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對手
「你的恩師王鰲，此時尚蟄伏在吏部，或許可以為你錦上添花，可是只要內閣劉健三人還在，他就不會有什麼作為。」
蕭敬說完，已是惜字如金，疲倦的仰躺在椅上，闔上了眼睛。
柳乘風知道他還有下文，並沒有打斷他。
走到了午門門洞，柳乘風突然駐足，深看了蕭敬一眼，問道：「那麼寧王呢？寧王這個人如何？」
柳乘風便笑：「原來還是個妻管嚴。」
門子道：「倒是說挺有意思的，京師里不少大宅里的女眷都去了，不過人太多，只能遠遠的停車在遠處觀看，說是天一道的道尊在講什麼道，不少人聽了都大受裨益。」
柳乘風問另一個門子，道：「今日老太君和小姐去看廟會，可曾回來嗎？」
王司吏道：「確實出了點小事，昨日夜裡，有人在煙花衚衕鬧事，雖是一群醉醺醺的酒客，可是一個個孔武的很，大肆喧鬧了一陣，昨天夜裡當值的校尉過去，人手不夠，便叫了學生去，折騰到了半夜，才把這些人都抓了回來，打了他們一頓，才放出去。」
蕭敬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按道理，若是寧王久駐京城，好好的布局謀划，要除柳乘風如探囊取物，只是可惜，寧王父子現在以遠在千里之外，動手的不過是一群飛鷹走狗，這柳乘風也不是好欺的角色，這勝負，不過是五五之數而已，雜家倒是想看看，這柳乘風能玩出什麼花樣。」
柳乘風回家時，天色已經完全暗淡下來，好在各家的門前都懸著照路的燈籠，他疲倦的下了馬，門子已是迎了出來，接了柳乘風的馬，牽著馬繞彎去後門的馬廄餵養草料去了。
柳乘風反轉過身，邊上的侍衛給柳乘風送來了進宮時摘下的欽賜綉春劍，將長劍連帶著劍鞘懸在了腰間，柳乘
「寧王……」蕭敬呆了一下，這樣的失態顯然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他沉吟片刻：「這個人……深不可測，到現在，雜家還看不透他，便是雜家，也忌憚他三分，你不要小看了他，他這幾年，似乎在經營著什麼，可是他為人謹慎，步步為營，至今為止，東廠也沒有探聽出任何動靜。你上一次羞辱了他們的父子，切記著小心在意，一著不慎，只怕連性命都未必能保全。」
王司吏頜首點頭：「大人放心，學生不敢怠慢的。」
第二日仍去百戶所里，把王司吏叫來，王司吏顯得有些疲倦，顯然昨夜沒有睡好，過來給柳乘風行了禮，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保重二字咬的很重，別有深意。
蕭敬手裡抱著茶盞，不由得嘆了口氣：「這個人，倒是公私分明，為人機警、心細如髮，做事也果決的很。若是能為雜家所用，雜家也不必操著這病體輾轉難眠了。只是可惜……可惜了……」
「前幾日，他得罪了寧王父子，搜查了寧王父子的車仗，寧王自然不會忍下這口氣，所以寧王只怕就會在這幾天對柳乘風動手，雜家承他柳乘風一個人情，知會下去，東廠那邊不要多事，隔山觀虎鬥罷。」
柳乘風的臉色也變得莊重起來，蕭敬的意思很明白，他和蕭敬之間，誰也沒有選擇，從現在開始，蕭敬才真正將柳乘風當作了對手。
留了這句話，柳乘風便進了宅子，回到房的時候，發覺溫晨曦已是睡了，燈火冉冉之下，蚊帳中的妻子睡得很恬然，柳乘風呵呵一笑，輕手輕腳的為她掖了杯子，洗漱一番，便也寬衣睡下。
蕭敬認真打量他一眼，隨即道：「雜家承你一個情，這一次若不是你，只
王司吏苦笑：「是……是……」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柳乘風其實心裏虛虛的，蕭敬是什麼人，他了解不多，之前雖有交鋒，可是並沒有與他面對面，他陡然想起牟斌告誡他的話，蕭敬這個人，很可怕！
王司吏苦笑：「學生是勞碌命，就是想去鬼混，也沒這一享片刻貪歡的時間，再者說，就是有這閑，也沒這個膽兒。」
蕭敬對柳乘風的態度，好了許多，甚至眼眸中也多了幾分熙和之色。他微微含著笑，深深朝柳乘風拱了拱手。
蕭敬又笑了，只是剛才咳嗽的太猛，以至於他的臉上染著一層病態的紅暈，他抬起臉，道：「年輕人口氣太大了可不好，好吧，去吧！」
可是現在，蕭敬告訴他，從此以後，他會全力以赴，遊戲才剛剛開始。
柳乘風曬然一笑：「道法？老子他老人家說要清靜無為，怎麼現在他這些門徒，一個個打著他的幌子嫌這天子腳下不熱鬧。」
司禮監的太監除了那斟茶的全部走了個乾淨，小太監笑呵呵的站在蕭敬一邊，道：「公公，那郭鏞怎麼處置？」
柳乘風頜首點頭，道：「這廟會可熱鬧，你聽他們怎麼說？」
蕭敬一直目送著柳乘風消失在他的眼帘，才略帶疲乏的返回宮中，到了司禮監，立即有太監給他斟了茶，蕭敬揮揮手：「雜家乏了。」
被蕭敬宛如多年未見的好友把住手臂，柳乘風不知什麼感覺，應當說，他應該覺得有些噁心才是，可是偏偏他的心裏竟有幾分暖呵呵的，或許是因為柳乘風感受到了蕭敬的真摯，這熱絡的背後，並沒有虛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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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乘風不得不走過去，道：「怎麼，蕭公公有什麼話要說？」
