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如許》目錄

第四十二章 寒心

第四十二章 寒心

「我……我娘……」許玲子低垂著頭,吞吞吐吐地不敢說出來,但是老許頭平時在家說一不二的那種壓力,又源源不斷地朝她壓過來,身子忍不住也瑟瑟發抖,最後終於扛不住道,「娘在二哥屋裡呢……」
「你媳婦嫁過來就一直病怏怏的,誰知道這會兒是怎麼了。」許老太太果然滿不在乎地說,「再說了,媳婦不過是個外姓人,這可是你親二哥,媳婦沒了還能再娶,你二哥要是出點兒什麼事,那不是要我的老命么!」
許玲子打了個寒顫,但是在老許頭嚴厲的注視下,還是硬著頭皮道:「娘……娘把家裡的錢拿去給二哥還債了,沒……沒錢給三嫂看病,所以三哥才……」
「你娘的身子到底咋樣?大夫是咋說的?」老許頭問。
老許頭伸手死死掐住許老三的人中,等他不再抽搐亂抖了,這才撒手道:「你三哥是急大發勁兒了,讓他在這兒睡會兒就好了。」說罷又問,「你娘呢?」
許老三腦子裡一片混沌,走出許老二的家門,站在路口處不知道該往哪邊去,如今沒有分家,全家的錢都在徐老太太手裡捏著,平時用什麼都要去找她討,如今都拿去還了印子錢,那自家肯定是拿不出錢了,葉氏的病究竟要怎麼辦。
三哥是家裡最孝順的一個,三嫂更是老實巴交,兩個人平時在家出力最多,但是卻絲毫得不到徐老太太的歡心,如今還落得這樣的境地,怎麼能怪三哥覺得寒心,一個大男人剛才哭成那樣,但凡是人看到,都會忍不住心疼,為何明明是親娘卻能偏心成這樣。
「是,是該抓藥,你別急,我回去就叫你四叔進城抓藥,你四叔識字,比你爹去強。」老許頭趕緊圓道。
「……」許老太太怔了怔,當即怒道,「我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給你蓋了房娶了媳婦,如今來問這話,你這是打我的臉還是逼我去死呢?」
許老三完全是一副失神的狀態,完全聽不到別人說什麼,人躺到炕上就再次蜷縮起來,嘴裏喃喃地只有兩個字:「分家……分家……」
老許頭沒想到事情這樣嚴重,眉頭越鎖越緊,見許杏兒一臉淚水,嘆了口氣,給她擦擦臉頰道:「別急,爺和你爹會想法子的。」
一聽這話,許杏兒剛擦去的眼淚又涌了出來,抽了抽鼻子道:「大夫說我娘身子太虛,氣血不足,心失所養什麼的,要趕緊吃藥補養身子,不然……不然怕是撐不了太久……」
許老太太聽了這話,第一反應就是心虛,她可是瞞著老許頭把錢偷出來幫老二還賬的,但是扭頭一看,門口站著的只有許老三,她頓時又硬氣起來,梗著脖子道:「怎麼了,你如今越發張能耐了,敢跟我大呼小叫的,這錢我便是用了又如何,輪得到你來問么?」
許老三聽了這話沒再開口,緩緩地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當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整個人的眼神都變了。
老許頭出了家門,站在門口猶豫片刻,轉身先朝許杏兒家走去。
許老三本就已經有所質疑,此時聽到這番話,整顆心涼得如掉進冰窟窿里,嘴唇顫抖著,半晌才問:「娘,我真是你親生的么?」
許玲子好不容易把許老三拽回家,從自己的箱子里翻出個荷包,打開看了看,直接遞給他道:「三哥,我這裏還有攢著的一百多文錢,你先拿去用,不夠的咱們再想法子。」
明知道是親娘做得不公,可如今事已至此,她心裏也沒了主意,只能先無力地勸慰著許老三,「如今三嫂病倒了,家裡病的病小的小,那麼多張嘴呢,什麼都得靠你這個頂樑柱撐著,你這會兒可千萬得挺住了,不然可怎麼是好。」
許老三沒有伸手去接,看著玲子手裡的荷包,忽然蹲下身子,頭埋在雙臂間大哭起來。
「三哥,你先別著急,咱再慢慢想法子。」許玲子是追著許老三出來的,把剛才的事兒也全都看在了眼裡。
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發問,到底還是被她咽了回去,雖然現在有些不是時候,但還是應該給許老三一些時間,讓他把這件事自己消化掉。
許玲子只來得及應諾一聲,老許頭就已經快步走出屋門,她只能嘆了口氣,坐在炕沿兒上,看著睡得並不安穩的許老三,心裏絞做一團亂麻。
