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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二章 里斯本來信

第九百九十二章 里斯本來信

猶太人建國這事的艱巨性就跟開鑿蘇伊士運河一樣,可不是三五年的事,鍾三日只是個貝拉斯克斯提供一個可行的藍圖,但就僅是如此,這個藍圖也足以吸引貝拉斯克斯對其進行投資。出於猶太人敏銳的嗅覺,他能感覺到這個方向的味道,因為鍾三日所提供的局勢背景,他個人背後的關係網,有鋪起這項大工程的可能性。
「依照常理,在商人的公開自傳里提到的跟政治有關的事迹,大多都是誇大其詞,甚至毫不可信。可這裏面提到的葡萄牙子爵貝拉斯克斯,正是第一任西奈阿里什託管地總督,猶太人傑法。與傑法相關的史料里,模糊地說到傑法跟賽里斯商人有密切關係,在建自治地的過程中起到過重要作用,到底跟哪些人有接觸,起了什麼作用,沒有其他史料佐證,這份自傳,恰恰彌補了這個缺陷。」
「這隻是公開的主流說法,而非公開的官方檔案顯示,猶太人獲得定居地,乃至以後建國,都跟不列顛人有關,不列顛在九年戰爭和北非戰爭后,奠定了歐洲霸主地位,主動與賽里斯談判,拿到了這塊自治地,解決整個歐洲的猶太人問題。」
「可這就是歷史,不對嗎?正像我頭頂的電燈,沒有它我就不能在寂靜的夜晚伏案工作一樣,它同樣也來自賽里斯。你也知道,在歐羅巴,只要有些錢的人家都樂意用賽里斯的電燈,而不是不列顛或者德國那些只能亮個把月的次品。」
「燕妮,別抱怨我偏題了。我走前曾跟你討論過,來里斯本是為了探詢一個埋藏了百年的秘密。路過法國時,我對歐洲局勢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讓我對這個秘密有了更大的興趣。我堅信這趟旅程會給我帶來絕大的收穫,因為我將揭開東西方關係史上最重要的一個真相,正是這個被埋藏了百年的真相,才讓東西方漸漸走到戰爭邊緣,數百萬乃至上千萬人的性命,十多億人的幸福,就繫於這個真相。」
「以蘇伊士運河開通為標誌,世界趨於和平,東西方和睦相處了半個世紀。直到1845年第二次安納托利亞戰爭之前,縱然穿插著賽俄戰爭和美洲戰爭,歐洲與賽里斯的關係總體還是友好的。」
時光回溯百年,就在同一間房間里,樣式幾乎相同的沙發里,鍾三日正一邊品著汾酒,一邊上身傾在几案上奮筆疾書。
「在這期間,不列顛與賽里斯正攜手開鑿蘇伊士運河,為此引發了北非戰爭,埃及被雙方聯手瓜分,賽里斯獲得了運河以及紅海東岸的統治權,不列顛獲得了西岸的統治權。猶太人上層為解決這幾十萬猶太人的生計,遊說兩國,在運河東岸獲得了一塊自治地,這就是以色列共和國的前身:西奈阿里什託管地。」
反正只是個可能性,只要皇帝回一句話:「如果價碼合適,我們願意考慮此事」,就是他鍾三日的大成功,同時也是貝拉斯克斯的大成功。對猶太人來說,金錢多少不是問題,問題是能不能找到讓金錢發揮價值的地方。
「改變是從第二次安納托利亞戰爭后,以色列一躍成為世界經濟強國開始的,嚴格說以色列僅僅只是趁勢而興,但經濟危機席捲全球,唯獨以色列人靠著海法的聖皇帝街金融帝國,不僅毫髮無傷,還大發橫財,於是它就成了賽里斯和歐洲指責對方的活體罪證。」
「可在我看來,不列顛人不願說話,還有另一個原因,他們參与猶太人建國的程度,遠沒有大家所認為的那麼深。而賽里斯對猶太人建國所起到的作用,也遠非提供一塊自治地那麼簡單。」
「巴黎,歐羅巴曾經的心臟,現在卻成了歐羅巴的馬桶。儘管作為一個德國人,我樂見傲慢而浮華的法國人一步步走向敗落,但作為一個歷史學家,一個歐洲人,一股超越國家,超越民族的情感卻讓我想及巴黎曾經的輝煌,就不由自主地愴然淚下,同時也對自己穿著一身賽里斯紡織品而感到羞愧。」
