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金面（下）

金面教主眼中神光一閃即逝，他緊張地注視著緩緩刺來的長劍，雙掌提起，右掌忽然橫擊而出。

自此之後，兩人就這樣慢騰騰地你一劍，我一掌地游鬥起來。劍絕始終注視著劍尖，劍勢沉重之極，東一劃西一指，緩慢沉重恍如劍上挑著千斤重擔。而金面教主也神情凝重，東一掌西一拳，有時掌勢緩慢，很久才推出一掌，有時掌勢飛快，瞬息之間已經擊出數十掌之多。但兩人斗得如此之久，卻沒有碰到一起過，劍掌之間從未碰撞過，都是未觸即退。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兩個人便如在做遊戲一般，這哪裡是生死之博？看得旁觀眾人鬱悶不已。

形勢至此，竟然已經成為比拼內力的局面。雖然兩個人仍然沒有任何的身體接觸，但其間的兇險之處絲毫不亞於正規的對掌比拼內力的局面。

劍絕和金面教主兩人同時一震，不由同時向後飛退了兩步。兩個人終於分了開來。

攻擊驟停，金面教主不由怔了一怔，這一回合，劍絕掌握著絕對的攻擊優勢，自然可以說停就停。

金面教主的武功當真深不可測，即使劍絕已經動用了利劍「秋水」，仍然承受了莫大的壓力，從內心深處泛起一種無力感。

但今天遇到了金面教主這一平生勁敵，被迫無奈的劍絕只好使出自己新近領悟的劍式，全神貫注到「秋水」長劍之上，輔之以慢、重、拙的劍意，迎擊金面教主。

「秋水」在手，劍絕立即變得犀利起來，整個人已經與愛劍融為一體。心即是劍，劍即是心，劍隨心走，心隨意動。隨著劍勢的展開，劍光綿密，濤濤不絕，威勢所及，方圓丈許之地只見劍光，不見其餘，強烈的劍嘯之聲震得圍觀眾人頭暈目眩，個個滿臉驚駭。每個人都在心裏轉著心思：如果換成自己，能夠在這狂暴的攻擊之中支撐幾招？

忽然一聲長嘯出口。那兩個人身形飄飄從樹梢之上飛躍而起，直衝雲霄，半空中輕飄飄的一個轉身，直向場中飄來。

劍絕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平生罕見的勁敵。面對強大的壓力，劍絕發揮了他本身最大的潛力。

然而，隨著時間的延長，劍絕卻悲哀地發現，對方的身法招式正在逐漸向渾圓如意靠攏，帶給他的壓力也成比例地激增。對方竟然在戰鬥中精進自己的武功！

通過剛才的一番搏殺，劍絕已經大致了解了金面教主的武功路數。金面教主的武功身法飄逸、靈動，招式之間蘊含天地至理，很得大道至簡的境界，想來也是道家一門的心法。但不知道為什麼，以劍絕看來，金面教主對於招法還有些許生疏之處，對於道家的渾圓如意做得還不夠，招式轉換之間也不夠簡潔凝練，所以他雖然能夠破解掉自己的凌厲的攻擊，卻也令他的快劍有了更多的刺殺機會。

這一方法卻是用對了。

世事陰陽變化，神秘莫測，突破之後的劍絕漸漸地領悟到了慢、重、拙的意境，但其中的精微之處卻仍然茫無頭緒。

金面教主再也體會不到快意，而是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在這種壓力的壓迫之下，他不得不全神貫注、全力以赴。雙方的身法和動作雖然慢了下來，但內力的消耗卻越來越大，片刻間，兩人都已經汗流如注。

當方天趕到谷口的時候，劍絕肖星河正處於危機之中。

但忽然之間，對手的招法卻變了。

雖然處於真力網的範圍之內，但這一聲輕響仍然全場皆聞。

場中眾人的驚疑的目光也都投向了同一個方向。

這一劍不但速度慢，而且所刺的方向也不大對頭，距離金面教主的身體足有尺半之遠。

就在這時，「嗞」一聲輕響，一個黑影忽然飛近，輕輕巧巧地穿過了那層真力網，來到兩個人的劍掌之間，「波」地一聲，忽然爆裂開來。

當然也有一些天賦強的高手心中若有所悟。隱隱間感覺到雙方武功已經進入到另外的一種境界之中，而對這種境界的一點精淺的了解對於他們本身來說，已經得益極大。

如今在場中的兩個人的周圍丈許之內完全充斥著雙方的真力網，普通高手還沒等近身，便會被這股強大的真力彈飛出去。以他們四個人的功力，誰都沒有把握穿過這丈許的真力網，更不用說還要分開正在激斗的兩個人了。

