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三章 太平天子
「嗯？」柳乘風一頭霧水。
朱厚照眼眶中淚水打轉，有些事不是他這樣的年齡就能想明白的，從本心上，他對這個父皇又愛又恨，他深愛著這個父親，這個父親曾讓他承歡膝下，對他千依百順，就算是偶爾生氣也不忍責罰。可是他也有恨，他恨父皇為什麼只顧著國事而忽視了至親，不顧自己的身體而去治理他的勞什子天下，愛恨交雜在一起，讓一個弱冠的少年承受，這少年雖然表面上沒心沒肺，整日嘻嘻哈哈，可是他的心底深處，又何嘗不是脆弱又敏感。
柳乘風不由啞然失笑，他撿起一塊石頭，朝著池塘飛去，石塊在水中濺起水花，發出咕隆的聲音，隨即水紋一波波的散開，柳乘風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攪亂的池水，道：「殿下，我並沒有勸你的意思，天底下弘治皇帝只有一個，皇上是世上最獨一無二的皇上，微臣遍覽古書，從未見過這般勤政的天子……」柳乘風旋過身，盯著朱厚照，一字一句地道：「前無古人也不可能會有後來者。」
朱厚照也止住了淚，一動不動的學著柳乘風看著池水。
朱厚照好武，所以在他的人生觀里，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是女兒姿態，所以他處處表現豪邁，表現義氣，卻從不以淚目示人，可是這時候壓抑不住的情感終於發泄出來。
柳乘風上前撫了撫他的肩，道：「殿
柳乘風才猛然醒悟，朱厚照這廝終究還是逃不過自己的天性使然，還是一樣的愛面子，生怕被人瞧見他的女兒姿態，於是仔細端詳了他，為他擦掉了淚痕，隨即忍不住道：「殿下也來幫我瞧瞧有什麼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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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目光含淚，在這昏黃的天色之下哽咽的看著柳乘風，道：「柳師傅現在一定是想勸本宮，一定是在想用什麼辦法來告訴本宮如何做一個父皇一般的好皇帝，柳師傅，本宮知道你是為了本宮好，可是本宮不想聽也不願聽，本宮不是父皇，永遠都不是。」
朱厚照突然俏皮的笑了笑，道：「總之就是謝謝你，不知外面的那些傢伙散了沒有，柳師傅，我們去看看吧。」
柳乘風不由笑道：「還有一樣，就是你從京師里挑選一些人，提前先去廉州與他們交割，本王信得過你，你若是覺得誰有擔當和能力儘管挑選，總之至多三五日，你就必須帶人先去赴任，至於本王還得再遲一些，現在皇上病重，這個時候也走不開，李先生，那邊的事暫時都委託給你了，至於其他的諸事，一切等到本
柳乘風一時無言，歷史上朱佑樘和朱厚照是個截然不同的人，柳乘風從前心裏曾經猜測，這或許是父子之間的性格使然，可是現在看來，卻也未必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柳乘風也不追究，點了點頭。
李東棟微微笑道：「學生知道了，王爺就在這裏停車吧，我先回北鎮府司，先寫出一份章程、擬定個名冊來到時給殿下過目。」
朱厚照突然道：「等一等，柳師傅看看，我的淚擦乾了沒有，眼睛是不是太紅腫了？」
李東棟頜首點頭，道：「殿下說得不錯，得先把這個架子搭起來。」
柳乘風越說，越是覺得心裏不舒服，於是索性住口，渾渾噩噩的看著池塘發獃。
柳乘風頓了頓，隨即又道：「可是有一句話微臣非要說不可，其實太子殿下錯了，皇上這般勤政，這般為天下人著想，並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殿下。皇上多勤政一日，便可讓殿下多輕鬆一日，皇上多為國庫增一些錢糧，便可為殿下減輕一些負擔，皇上讓社稷多牢固一分，就可讓殿下少一些憂慮。皇上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將來那個繼承他大業的皇帝，也就是太子殿下能夠不必像他那樣整日的操勞，他希望殿下能做個享樂的皇帝，做個
