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蝕》目錄

委託(三)

委託(三)

「噌!」弓弦微響,破魔箭急射而出。
「如果你想早一點結束這種痛苦,就把我想知道的都說出來。」
快步走過向巨石,假裝要小憩,實際上卻是給綴在後面的跟蹤者行動的機會。
費莉恐懼無比的看著一點點湊近的面孔,那雙綠色又帶點暗紅的雙眸里沒有半點仁慈,她甚至找不到自己存活的一絲生機。
「看來你已經做了選擇,半精靈。」
蛛怪!她怎麼把這個給忘了。
「繆贊了,只是缺乏而已。」
天色漸黑,行人本就不多的街道更顯冷清。
殺手丟掉匕首,雙手開始在全身上下不停地抓撓。他面色潮紅、雙目微凸,如野獸般的低吼驚動了進食中的蛛怪,它放下已經被吸成木乃伊狀的人型朝巨石奔來。
「從一開始喲。」明明是調侃的詞句,可由維克多說出卻沒有應有的輕快,平板的語調在充滿殺機的夜晚格外詭異:「死亡氣息雖然很淡,卻已足夠我猜出你的身份。」
蒼白的手指燃著半透明的青紫色魔焰,維克多用施了奪靈之法的左掌在女殺手面前輕輕一晃,法術本身具有的陰冷與邪惡立刻撲面而至,讓她呼吸為之一滯。
「黑暗精靈的毒之所以如此厲害,是因為裏面添加了一些……很特別的東西。」蒼白的指尖撫過鋒利的刃口,拉出一條細長的血痕。費莉瞪著以身試刀的維克多,無法理解他的目的。
「你到底是誰?!」他不是維克多·伍德,這種自信與壓迫感,和兩天前截然不同。費莉死死盯著眼前的男子,想在他身上找出偽裝的蛛絲馬跡。
與之前的偷襲不同,小巧的秘銀箭頭僅穿破了第一層結界就停滯不前,它凝固在半空中,被多達數層的魔法防壁擋住。
「夜安,黑暗的眷族。」維克多禮貌的微躬,讓費莉不由自主的又後退了幾步。
「不要做無謂的掙扎,你今天沒可能活著離開。」
在她帶有疑惑目光的注視下,維克多從掛在腰間的魔法口袋中取出一束紫色的草類植物,放在掌心輕輕揉搓。
他還沒死?!
「你已經沒用了。」
就在她猜不透維克多究竟想幹什麼的時候,低沉的嗓音再度響起。具有魔性的聲線低沉而又帶著幾分熱切的輕喃著聽不懂的語言,費莉驚訝的看到年輕男子周身凝聚了肉眼可見的閃光符文,它們使黑霧的侵蝕性變淡,肢體的痛楚趨於平緩,不再有撕心裂肺的陣痛。
[跟著我更危險。剛才在冒險公會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他們的目標是我。]
當頭罩下的黑影讓他本能地偏頭,雖然腦袋躲過了貼著頭皮擦過的鋒利口器,但他的肩膀就沒那麼幸運了。刺入皮膚的螯肢注入具有麻痹和消化作用的毒液,這名殺手很快就覺得渾身無力、四肢酥軟,連同呼吸也變得極為困難。
彷彿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維克多張開嘴,吐出剩餘的舌根,在藥劑與治療術雙重作用下已經愈合的傷口讓女殺手雙目圓睜。
動彈不能的殺手後悔剛才沒狠心砍掉右腳,被更多蛛絲纏住的他已經無法逃走,只能絕望地看著自己被一點點拉向死亡。
「什麼意思?!」對於維克多的行徑,費莉既驚又懼。她壓根不信這個心狠手辣的傢伙會好心的放過自己,一定……一定是因為什麼原因。
「毫無意義的威脅。」漠然的語調加重了那種無論你做什麼都沒有意義的感覺。
揉碎的草莖散發著怪異的腥味,被微風一吹,立刻四散飄落。
蛛怪爬上巨石,緩緩逼近彷彿著了魔一樣的遊盪者,措不及防的他被從背後突襲的蛛怪擊中,發出一聲慘叫后跌入巨石下的草叢。
「不遠,只有兩個小時的路程。」
「沒……我步行來的。」少女窘迫的小聲回答。
來自陰影公會的殺手剛面露喜色,原本就醜陋的五官在瞬間皺成一團。因為他目睹胸口被捅了一刀的年輕人只低頭看了一眼帶毒的匕首,然後像沒事一樣,緩緩舉手在自己額間輕輕一點。
從米維拉到晶曜是十五天的路程,即便是使用界門最快也要三天。也就是說……僱主還在本地!