在此之
柳乘風不由笑道：「咱們是錦衣衛，抓回來打很不好，平時不都是尋個破舊的城隍廟裡打一頓再說的？老王，不要壞了規矩。」
柳乘風問道：「怎麼今日沒精打採的，莫非我昨日不在，百戶所里出了什麼事？」
蕭敬負著手，似乎已經久候多時，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等王司吏走了，柳乘風不禁皺起眉，金佛……運個金佛一輩子衣食無憂，這是什麼佛……這事兒倒是有些蹊蹺，還有那憑空出現的高僧，似乎也來的太湊巧了一些。這些人到底有什麼用意？
一邊走，蕭敬一邊含笑著道：「牟斌這個人，謹慎而又野心勃勃，你切莫以為他老實，他只是謹慎而已，知道在什麼皇上下頭辦什麼事，你為他衝鋒陷陣，卻也要留有餘地。」
柳乘風便揮揮手：「你去歇了吧。」
蕭敬直起腰來，眼眸陡然又變得凌厲起來：「只是你我一個是東廠，一個是衛所，廠衛之爭，由來已久，早晚有一日，若是你落在雜家手裡，雜家對你絕不會客氣。假若有一日，雜家一著不慎，雜家也絕無怨言。柳乘風，從今日起……雜家再不會小覷了你，你要小心了。」
王司吏道：「說是什麼金佛，是一個高僧要的。」
天色已經暗淡，柳乘風不由加快了步子，過了金水橋，身後卻聽到有人喚他，他旋過身，看到了蕭敬。
可是可怕歸可怕，輸勢不輸人，輸人不輸陣，總不能叫柳乘風哭天喊娘的抱著這蕭太監的大腿，求小太監原諒。
「至於你的岳父溫正，此人性子過於剛硬，成不了什麼大事，切莫以為他可以依靠。」
蕭敬又嘆口氣：「好啦，有些事你還是不要多問的好，好好做事要緊，郭鏞在宮裡留著的一些人，趁機都一鍋端了吧，這件事你去辦，一個都不要留。」
這妻管嚴三個字先是讓王司吏微微呆了一下，咀嚼了這詞兒，才知道了柳乘風的意思，只是乾笑。
「高僧……」柳乘風不禁警覺起來，淡淡道：「什麼高僧？又有什麼金佛，這種事，不是鴻臚寺管著的嗎？怎麼這幾日都是佛和高僧要嘛就是道士的消息，真是討厭。」
小太監微微愕然，隨即又是笑：「奴婢知道了，只是以公公之間，這一次柳乘風與寧王能決出勝負來嗎？」
二人熱絡的閑談，一邊慢吞吞地走向午門，踏著黃昏的餘暉，頂著金黃又顯幾分暗淡的翻滾雲層，活似久別多年的好友，這樣的場景，讓路過的太監微微愕然，眼角的餘光朝這二人撇過去，心裏忍不住都在嘀咕，都說秉筆太監蕭公公與柳乘風勢不兩立，怎麼二人竟是如此熱絡？
柳乘風笑了，在落日的黃昏下，他的笑容很是真摯，笑聲中，他慢悠悠地道：「那麼，蕭公公也小心了。」
王司吏道：「按理說，佛門、道門都是大理寺管著的，所以學生聽了也奇怪，早上叫人去鴻臚寺僧錄司查了一下，那邊回話說，並沒有批准什麼金佛的事，這事兒，總覺得透著一些古怪。」
柳乘風笑道：「怎麼？柳乘風昨夜去哪兒鬼混了？」
蕭敬喝了口茶，恢復了幾分精神，隨即撿起案牘上的一份奏書看了一會兒，才將奏書拋開，淡淡地道：「犯了錯就該懲戒，去跟中都的姜晨打聲招呼，好好招待，人不能死，可也不能好活，御馬監那邊出了空缺，以陛
蕭敬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拍拍柳乘風的肩：「要小心，不要輸給寧王，就算是輸，也應當在雜家手裡。」
門洞邊上，兩側的侍衛禁軍奇怪地看著這兩個人，柳乘風對他們的目光視而不見，道：「蕭公公保重。」
王司吏正要走，卻想起了什麼，道：「大人，聽那些的口音，像是通州那邊的，這些人喝醉了酒，胡說什麼會有漕船押著什麼貨物來這迎春坊卸貨，還說他們是來探路的，事情辦成了，一輩子便可衣食無憂。」
柳乘風想了想：「好了，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再留意一下。」
小太監呵呵一笑，道：「奴婢明白。至於這個柳乘風……」
柳乘風淡淡地問：「卸貨？什麼貨物這麼值錢？」
他一下子又變得老態龍鍾起來，咳嗽了幾聲，道：「雜家乏了，就將你送到這裏，今日一別，下一次，你我就是仇敵，你也要小心。」
蕭敬也笑，笑的如沐春風，走上前去，把住柳乘風的手臂，道：「你也要小心了，走，雜家將你送出宮去。」
門子笑呵呵地答道：「兩個時辰前就回了，小姐有些倦了，便去歇了。」
蕭敬一個個將柳乘風身邊的人為柳乘風解說，彷彿絮絮叨叨的老人，乾癟的嘴唇一張一合，沒有絲毫的隱瞞。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唯有硬著頭皮接招了。
……
或許正是因為真正將柳乘風當作對手，蕭敬才表現出了這種熱忱和敬意，以至於讓柳乘風有幾分受寵若驚。這種感覺，連朱佑樘都未必能讓柳乘風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