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如許》目錄

第一百三十七章 陳年舊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 陳年舊事

郭里正對這段往事略有耳聞,但也只大概知道是因為災荒,後來起了紛爭衝突之類,從來不知道裏面還有這麼多的內情,聽到這裏不由得咋舌:「原來是這麼個緣故,唉,這件事的確是村裡人做得不厚道,但這對夫妻當時若是直接離開村子,後面興許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兒了。」
馮老爺子把這件事講完,對郭里正道:「當年就是這麼個緣故,雖說洪雲並不深諳其法,但終究也是巫蠱之術,決不能姑息放縱。」
孔老爺子點了點頭,神色有些疲憊地將身子靠在椅背上,微微耷拉下眼皮遮住了眼神,只有不時抽動地雙頰,透露出他不平靜的內心。
「那個後生當時父母已經都過世了,村中不過有些叔嬸之類的親戚,所以也並不是太過留戀,開始也答應了要離開,但是將走之前,發現媳婦有了身子,那年冷得極早,十月中的時候大學都已經封了山路,他當時去求村裡的人,說能不能讓過了這年再走,但是村中的人堅決不肯,最後大半個村子的人衝到他家去,連打帶砸的,最後不知誰從箱子里翻出那媳婦陪嫁的全套銀飾,人們頓時就都瘋了,把東西搶了一空,然後下著大雪的半夜裡,把小夫妻二人趕出了村子。」孔老爺子使勁兒抽了幾口煙,眼底透出深深的恐懼,抓著煙袋的手也微微有些顫抖。
孔老爺子依舊是第一個開口道:「自然是按照一貫的規矩來處置,巫蠱之事,必須堅決禁止,絕對不能姑息。」
「村子那段時間的氣氛十分奇怪,那些搶到銀器的人,拿著東西出去典當或是換吃食,這時候才知道,那些首飾根本不是純銀的,而是苗疆那邊的一種秘銀,根本不值什麼錢,更換不來什麼東西,有些人開始覺得愧疚,也還有些人覺得心裏不平衡,當時村中稍微有些家底兒的人家,要麼天天閉門不出,要麼乾脆就去臨近的親戚家躲避一下,都不敢在村裡出現,生怕也遭到同樣的厄運。」
其餘幾個老爺子都跟著點頭稱是,馮老爺子慢悠悠地說:「是啊,這裏頭有些事兒,可能你都不是太清楚。其實巫蠱這種邪物,咱們這邊古來是極少有的,但是在我剛記事前後那會兒,村裡有個出去闖蕩的後生,娶了一個苗疆那邊的媳婦回家,我到現在還記得,那新嫁娘一身兒苗疆那邊的衣裳,上頭的花繡得滿滿的,頭頂、脖子、手腕什麼的,都掛著許多銀器,當時那會兒日子可比現在還苦一些,簡直是晃花了全村人的眼睛。」
「村裡畢竟還是有些好心的人,看到她這樣讓她進屋暖和暖和,或者給她些熱水和吃的,還有一家稍微殷實些,硬是給她披了一件棉衣,套了雙棉鞋才讓她離開。就這樣一戶戶走到村尾,她就跟突然消失了一樣,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咳咳。」郭里正率先從這種怪異的氣氛中脫身出來,打破了沉寂道,「就是因為這件事兒,所以村子里才定下,行巫蠱之術的人,要在曬穀場當眾燒死的規矩么?」
「這件事一下子就勾起村裡人對當初的恐怖回憶,然後當時的里正帶人把她抓住,綁在曬穀場的一個柱子上,全村各家湊出一桶燈油,把她和她的東西全都燒了個乾淨,之後里正就在全村人的面前,立下了這個規矩,以後只要有人行巫蠱之事,不論緣故不分老少貴賤,都要按照這個規矩行事。」
「那些人死得是什麼樣子,我娘沒讓我去看,當然我當時也根本不敢去看,只聽說都慘得很,若不是咱們這兒天寒地凍的,那屍首早就該爛得臭不可聞了。後來二月二那天,村裡剩下的所有大人,在曬穀場碰了個頭,互相聊了幾句才知道,當初幫過苗疆女人的人家,全都幸免於難,當初去搶過鬧過或者小年夜那天轟過她的人家,都已經死得一個人都不剩了。」
馮老爺子沉著聲音說完這段話,屋裡頓時沉默下來,幾個老爺子都無可避免地想起了當年的事情,不管當時是記事還是不記事,總歸都是打那時候過來的,時隔這麼多年又再次提起來,不免都陷入了回憶。
「啊?」郭里正這回是當真吃驚了,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難、難不成村裡之後還發生過這樣的事兒?」
郭里正被馮老爺子講得汗毛直豎,大熱天的卻覺得身上涼颼颼的,連喝了幾口熱茶都壓不下去,用手胡嚕著胳膊說:「馮大爺,那後來咋樣了?」
