程度的妥協。奧斯曼土耳其也放開了手腳,一面在海上拒阻不列顛與賽里斯的聯手壓迫,一面向東進入波斯,壓得波斯人向南深入艾兀汗(阿富汗)乃至印度。
主題演講結束,一身華麗宮廷侍從裝束,戴著假髮的僕人們舉著托盤遊走在客人之間,來自奧地利的埃斯特哈吉宮廷樂隊在樂長弗朗茨·約瑟夫·海頓的帶領下,奏響了低緩的皇帝四重奏樂曲,就在這彌散著慵懶靡廢氣息的殿堂里,一場近於瓜分世界的談判正在角落裡展開。
「乾杯!」
基於理性的現實主義,不列顛認為,既然無法阻止這事,不如加入進來,一旦新航路建成,自己也能握有一定的主導權。
什瓦澤爾冷哼一聲,考尼茨則是淡淡一笑,早知什瓦澤爾的提議是送臉上門。
「合作是雙方的,不列顛願意認真考慮與賽里斯攜手開鑿蘇伊士運河,也是希望大家能互惠互利。賽里斯一定不願意看到運河工程因為大家糾纏于細枝末節而擱淺,要知道,說服國會接受這樣一個折中方案是多麼困難。」
戰爭已進行了快一年,從最初普魯士與奧地利的對立,發展到塞普和不列顛同盟對奧法俄同盟的戰爭。進入到1760年下半年,西班牙、瑞典等國加入奧法俄同盟,亞洲一堆「帝國」也被賽里斯拎著向奧法俄同盟宣戰,參戰國越來越多,戰場從陸地擴展到海上,從歐洲本土擴展到美洲和亞洲。
老者恭謹地道,眼中卻閃著熾熱的光芒,彷彿這趟旅程是朝聖之旅。
蔡新所不知的是,在另一個位面,這個組織的名稱被翻譯為「共濟會」。這個名字與陰謀論糾纏了二百多年,在陰謀論信徒的眼裡,這是個力量勝過一切國家政權,統治著整個人類世界,一切災難都可以追索到它身上的邪惡勢力。
蔡新當然了解這個自由石匠會,這個組織的某些特性,以及他們所尊奉的思想,跟英華天廟在不少地方都很相像。以至於當英華天廟在里斯本等地立足時,有些自由石匠會成員還以為是他們的先輩導師在賽里斯發展的分支。
隨著戰爭的持續,各國都意識到,如果不梳理好相互間的外交關係,這場戰爭越打越不知道是為什麼而打。同時雙方也抱著一絲僥倖,希望能在談判桌上壓倒另一方,說不定戰爭就在唇舌之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