看著那一個個奇怪的小土包,維克多立刻明白了牲畜和村民失蹤的原因——有蛛怪把這裏當做了新家。奇怪的是,蛛怪喜歡濕熱,而不是像米維拉這樣偏冷的地域。不過,只是這種程度的異常還不足以讓它的面部表情發生變化。
「不……」費莉連連搖頭,為自己即將面臨苦難而恐懼。
毒液在迅速發揮作用,殺手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他的意識漸漸渙散,呼吸也一點點弱了下去。殘留在眼中的最後景物,是鋒利又恐怖的口器。
吸食的聲音在萬籟寂靜的夜晚格外的響亮,費娜驚恐地退向維克多,尋求精神和肉體上的保護。
「想保住組織的名聲嗎?天真!就算你死了,我依然可以從屍體上找到你生前的記憶。讓你活到現在,只是你還有利用價值。而且,我想問的問題必須由活人回答才有意義。」看透了費莉的打算,維克多狠狠地把她最後的堅持踩碎。
費莉亦步亦趨的跟在維克多身後,沉默從離開米維拉鎮就一直保持續到他們遇上奇怪的地貌為止。難得的開闊地上布滿了十數個小土包,泥土的顏色還很新,顯然是剛挖掘的。這些土包就像一一個毒瘤,使原本平坦的草地充滿了窘異感。
※※
雖然身體還殘留著微弱的血氣,但舌頭的確已經不在她身上。不用搜身也可以推算出伍德的舌頭已經送給要求舌刑的僱主。
與成年男子一般高的怪物有著和蜘蛛完全相同的外型,比人類大腿還粗的八隻步足強壯有力,上面長有肉眼可見的剛毛,一根根好似尖利的倒刺。這頭怪物與坐在巨石上的維克多、費莉僅相隔不到10米,只要它一轉身就能發現頭頂上方的獵物。
本以為是其他蛛怪,待她低頭一看,卻發現隱沒在草叢中的居然是剛才被打落的殺手。
「黑暗?我早已身在其中。」看著攔住去路的幾隻蛛怪,維克多舉起法杖。雷聲轟然炸響,交織成一張巨大的電網,壓向前來獵食的蛛怪。
[你有騎獸嗎?]穿著一身洗得漿白的衣裙,不像能買得起昂貴坐騎的樣子。
巨型蜘蛛的出現讓隱藏在草叢中的兩名殺手吃驚不小,尤其是從右腳已經被蛛絲纏住的那位,他可是比誰都靠近這頭蛛怪。
心想,是個動手的好地方。
在維克多與費莉身後不遠的草叢裡,黏著兩個從出城起就跟蹤尾隨的傢伙。與人等高的茂密草叢很適合潛藏,這兩位自以為行動隱秘的殺手早在離城后就被發現了。作為亡靈,巫妖對生命可是有極其敏銳的感知力。尤其,是在人煙罕至的荒野里。
「你若肯配合,我會讓你死得毫無痛楚。如果你想做徒勞的反抗,我不介意斬斷你的四肢或在你身上開幾個血洞。」
米維拉鎮地處丘陵地帶,四周都是高低起伏的小山丘。
在冒險公會,這女人還沒進入大廳,巫妖就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死亡氣息,以及某種特殊的味道——源自它所附身傀儡屍的血。也就是在那一刻,維克多就已確定這名經過精心偽裝的少女便是奪去伍德性命的殺手。
費莉用她平生最大音量發出最後的嘶吼:「你這個缺乏人性的怪物!我詛咒你!詛咒你墮入黑暗,永遠都無法擺脫痛苦!」
因為四肢的肌肉萎縮,已經無法站立和行走的費莉在帶著腥臭的微風中緩緩回頭,黃褐色的小土包里閃著一對對紅色的熒光。
[夜晚更適合趕路。]
聞到了獵物的氣味,鼻子比眼睛靈敏的蛛怪收緊張在草地上的粘網,絆倒了有些緊張的殺手。他急忙揮舞中手中的匕首,試圖割斷纏在腳上的蛛絲,可任憑怎麼使勁,都無法切斷韌性極強的黏液。
猛然向後一躍,拉開距離的費莉謹慎而緊張的注視著維克多,同時也舉起手中的武器——一把精巧的破魔弩。
[維克多。]
「我不會說的,殺了我罷。」從未有一刻,她如此渴望死亡。
「你沒有人性。」
「不要過來!」
被陰了!
