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目錄

第五十二章 拒絕

第五十二章 拒絕

昏暗的廚房裡,崔大正捧著碗呼拉拉地吃著麵條。
長女懂事卻疏離的樣子,讓竇世英有些難受。
自從出了王映雪的事之後,竇世英在竇家人的眼裡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無能之輩。他雖然考中了進士,擢選了庶吉士,但二太夫人還是覺得他靠的是運氣而不是才學。
竇昭目不轉睛地望著竇世英的眼睛。
給六伯父帶了幾壇董酒,給六伯母帶了幾匣子京式點心,給竇政昌、竇德昌兄弟帶了幾方硯台,竇昭和竇明則是兩個一模一樣的玩偶。
竇世英張口結舌。
祖母一愣,隨後緊緊地抱住了竇昭。
是不是因為這一世王映雪的事牽扯了他更多的精力呢?
話雖如此,他還是寫信給自己在京都最好的朋友,同時又是曾貽芬女婿的翰林院侍講郭顏:「……家貧至此,女兒失足,每每想起,泣不成聲。萬幸歸於北樓竇氏七子,嫡妻病逝后,有意將女兒扶正,我雖覺不妥,但想起女兒受我不教之苦,縱是苦膽,我亦甘願飲之。」
良久,竇世英聲音有些嘶啞地問女兒:「為什麼?」
竇昭沒有琢磨父親的想法。
綠油油的莊稼,平整的土路,村頭合抱粗的老槐樹樹冠如傘,坐著三三兩兩的婦人,說說笑笑地做著針線活,還有幾個孩子在一旁打鬧。
妥娘點頭,道:「我幫小姐收拾箱籠。」
王知柄嘟呶道:「早知道這樣,當時您就應該趕往京都跟曾大人解釋一番的。」
竇昭滿意頷首,賞了辦事的小丫鬟幾分碎銀子。
竇昭知道祖母「病」了,心裏很愧疚。
「不想。」竇昭很乾脆地道,「那個家裡亂七八糟的,看著就讓人心煩,我還不如跟著六伯母、崔姨奶奶兩邊住著。」
「壽姑,」他問竇昭,「你想不想回家?」
竇鐸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
在竇世英的心目中,崔姨娘是個非常好強的人。自從父親把她送到了田莊,她就再也沒有主動和竇家的人說過一句話,更不要說插手竇家的家務事了。
「我留了他在廚房裡吃飯。」高陞道,「老太爺,沒有答應。」
父親微微地笑,一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的模樣。
二太夫人卻很遺憾。
那瓷像寓意喜慶,顏色艷麗,祖母肯定會喜歡。
竇世英非常意外,忙道:「送信的人呢?」聲音緊繃,顯得有些慌張。
她對竇世橫道:「萬元的運氣真好!如果你今年也去參加春闈,說不定也能金榜提名。」
竇鐸則是喜出望外。
「七爺,」他丟下了碗筷站了起來,神色比較拘謹,喃喃地道,「崔姨奶奶說,要是遇到了七爺,就跟您說一聲,她沒什麼事,就是想把四小姐接過去住幾天。」然後強調,「住幾天就送回來!」
竇昭壓根沒準備給王映雪磕頭敬茶喊母親。
竇世英語塞。
他想讓女兒重回溫室。
王映雪一旦成了她的繼母,就會佔了大義,她若是繼續裝聾作啞,只會被王映雪擺布。
所以見竇世英起了疑心,她索性道:「是我請崔姨奶奶接我去田莊的。」
竇世英看著眼前這個沉穩大方,淡定從容的女兒的,里升起股怪異之感。
竇昭給菩薩上了三炷香,求菩薩保佑祖母長命百歲。
竇鐸正興高采烈地擺弄著一盆文竹,看見竇世英,他放手中的噴壺,笑容更盛了:「見過你二伯母了?」
祖母那邊遲遲沒給回信。
祖母的田莊,和記憶中的一樣。
去冬今春,他先後幾次擊退了蒙古人的進犯,在西北,威望一時無二,房師也很高興,皇上甚至提出讓他任陝西巡撫,可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就這樣擱置下來。
他是崔氏的大侄兒,今年剛剛二十歲。
妥娘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如果父親同意她去祖母那裡,對她而言,不過是事情變得簡單些;如果父親不同意,她也一樣能達到目的。
「收拾什麼箱籠?」竇昭道,「只貼身帶幾張銀票和幾兩碎銀子就行了。到時候安頓下來再回來搬箱籠也不遲。」
竇昭亦盯著那些人看,想在其中找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她知道,如果祖母真的病了,父親的表情不會這樣輕鬆。祖母完全是為了她才裝的病。
扶正和娶親不同,不用采征納名,也不用下聘訂期,在家裡擺上幾桌酒,請了親戚,讓妾室穿了代表正室的正紅色吉服給來喝酒的親戚敬酒,重新定下名份即可。
父女倆一路無語地到了田莊。
想到這些,王行宜不由背著手在屋裡走了兩圈,吩咐兒子:「就把日子就定在這個月吧!」
「咚」地一聲,噴盆被擲在了地上,水濺得四處都是,有幾滴落在了竇世英的衣角。
就憑祖母給她送的那袋子榆錢芽,她篤定只要她到了田莊,祖母就會收留她。
看見父親,她的眼眶濕潤起來。
「見過了。」竇世英道,「我還碰到了崔大。」