柳乘風甚至可以看到接下來要發生的場景，皇上病重不治，大臣們懷著『悲痛』治喪，可是過不了多久又歡天喜地的迎接新皇登基，用不了多久，誰也記不起還有那麼個先帝，誰也記不起正心殿里那個操勞疲乏卻又執拗的孤獨身影，人是健忘的，可是太子忘不了，太子看到的越是這樣，心裏就越冷，就越會去做與他的父皇截然不同的事。
喧鬧過後，天色已經暗淡，柳乘風坐上馬車，招呼了李東棟上車，二人坐在馬車裡，柳乘風先是沉默，李東棟知道柳乘風叫他上車有話要說，可是現在又不吭聲，終於忍不住道：「殿下在想什麼？」
園林里靜悄悄的，萬物靜籟無聲，以至於朱厚照的呼吸聲都能清晰入耳。
所謂交割，便是把那些朝廷委派的官員替換下來，畢竟那兒已經是藩國了，原先朝廷委派的官員不可能再駐留，雖然朝廷沒這個意思，可是撤回來也是遲早的事，所以柳乘風覺得這件事還是宜早不宜遲的好。
柳乘風佇立著，目光不禁忘向了紫禁城的方向：「皇上是個好皇帝，可也是個最偉大的父親，殿下，你是世上最幸運的儲君，也是最幸運的兒子。」
朱厚照抬起頭看著
眼睜睜地看到父皇操勞，眼睜睜地看他徹夜不眠，眼睜睜地看他為某地的災害憂心忡忡，眼睜睜地看他操勞成疾，再眼睜睜地看他英年早逝，這一切都看在朱厚照的眼裡，他將自己的喪父之痛都歸咎在了別人身上。
兩個人一動不動，任由晚風吹拂。
柳乘風的一番話，讓朱厚照呆住了，他只要忍不住眨一眨眼，那強忍在眼眶裡的淚水便忍不住滂沱出來，在臉頰上劃過一道道淚痕。
柳乘風道：「所以我現在要吩咐你兩件事，這第一件，就是先把官制先確認下來，既然已經是藩國了，那麼這小朝廷的架構就得先確認，不過這事想必也輕鬆，無非是效仿朝鮮、安南等藩國的先例而已。」
朱厚照忍不住叫道：「哇，柳師傅也哭了。」
良久……
朱厚照哽咽點頭，道：「我……我寧願做一世的太子，被父皇板著臉訓斥，被母后管束……」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柳乘風顯然不想去關心。
柳乘風苦笑搖頭，道：「殿下要長大了，這世上的人，沒有誰可以逃得了成長和死亡，皇上躲不了，殿下也躲不了，皇上現在這個樣子，殿下心裏悲痛，可
朱厚照的背影很是孤獨，他如塑像一般看著柳乘風，臉色卻很是冷峻，喪父的悲痛能讓人傷心，能讓人抱憾，同時也能讓人生恨，朱厚照此時的心情仇恨多一些，他那父皇留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這陰霾只怕他一輩子都揮之不去。
李東棟記下，道：「學生讀過古籍，知道藩國也有六部，只是六部降為六曹而已，其實還是仿我大明的官制。」
朱厚照聲音有些哽咽了，卻是咬牙切齒地道：「現在卻成了這個樣子，若是父皇多想想自己，又何至於到這個境地？本宮不去學父皇，本宮就是本宮，雖然本宮知道，本宮這樣會教他失望，可是……」朱厚照臉色愈來越冷：「父皇若不是如此，若不是只想著別人，又怎麼會教母后和本宮，還有姐姐傷心。」
朱厚照擦拭了眼淚，道：「柳師傅，謝謝你。」
柳乘風沉默片刻道：「現在封了藩王，朝中許多人肯定要催促本王就藩了，哎，出去也好，這個是非圈子多待無益，唯一捨不得的就是太子殿下和諸位兄弟，可是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這一次我打算帶你去廉州，從此以後，你我要同心協力，把這楚國治理好，本王也不求別的，只求那一畝三分地上能國泰民安，眼下當務之急，是速速的讓人前去交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