「直到進了臘月,村裡也沒有半點兒過年的喜氣兒,吃不飽飯的沒錢過年,吃得飽的不敢過年,所以整個村子天天就死一樣的寂靜,白天連個人影兒都難看見。結果就在小年這天,那個苗族女人突然回村了,大冷的天兒,穿著她嫁到村裡時候的那件苗疆衣裳,赤著雙腳踩在雪地上,從村頭開始一家家地敲門,也不罵不鬧,只說自己要回苗疆了,過來拜個早年道個別。」
「公婆埋怨她害死了孫子,管不住男人,娘家也嫌棄她鬧得丟人,不肯管她,最後連女兒都不肯跟著她,說城裡的後娘比她好。這女人就再也承受不住了,許是她當年跟那苗疆媳婦學了下蠱的本事,所以趁著婆婆六十大壽的時候,不知道下了什麼東西,把公婆、男人和城裡的女人,連帶兩個孩子全都害死了。」
「那會兒也不只是什麼人,在背後開始嚼舌根子,說咱們這裏風水一直很好,往年極少有災荒,如今這個苗疆的女子剛娶過來,就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肯定是她帶來的厄運。」孔老爺子說到這兒,神色一片沉重,沉默片刻才接著說,「開始還只是一些人在背後說閑話,後來就變成當面惡語相向,最後甚至鬧著要把他們夫妻趕出村子。」
「這一鬧就弄得沸沸揚揚,親家知道了這件事,堅決來退了親,兒子心裏難受,白天上山幹活兒的時候一個走神,被順山倒的紅松給砸死了。出了這麼大的事,她男人非但沒有回來主持大局,反倒偷偷捲走了家裡的銀錢,公開跟城裡的女人出雙入對起來,後來更是把女兒也接了過去。」
沒想到孔老爺子卻搖了搖頭說:「這條規矩,卻並不是因為這件事。」
「後來啊……」馮老爺子微微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回憶中,半晌才繼續說道,「後來還不到三十兒,村裡許多人就病倒了,每個人的病還都不一樣,有人頭疼得撞牆,有人肚子疼得炕上地下打滾兒,也有些手疼腳疼的,但無一例外都是疼得恨不得當時死了乾淨。當時我才五六歲的樣子,只記得天天聽到外面各種哀嚎和慘叫,嚇得縮在被子里不敢出來。」
馮老爺子見狀,就接過來繼續說道:「孔老哥比我長几歲,當年已經懂事了,見到那樣的情形,肯定是……唉,我來接著說吧,我這些都是後來聽我大哥說的,若是有哪裡說得不對,孔老哥你再給我指出來就是了。」
「村裡有個本村的媳婦,當年跟那苗疆女子關係不錯,之前說到送了棉衣棉鞋的,就是這個媳婦。她其實一直也是個本分人,男人雖然有些躲懶但腦子靈活,經常去城裡折騰些買賣,家裡日子過得一直不錯,沒想到就在兒子快要成親之前,那媳婦發現自己男人在城裡居然還養了個女人,甚至都有了個七歲的男孩兒,她當時就受不了了,在家裡各種的鬧騰。」
「啥?」郭里正知道當年死了許多人,但這會兒還是被嚇得一個哆嗦,見幾個老爺子也都是神色戚戚的樣子,想來說得肯定是實情,用力咽了口口水問,「那、那後來呢?」
「當時,沒事兒的人家都不敢出門,全都大門緊鎖地在家躲著,我爹當時更是把屋裡窗戶都用木條子釘了起來,門閂加了三道,連井水都不敢喝,每天出去撮些乾淨的雪回來融了,然後我娘用細白布濾個三四次,又反覆煮開了才敢喝。直到快開春了,外面已經早就沒了鬧騰的聲音,這才有膽子大的人出去看看情形,這才發現,村裡的人居然已經死了大半。」
「如今事情已經都清楚了,幾位長輩覺得,應該如何處置比較妥當?」
「是啊!」孔老爺子聲音沉悶地說,「當年這件事太過慘烈,村裡的人都被嚇住,而且那苗疆女子也早就不知所蹤,哪裡還會有人敢去找她或是處置她。之所以定下了這條規矩,是在那差不多七八年以後。」
「是啊,而且那個新媳婦生得特別好看,比全村兒俊俏的姑娘和媳婦加起來都好看,她還是個爽快的人,平時跟人相處都大大方方的……」孔老爺子抽了兩口煙,嘆了口氣也插話道,「唉,這人啊,不能啥都太好了,都太好了就容易遭人嫉妒,然後也是趕巧了,她嫁過來的第二年,霜下得太早,地里的莊稼還不等灌漿就都被霜打了,村裡好多人家幾乎顆粒無收,一年的辛苦全都白費了,沒多久就開始有人家裡揭不開鍋了。」
郭里正自己拿不定主意,乾脆跟幾個老爺子到裡屋去詳加商議。
「小夫妻家裡被搶了一空,連犁地的牛都被就地殺了分肉,連棉衣和被褥都沒留下,最後那男的把家裡能找到的衣裳布頭,全都裹在自己媳婦身上,自己用爬犁拉著媳婦,踩著沒膝的大雪離開了村子。」馮老爺子也有些難以控制情緒,喝了口茶繼續道,「路上出了什麼事,大家都不太清楚,只知道那男人死在了路上,後來聽家裡大人說,是又累又餓加上雪地難行,一腳踩空滾下去摔死了,女人不知是受驚了還是怎麼,孩子也沒保住,男人又沒了,我也不知道她當時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