旁觀眾人也漸漸地看出了一點門道。全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場中，只見兩名絕頂高手身形緩慢，每一個動作都需要耗費極大的內力才能夠完成，而只要有一方反應不及，不是被利劍劈成碎片，就是被雄厚的掌力震得全身盡碎。

劍絕的內力消耗也非常大，但現在他的心神已經全都沉浸在「秋水」之中，在他的眼中，只有劍，在劍的眼中，只有對手，其他的一切再也難以影響到他的內心。隨著內力的激增，劍勢更加沉重，也更加緩慢。

驟然間，狂暴的劍擊忽然消逝無蹤。圍觀眾人忽感身上壓力一輕，全都不由自主地長鬆一口氣，許多人都感到背上一陣發涼，不知不覺中驚出的冷汗已經濕透衣衫。

劍絕的心神從「秋水」之上移了回來，這才感覺到全身酸痛，內力已經損耗甚巨。他稍稍平靜了一下內息，才抬起頭來，向著那暗器襲來的方向望去。

金面教主所學原本博大精深，但他一直沒有機會施展他那一身傲視武林的神功奇學，于許多精微奧妙之處也是不甚了了。而今天在劍絕這等高手的劍下，他卻有了一個機會，一個練招的機會，原本有些生疏的武功心法，在實戰之中被熟悉，原本不甚了了的精微之處也被對手的強勁逼了出來。

只見那男的風流瀟洒，女的宛若天仙，在微風吹拂之下，長發飄逸，在清冷的月光之下，宛若天際飛仙，從天邊冉冉飄來。

遠處的樹梢之上，俏生生地站立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黑色勁裝，女的淡綠長衫，面蒙白紗。

金面教主的迴旋餘地也越來越小，隨著劍絕劍勢的展開，布在他身周的真力網已經漸漸成型。金面教主暗中嘆聲一聲，再一次提聚起全身功力，緩慢地對抗著遲滯他身形的真力網，一點點地隨著對方的劍勢緩慢移動。

一旦發現了這一點，劍絕立即改變了攻擊的方法，以重勝輕，以拙勝巧，試圖以數十年性命雙休的精深內力取勝。

幾十年來，在劍絕的一力追求之下，終於實現了對「快」的極境的突破，突破之後的劍勢反而緩慢下來，已經達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地步。此時的「追風十八劍」在劍絕手中，已經快慢如意，意在劍先，欲快則快，欲慢則慢，一切由心，自由自在。

旁觀眾人看得滿頭霧水，不明所以。劍絕這一劍刺出，對於金面教主來說，根本構不成威脅，但金面教主卻偏偏極為重視，但他這一掌擊出，卻令眾人更是大惑不解。劍絕的劍是擊向金面教主的左側的，可是金面教主這一掌卻是向自己的右側拍出，這根本是相反的兩方，互不相關。而奇怪的是，看到金面教主的反應，劍絕卻是神情嚴肅，把劍緩緩抽回，慢慢地轉了半個圓，又緩緩刺出。

劍絕一言不發，臉上仍然一幅平靜無波的神態，眼睛注視著「秋水」的劍鋒，忽然斜斜刺出。

眾人紛紛他顧，只見其他人的臉上也是一片茫然之色，這才確信自己並沒有眼花。雖然那晃如遊戲般的打鬥令自己大惑不解、滿頭霧水，但這的確是事實，一點不是自己的幻覺。面對這種奇怪的打鬥，在大惑不解之餘，也只能自我解嘲：高手畢竟是高手，其中的深意豈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夠理解的？

玄心派四大高手暗中著急，他們也已經看出了局勢的兇險莫測，劍絕雖說內功深厚，但畢竟年紀太大了，稍有閃失，便是不測的命運。但對於現在的局勢，他們四人卻是干著急毫無辦法。

金面教主卻仍然能夠從容應對，飄逸的身形隨勢而動，在綿密的劍光之中，宛如一葉扁舟行駛于驚濤駭浪之中，任他風狂雨驟，我自安然如恆。從他那隨意揮灑的動作上，劍絕感受到了一種出乎意料的美，一種出塵脫俗之美。金面教主的每一個動作都很簡單，也很清晰，但偏偏就是這幾式簡簡單單的身形動作就化解了他的如狂風暴雨般的攻勢。

這一戰，雖然他有如處於風口浪尖上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有可能傾覆，但卻是他打得最是泔暢淋漓的一戰，隨著對自己武功極境的探求，已經漸漸地進至大道至簡的境界，心中是快意得很。

以重勝輕，以拙勝巧，以慢打快的意境，卻是劍絕近幾年才漸漸悟出的。崑崙絕學「追風十八劍」天下聞名，歷來是以快取勝，劍勢奇巧，這套劍法在劍絕手中使出，只見劍光不見人影，已經將「快」字訣使致極境，再難寸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