老許頭聽到分家兩個字,難得地沒有生氣,而是伸手叉在許老三的腋下,把他拖到炕上躺下,喘著粗氣道:「分什麼家,如今你就好好給你媳婦看病,需要啥咱家一起想辦法,因為你媳婦病了就把你們分出去,這是人能幹的事兒么?」
「分什麼家,你弟還沒娶媳婦,妹妹還沒嫁出去,你一個做哥哥的腆著臉說分家,說出去讓人評評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許老太太嚷嚷道,「再說,你爹早就說過了,等你小妹成親之後再分家,現在分家?你想都不要想。」
許老三木然地點點頭,腦子裡想的都是該怎麼籌錢,可左想右想,竟連個興許能借得到錢的人都找不出來,家家都是差不多的條件,最多不過是吃得好和吃得不好的差別,如今又不是秋收后,誰家能有幾個閑錢兒。
許杏兒聞言放下手裡的帕子,給葉氏掖掖被角,這才起身兒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抹著眼淚,來到老許頭面前,低聲道:「爺,啥事兒?」
「杏兒,你出來,爺有話問你。」老許頭站在院門口道。
老許頭沒想到許杏兒這樣敏感,竟然一語中的,臉色不免訕訕,用力咳嗽幾聲才說:「你爹在老屋那邊還有事,等會兒你小姑來幫你照顧你娘和你們幾個……」
許老太太跟他的視線相接,頓時就覺得身上一冷,人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嘴上訥訥地問:「老三,你……你想幹什麼……」
實許杏兒心裏知道,許老三應該是在老太太那邊碰了釘子,雖說是想讓他能有個深刻的記憶,可心裏又著實惦記。
許老三這會兒根本說不出話來,蒼白乾裂的雙唇哆嗦著,只要一張嘴,發出的都是哭嚎般地低吼,整個人幾乎脫力,大半個身子掛在老許頭身上。
許老頭抓著他的肩頭搖晃幾下,大聲喊他:「老三,老三你聽得見我說話么?」
許老三聞言垂下頭,許杏兒平時有意無意的話都浮現在腦海里,自己平時活兒幹得最多、錢拿得最少,這也就罷了,可如今連葉氏的救命錢許老太太都不肯給,還說出這樣讓人心寒的話……難道真的是自己做錯了么?
他沉默地盯著地面,許久沒有說話,最後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轉身離開。
豆大的淚珠不斷從猩紅的雙眼中滾落,沿著抽搐的臉頰滑落,在衣襟上留下一串串斷續地水漬,指縫中已經看到滲出的血,卻怎麼也掰不開他攥緊的拳頭。
「方子里要人蔘要丹參還有好些個別的葯,殷實人家都吃不起呢,更別說是咱們這樣的人家了。」許杏兒的聲音越來越輕,「家裡原本就沒幾個錢兒,奶怕是還要先給二叔還債的……」
老許頭沉著臉往外走,嘴上叮囑道:「等會兒老四回來的話,你讓他在家看著你三哥,你去你三嫂那邊幫襯照顧點兒,家裡三個小的已經夠亂了,杏兒再能幹也最多頂半個人,哪裡忙得過來。」
許老三蜷縮地蹲在地上,大部分聲音都被壓回身體里,一聲聲嘶吼從嗓子眼兒中擠出來,帶著撕心裂肺的絕望,卻絲毫無法排解他的憋悶,整個人打心裏往外發冷,身子抖得如寒風中無助的枯葉。
「若我是娘親生的,我媳婦如今病成這樣,娘可問過一句?可惦記著看病抓藥都是要花錢的?」許老三的聲音虛得發飄,他明知道許老太太不會在乎這些,可他還是一句一句地問了出來,只是為自己要個明白。
許老太太看著三兒子的背影,心裏不知怎麼地,好像少了點兒什麼東西似的,但還不等細想,就又被許老二和李氏的廝打吸引過去,趕緊又撲上去勸架。
許老三的雙眸漸漸聚焦,視線落在老許頭的臉上,喉結上下滑動幾下,從嗓子里擠出沙啞的兩個字:「分、分家!」
老許頭兩條眉毛擰成個大疙瘩,上前一把扯起許老三道:「杏兒娘是什麼毛病?大夫怎麼說的?」
老許頭聽到聲音進來,皺眉問許玲子:「這是咋了?」
許杏兒卻忽然打斷他道:「我爹在老屋幹啥呢?得趕緊去給我娘抓藥才是正經,還有什麼事兒大得過人命去?」
「哥,三哥……」許玲子頓時慌了手腳。
許玲子被嚇得不行,見他滿頭大汗,忙擰了帕子給他擦拭,扭頭焦急地問:「爹,三哥這是咋了?要不要緊啊?用不用請大夫來看看?」
許老三在身側捏緊了拳頭,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