竇昭正在紀氏的指導下描紅。
竇世英「嗯」了一聲,匆匆去了廚房。
望著女兒稚嫩的臉龐,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問好。
竇昭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籟簌落下。
小丫鬟喜出望外,謝了又謝。
個頂個的又大又甜。
「我讓他住下了,」竇世英像沒有看見一樣,語氣依舊溫和地道,「明天一早護送壽姑去田莊。」
現在看來,這封信雖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效果並不是很明顯。
看見有人進村,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打量著。
屋子裡靜寂如空。
竇昭懶得理他,指使海棠把她很喜歡的那尊福祿壽禧的瓷像裝進箱籠。
一個乾淨利索的婦人上前撩了車簾,祖母親自抱著竇昭下了車。
竇世英愣住。
竇昭覺得這個玩偶還沒有六伯母送給她的精緻,道了聲「多謝」,讓妥娘收了。
竇世英回來了。
祖母低頭和竇昭打著招呼:「壽姑。」
王行宜的日子卻過得有些苦悶。
他去見了竇鐸。
崔大「哎」了一聲,咧了嘴笑,笑容憨厚。
「七爺!」他上前給竇世英行著禮,低聲道,「崔姨奶奶剛才差人來報信,說她病了,想讓四小姐去田莊陪陪她。」
女兒好像劍蘭,本應養在溫室里精心照料,慢慢長大。可突然間,她被丟到了一場急風驟雨中,只好隨著身邊的野草一起在暴風雨中掙扎,並在掙扎中很快長高、長大……而自己,就是那場急風驟雨……
祖母站在路邊翹首以盼。
竇昭決定慢慢地露點鋒芒,逼迫王映雪對她的事退避三舍。
給二太夫人問過安后,他專程來看竇昭。
「崔姨奶奶,」她抱住了祖母,「桂圓乾,很好吃!」
竇世橫不免有些惱怒,道:「萬元讀書向來聰明,只是沒有像別人那樣讀死書,死讀書。有誰單靠著運氣就能考過了會試、殿試又選了庶吉士的?」
竇昭手裡有銀子,讓妥娘悄悄地雇了輛車:「……吩咐車夫五月二十二日的卯時在西府後面的巷子口等,那個時候三堂嫂正好帶著東府幫忙的人過去,王映雪的正日子,她不能隨意出門,丁姨奶奶、胡嬤嬤都會出面接待三堂嫂等人,我們就趁著那個機會走。」
「我不想叫一個姨娘做母親。」竇昭正色地道。
不過很可惜,前世今生時隔二十幾年,這些人看上去都是那麼的陌生。
「聽說你中了進士,」祖母笑道,「你真行!」
她讓妥娘給祖母帶信,說要去看祖母。
二太夫人默然,但心中卻始終不以為然。
馬車很快在祖母的青磚瓦房前停了下來。
竇世英沉默了半晌,說了句「知道了」,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
她又去看了給祖母的桂圓乾。
他將喜報張貼在了自家的大門上,享受著行人仰視的得意與自豪的同時,寫了封信給王行宜報喜。
竇世英毫不在意,道:「爹爹,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我只請了十天的假,為了趕路,有兩天都沒有合眼了,我先去睡了。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吧!」彎腰行禮,退了下去。
前世,父親春闈二甲十三名,今生,是第十六名,沒有上一世的成績好。
「事實俱在,一解釋,我們就落了下乘。還不如就這樣,讓大家都知道我王行宜磊落坦誠,敢做敢當。」
竇昭胡亂猜想。
有這種想法的,竇家並不只二太夫人一個人。
眼睛好像被刺痛了般,竇世英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
鋪著青石的院子,糊著白紙貼著窗花的窗欞,還有牲口棚里安安靜靜地嚼著青草的小馬駒,都是這樣的熟悉,只是牆角少了一株她親手種的李子樹。
竇昭從書案後面走出來,直直地站在那裡對竇世英道:「二十二日那天,我想去看崔姨奶奶。」
竇明歡喜得不得了,抱在懷裡不放手。
他強壓下心中的困惑,對崔大道:「那好,你今天晚就在這裏歇了,明天一早護送四小姐去田莊。」
見竇世英折了回來,紀氏借口去給竇世英沏茶,把書房讓給了竇昭父女。
高陞在門口等他。
竇鐸將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二。
竇鐸的笑容僵在臉上。
竇世英聽著女兒的喃喃自語,很是震驚,半晌才道:「你,你是不是……」
王知柄應喏,代父親回了封信,蓋上了王行宜的私章。
竇世英神情有些恍惚地回到了家中。
那慈愛的表情,曾伴著竇昭度過了無數個漆黑的長夜。
他懷疑是因為上次竇世樞回鄉的事讓房師覺得他還不夠沉穩,還需要磨練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