「那些在巴黎,在羅馬,在倫敦,在柏林,在莫斯科,在歐洲各個城市的街頭焚燒賽里斯商品的人們,折騰累了后回到家裡,點亮賽里斯電燈,打開賽里斯製造的收音機,再從賽里斯發明的冰箱里拿出蓬萊啤酒,他們卻一點不在意這些東西的產地。」
「親愛的燕妮,我已來到里斯本,入住王宮大街的鍾府,主人雖然不在,但印度管家卻給了我無微不至的照顧,甚至還允許我借閱鍾家圖書館里最珍貴的原版藏書。除了里斯本太潮濕,我的膝蓋又在發痛外,一切都很好。」
鍾三日在寫給總行的信,寫得正頭頂冒煙,他的隨從,那木訥漢子奔了進來,高呼道:「不得了啦!老爺病危啦!」
「可這種說法更多被人懷疑為是在法國大革命期間,布列塔尼俱樂部基於當時的反猶情緒,為煽動法國人反不列顛而偽造出來的言論。第一次安納托尼亞戰爭期間,歐洲各國結成反不列顛賽里斯和普魯士同盟,主要是針對不列顛,這種說法也就堂而皇之地進入到官方檔案里。不列顛方面對這段歷史諱莫如深,沒人能找到相關歷史檔案,似乎也默認了這種說法。」
接著他又搖頭,似乎想甩開眼角的酸熱:「不行不行,怎麼可以!我都還沒整治你,老頭你怎麼可以死!?」
「這個推論如果成立,賽里斯和以色列的關係史就要重寫,你會問,這不正好符合現在歐洲流行的賽里斯陰謀論嗎?當然不是這樣,恰恰相反,如果以色列的建國史,是由一位賽里斯商人開啟的,而不是陰謀論里,由百年前那位賽里斯著名的第二外交大臣所開啟的,那麼結論正符合我所主張的歷史偶然論,一切必然,是由一些偶然的片段匯聚在一起,最終作用而成的。」
「要理解我的新認識,就必須梳理一下歐洲歷史。175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也就是九年戰爭,1770年北非戰爭,1778年法國大革命,1785年美洲獨立戰爭,1788第一次安納托利亞戰爭,直到1790年墨西哥戰爭和1810年布爾戰爭,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余漾到此終結。」
也就是說,他鍾三日其實就掛著半邊「觀風查訪使」的名頭,家族的關係僅僅只是給這個本錢打基礎。
「很可惜,鍾先生的後人很少待在里斯本,大多數時間都在阿美利加。不過即便能跟他面談,相隔百年,怕他也不清楚他的祖輩是怎樣完成這一項壯舉的。」
「我在這本自傳里,甚至看到了這位鍾先生抱怨猶太人用不正當的手段跟他的銀行進行競爭。而讓我好奇的是,這位鍾先生到底是怎麼說服了貝拉斯克斯子爵,讓對方意識到猶太人獨自建國的可能性的?在這件事上,鍾先生似乎比猶太人更精明,更有口才……」
「一個相對清晰的結論就此成型了,猶太人建國的過程,不是在九年戰爭之後才開啟的,必須上溯到九年戰爭期間。而俄羅斯驅趕猶太人,僅僅只是加快了這個進程。」
「也許就是因為這種恐懼,讓第二次安納托利亞戰爭后的歐羅巴對賽里斯越來越憎恨。舊日的硝煙還未散完,我已經聞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味道,這絕不是危言聳聽,燕妮,戰爭,全面戰爭的陰霾,已經籠罩住了整個地球。跟第一次世界大戰不同,這將是一場東西方之間的決戰。」
「賽里斯陰謀論在整個歐洲蔓延,即便是受過良好教育,熟知歷史的學者,都開始真誠地相信賽里斯人在百年前扶持猶太人重建以色列,以此控制歐洲金融命脈,最終要統治整個世界。」
「他們會有很多借口,說這些東西是美國造的,可任何一個受過基本教育,有正常新聞渠道的人都該知道,這些東西的部件和原料大多都來自賽里斯,缺了賽里斯,我們再無法享受現代生活。」
「當然,他們都無視了賽里斯那一面的聲音,賽里斯帝國的統治也正因經濟危機而岌岌可危,內部矛盾重重。很多賽里斯人都指控猶太人背叛了賽里斯的恩情,替歐洲充當爪牙,侵害了賽里斯的利益,甚至還將賽里斯在第二次安納托利亞戰爭中被迫談和,喪失了摩加迪沙和蘇伊士運河控制權,以及1850年第二次墨西哥戰爭的失敗都歸結為歐洲人通過以色列操作的陰謀。」