兩聲慘叫同時響起。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黑暗的眷族專指信奉黑暗神祇的種族。她很清楚,對方指的正是自己體內一半的黑暗精靈血統。
從疑惑轉變到瞭然,原本就蒼白陰沉的面孔添加了更多的詭異,費莉的恐懼在讓她直冒雞皮疙瘩的冷笑聲中達到頂點。
「何必嘴硬呢,你挨不住痛。」熬不住刑罰的身體,最容易套出情報。巫妖不想過多的耗費魔力,期望只憑威逼恐嚇就讓殺手開口說實話。
[不用擔心,只是一些不構成威脅的野獸。]用舌棍安撫的同時,巫妖把目光投向五十米外的一塊巨石。
「維克多·伍德!!」
沒多餘的時間驚訝,費莉使勁踢了幾腳都無法擺脫,只得拔出隨身攜帶的短匕。就她打算砍斷阻止自己逃跑的那雙手,帶有強力腐蝕性的黑色霧氣已然追至。
見目標人物停下,追蹤而至的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打了個手勢,一左一右朝巨石包抄過去。
收回施放在左手的奪靈法術,具有腐蝕性的黑霧也隨著維克多的離去而逐漸消散。
「真是抱歉啊……我本該更溫柔一點的,只可惜我不懂憐香惜玉。」撫上已經乾癟的手臂,輕觸仿若樹皮的肌膚,維克多低沉的嗓音讓費莉身體其他完好的部分倍感陰寒。
看著在身後放下的城鎮吊門,費莉一反之前的熱情,神色凝重中看著夕陽消失在地平線,眼中有著化不開的憂慮。
維克多一貫冷漠的臉龐終於露出今夜的第一個表情。
先前目睹了蛛怪進食場面的費莉面色煞白。
「這是可以讓我直接看到你記憶的法術,不想變成只會流口水的白痴,就老實回答我的提問。僱主是誰?!」維克多想知道雇兇殺人的究竟是伍德的生父?亦或是他的正牌夫人或正牌繼承人?
從左側繞近的另一名殺手彷彿沒有看到同伴的慘死,他專心地、小心翼翼地朝目標靠近。出其不意地揮刀,想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務。
目睹蛛怪轉瞬就變成一具乾屍,已無戰意的費莉躍下巨石,剛一落地,雙腳就被什麼東西猛地鉗住了。
「我叫費莉,費莉·瑪奇。你呢,法師先生。」
維克多兩手以十分自然的姿態交疊著,有如虔誠祈禱的信徒,只是現場肅殺的氣氛和神聖一點邊也沾不上。
費莉清楚的記得自己割下了這人的舌頭,就在兩天前的夜晚。為什麼他還可以說話?
揮動著她掉落在草地上的匕首,帶著熒綠光芒的刀刃反射著維克多冰冷的雙眸,寶石綠正逐漸向赤紅色轉變。
就在這時,草叢中發出『沙沙』聲。一隻奇怪的生物從土包里鑽了出來,費莉急忙用手捂嘴,及時阻擋住差點脫口而出的驚叫。
回答她的是只有開始轉冷的晚風。
選擇右邊的殺手發現自己的右腳似乎被什麼東西黏住了,大驚之餘急忙低頭搜找,可草叢裡什麼都沒有。他揀起散落在地上的小石塊朝遠處輕輕一投,石塊沒有落到地上而是浮在了半空。藉著微弱的星光,殺手看到了黑暗中若隱若現的黑色絲狀物。
「不要這麼快下決定。夜,還很長。」
維克多吐出一口氣,渾濁的深黑色的氣體緩緩向四周擴散。
「可是……」天色已晚,不適合出行啊。
「後面……好象有什麼東西……」費莉驚慌失措的語調加劇了恐怖的氣氛。
[那我們也只能步行去達沃村了。]
留下了意味不明的這句話,維克多再次拔腳前行。少女無力抗爭,只得小跑跟上后報出自己的姓名。
「法、法師先生……那群流氓不會放過我的。」少女絞著雙手,面容蒼白。
「那個……謝謝你。」被救下少女的氣喘吁吁地小跑著,一個勁地向維克多道謝。
那抹飽含著冷酷的笑容,徹底碾碎了費莉最後一絲希望。
一前一後的兩聲悶響,讓兩位偷襲者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所持的武器扎進法師體內。
就在遊盪者出手的同時,原本做小鳥依人狀的費莉突然從縫在衣裙上的小包里掏出一張只有巴掌大小的弩弓。輕輕一摳扳機,貼著維克多身體張開的魔法結界被特製的破魔箭擊碎。
「喂!」軟倒在蔥綠的草地上,費莉扯著嗓子大喊:「這算什麼?」
「要不要試試看,你可以承受多少次腐毒?啊~請不用擔心,在法術的作用下,直至生命能量全消失之前,你的身體都不會崩潰。」
吃力地轉動脖頸,只見青年依然坐在巨石之上,神情漠然的望著自己。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一道意念。
很快,費莉就意識到維克多展示這個類似光明法術的用意。他的手臂複原了,光潔的皮膚上沒有一點疤痕,一切都像沒發生過。
「誒?長子啊……那姓是?」這次沒得到回答,自稱費莉的少女偏頭望向面無表情的法師。
無需細說,費莉明白法師所說『變成流口水的白痴』是什麼意思。搜查記憶這一類法術因為具有嚴重的後遺症和傷害性,早在大災變之前,就被劃分為黑暗系惡毒咒。被強制性的搜取記憶后,她的大腦將遭到破壞,變成真的白痴。
仔細回想躺在病房時查閱的那些資料,巫妖陷入思考。
[不要跟著我。]停下腳步,告戒一路尾隨的少女。
不……或許就是本地人!