「就是在鍾三日(抱歉我必須認真地描畫,才能把這個賽里斯名字寫出來,用讀音標註賽里斯人的名字,實在是太容易混淆了,你別看成是三個字謎圖),就是在這個鍾三日的公開自傳里,我找到了寶藏。自傳里明確寫到,1760年10月15日,他與葡萄牙宮廷子爵貝拉斯克斯先生商討了猶太人建國問題,他允諾以他家族對賽里斯皇帝的影響力,推動這項方案獲得賽里斯的支持。」
「我追索的就是賽里斯人到底在猶太人建國這事上有多深的介入,如你所知,費爾巴哈和恩格斯在此事上給了我極大幫助。費爾巴哈在寫《共產主義宣言》時,跟賽里斯的大師們有很深的來往,而恩格斯的家族也跟賽里斯的機械行業有生意往來。他們雖然沒有在賽里斯的官方歷史上找到痕迹,但卻獲得了這樣的線索:賽里斯福興銀行和以色列金融帝國關係很緊密,而這種關係最早追溯到百年前,福興銀行里斯本分行的合伙人鍾三日當時跟歐洲猶太人上層打過很多交道,留下了不少記述,其中就模糊地提到過某個改變了整個世界的『偉大構想』,我再強調一次,這就是我來里斯本的原因,這就是深埋的真相。」
鍾三日一怔,手中硬筆啪嗒一下落在紙上,片刻后才咬牙道:「死了才好!」
「鍾三日的家族在賽里斯不算什麼豪門望族,由這棟里斯本豪宅的裝設都能看出,依舊帶著一絲暴發戶氣息,對擺脫了韃靼統治不過一百多年的賽里斯人來說,也誕生不了歐洲那種有幾百年傳承的真正貴族。不過每一代家主都致力於擴建圖書館的習慣,倒讓我這個歷史學家受益頗多。不過說起來這也是賽里斯貴族的傳統,里斯本的大多數賽里斯人都建有私人圖書館,還慷慨地對外開放,我都有了把你們接過來,在這裏待上十年的打算。」
怎麼說服貝拉斯克斯相信他有能力說動賽里斯皇帝,這事並不難,後世的歷史學家馬克斯不清楚賽里斯福興銀行那幾經變遷的歷史背景。
在收復北方后,控制福興銀行的福建財團因為牽涉晉商集團,遭到了嚴苛的政治審查,控制權由福建財團轉移到新興的江南工法閥手裡,同時由皇帝聯合政事堂和金融聯合會設立的監管局審查所有大宗業務,所有重要事務,包括里斯本分行的業務,中廷秘書監都會作常報。儘管皇帝幾乎不會看,讓中廷秘書監收報只是向國人展現福興銀行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以此恢復國人對福興銀行的信心,但如果事關猶太人建國這種事情,還是有可能入皇帝的眼。
「我們現在所知的歷史是,九年戰爭后,俄羅斯戰敗,因為憎恨賽里斯、猶太人和普魯士的三方聯盟,加之戰爭賠償問題,開始大批驅趕猶太人。那時整個歐洲有一百八十萬猶太人,一百五十萬都在東歐,其中一百萬在俄羅斯。至少有六十萬貧苦猶太人被驅趕出俄羅斯,淪為難民。」
1865年7月,里斯本那座已有百年歷史的鍾府里,卡爾·馬克斯寫完這封信,再膩意地將身體沉在真皮沙發里,捧起那本《我的奮鬥:鍾三日自傳》,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我現在身上穿著一層賽里斯扶南羽絨服,又裹了一層賽里斯天山毛毯,腦袋包著賽里斯南洲絨帽,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賽里斯的印度婆羅門老爺。如果出現在巴黎,肯定要被激憤的路人痛打一頓,然後掛上電線杆。」
「作為歷史學家,我明白東西方最終走向對抗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也認為,這種對抗最終是能夠化解的,全面戰爭並不是必然,而只是理論上的最壞結果。可關聯整件事情的某個部分激化了矛盾,使得我不得不贊同費爾巴哈的話,任何罪惡都是從美麗之樹的一根腐枝上長出來的。」
「好了,我暫時就寫到這裏,愛你的……卡爾。」
「看,那根腐枝就是以色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