彎彎曲曲的褐色土路就像一條扭曲爬行的蛇,道路兩旁長滿了幾乎與人等高的茂盛野草。在這條完全依靠人腳踩出的蜿蜒道路上,一前一後行走著兩個人。
[達沃村距離米維拉有多遠?]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氣中逐一浮起的暗紅色文字下轉悲為喜。
急速地喘息著,費莉眯眼看著從巨石上緩緩飄落的青年法師。殺手不能透露僱主的身份,即便是失敗了也不能。出賣僱主,不但要從陰影公會除名,還要面臨其他同行的賞金追擊,這是行規。
「先入為主的錯覺而已,這具身體的確不能說話。你聽到的,是靈魂的聲音。」維克多轉過頭,嘴沒有動,可冷冰冰的嗓音卻依然在講述。
「求你了……」靈動的雙眸滲出水氣,她試探性地向前踏了一步,小心翼翼地試探距離的底線:「我父親還在家等我回去,如果沒有我,他會死……」
這傢伙早就知道有人跟蹤,他故意坐在那麼顯眼的地方,目的就是想利用蛛怪的捕網。黑色的絲白天太過明顯,晚上反而不易察覺,即便是習慣在黑暗中遊盪的殺手,也不可能把地面上的每一個物體都看仔細。
蒼白的指間沒有一絲熱度,微微的刺痛從被觸到的地方開始,如同秋天著了火的麥田,很快就蔓延到全身。
費莉感到渾身都疼,肌肉彷彿被一塊塊撕下,肺部的空氣也被著每次呼吸被擠出。親眼看著自己的四肢變成乾癟的腐肉,她難以自抑地的痛哭出聲,無人的荒野中回蕩著痛苦的哀鳴。
「科恩·賈拉迪的委託……那個黃毛小子果然還是沒忍住。」低沉、磁性的嗓音沒有一絲感情,讓實施偷襲的另一人面色瞬間慘白。
更為糟糕的是,蛛怪覺察到了獵物的掙扎,從腹部紡績器分泌出了更多的黏液。一遇到空氣,這些液體立刻凝固成韌度極高的蛛絲,把殺手牢牢纏住。
他不殺我,就是想讓我被這些怪物吃掉?
正準備攻擊其他入侵者的蛛怪踏入黑色的氣體的範圍,冰涼的觸感讓它警覺地停下前進的步伐。費莉分神望去,只見蛛怪的身軀突然像是失了水分的植物,伴隨著可怕而詭異的聲響,迅速枯萎、乾癟下去。
毒迅速滲入傷口,附近的肌肉組織很快被破壞,腐爛的同時還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惡臭。止不住的毒素順著血管蔓延,整條手臂腫大一倍,呈現出一種詭異而病態的灰黑色。
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搖搖頭,帶著幾分譏諷笑容,巫妖越走越遠,似乎真的想把費莉一個人丟在荒野里。
似乎是察覺到空氣中傳遞的危險,費莉顯得忐忑不安,一雙眸子四處掃視,像極了柔弱的食草動物。
抬頭望著已經全黑的夜空,少女內心的想法完全顯露在臉上。
「這是布赫村的回禮。」
無形的壓力讓費莉用破魔弩瞄準維克多的頭部,只要他敢動上前一步,她會毫不留情的打爛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