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府考（中）
第二日早起天陰陰的，素姐帶著秋香夏荷等搬家。別個都還罷了，只有夏荷不捨得跟小全哥分開，眼圈兒紅紅的站在後廊下吩咐齊山等四個小廝：「每日天黑時要趕蚊蠅，上了燈記得壓緊紗窗紗簾，金貴東西隨用隨收起，屋子裡什麼東西在哪裡都要有數，人前人後機靈點兒。」
狄希陳想了許久，道：「本就住不下，回了他也罷。伍老爺最會做蹬鼻子上臉的事，給他三分顏色，倒叫他打著咱的名號橫行鄉里。」
那群孩子又聚了來，一個大的拎個小籃子送到胡先生跟前道：「俺娘說這個給先生待客。」說完了走到狄希陳跟前行了個禮，一溜煙跑出去，混在群童里扒著籬笆看狄希陳，狄希陳頓時覺得自己像耍把戲的猴子，站起來招手叫他們進來，孩子們哄一聲又跑了。
素姐扶著他的肩坐下，笑道：「你過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方才明柏居然又臉紅，這孩子開竅了。」
胡先生笑道：「收拾完了就去的。頂著個秀才也少收幾錢銀子稅，哪裡捨得丟掉他。」支使小桌子替他拼柜子，請狄希陳到前邊堂里坐下，隔壁一個老婦人捧著一碗雞一碗豆腐，一大箸餅並一小罐小米粥來。狄希陳見了忙道：「你們這山上種的都是小米？」
狄希陳道：「孩子媽，想那麼多做什麼，我倒覺得明朝除了女人穿得多了些，樣樣都比兩千年強，職業婦女多吃苦，白天單位做牛馬，晚上家裡活也不少干。」
小全哥猶不舍道：「千萬等俺們回來再說故事。」跟明柏換了正經衣裳去先生處請安。
素姐想起那回，也覺得甜蜜，笑道：「你不是說這種東西看了壞腦子的？原來有偷看！」啃了他一口，想了想又道：「我是認命了，已是穿到明朝，只當從前是一場美麗的夢。」
胡先生點頭道：「早晚教他們認幾個字兒，都是窮人家孩子，想讀書，到底是不能了。」
素姐點頭道：「回了他罷，歲考完了另寫帖子請伍奶奶和她娘家還有喜姐吃飯。也給他根胡蘿蔔兒。」
胡先生思索半日方道：「狄大哥雖是好意，只出不進能支撐幾日？只怕不長久呢。」
伍奶奶白了他一眼，恨恨道：「你不去，俺也不去，只叫丁媽媽帶喜姐去罷。」立時叫人回信說擇日叫喜姐去瞧嫂子侄女兒。
狄希陳攔她道：「別去，別人家的孩子都是自己撿，你這樣慣明柏，他怎麼跟人家孩子相處。將來兒子考，更不要當回事。」
後院
秋香笑嘻嘻接過帘子讓狄希陳出去，方進來回說兩邊都搬妥當。素姐爬起來笑道：「下雨了沒有？」
小全哥嫌煩，跟明柏抱怨道：「這個夏荷姐，比咱媽還煩。」
小妞妞的奶媽尋來抱走小妞妞去吃點心，素姐也有些站不住，回到房裡歇息。房裡點著一枝夢甜香，只聞廊下的幾隻畫眉叫聲清脆，狄希陳歪在後窗前貴妃榻上看書，見她進來，丟了書拍榻道：「快來歇歇。」
伍老爺笑道：「這不是請你們去吃一日酒？這就是把你當親戚待呢，到了日子你帶孩子們去就是。」
卻說一個伍奶奶，她大兒也要歲考，二兒也是幾年的童生要府考，放著娘家現成的房子不住，偏偏帶著喜姐和丁媽媽來狄希陳家，先使了人來說。
小紫萱道：「俺只是手腳慢些。」
小全哥忙道：「她們說那是女人做的事，不叫俺做。」明柏連忙點頭贊同。
小全哥忙跳起來接過妹妹道：「俺帶她去後邊把把看。」
狄希陳把素姐打橫抱起來送到床上，笑道：「你睡一會，有什麼事叫她們進來回。我到西屋裡看書去。」掀了竹批夾紗的帘子道：「進來罷。」
小桌子摸頭笑道：「俺覺得木匠活有趣些。」
狄希陳笑道：「若是我肯呢？」
胡先生點頭笑道：「我也討了土豆玉米番薯這些，可惜他們種不來呢。」
唯有小全哥道：「且住且住，有好故事說，俺去叫秋香姐她們都來聽。」
素姐坐下又站起，在屋子裡轉圈道：「若是忘帶了什麼可怎麼處？」
胡先生放下活計，鄭重道：「此話怎講？」
房裡的小丫頭們都住了手過來，央求道：「奶奶先說罷，俺們聽完了再做不遲。」
素姐收了回信笑道：「她倒識趣。也省得我操心，明兒明柏要去考了呢，我再去撿撿他東西裝好了沒有。」
素姐道：「你這麼一說，好像這些孩子叫咱們算計了似的。」
紫萱沒有搶到，跳進房裡去尋草紙，明柏要跟紫萱進去，又有些不好意思，要跟小全哥到後邊去，更不好意思。素姐瞧著這個小大人好笑，喊冬梅換小全哥出來，道：「你們兩個去虞先生家問個好兒。中午請先生吃飯。」
胡先生搖頭道：「罷了罷了，讀幾
素姐搖頭道：「紫萱的那份嫁妝可是叫人眼紅。連家大嫂子跟我暗示多少回了。」
胡先生站起來長揖到地，狄希陳端坐不動受了他的禮，笑道：「利錢我都先收起。」
胡先生還是照舊那副木匠打扮，一進門就笑道：「狄大哥想是怕我不去歲考，來催我來了。」
狄希陳手下緊了緊，貼著素姐的臉輕笑道：「看到紫萱就想到你小時候呢，總想著叫她快活些，不要吃當年你吃的那些苦頭，要她做天底下最快樂的小姑娘。叫你做天下最快活的媽媽，我才能做天下最快活的爸爸。」
狄希陳道：「俺一直覺得手藝人也當有學堂，也識得字也會算，想來做木匠也容易些。」
狄希陳笑道：「孩子們都想你呢。明柏跟小全哥哪一日都要問三回。」
小杏花小女孩兒的性子，捨不得這樣精緻東西，翹著嘴兒道：「奶奶，俺們留著自己掛罷，也要給小妞妞房裡留一掛兒。如今哪裡去尋這樣五彩通透的琉璃珠。」
狄希陳笑道：「明朝不好養狼自然要小心些。無論將來他們怎樣，都是在俺家讀書進學，生死都捆在一處，自然維護咱們家。非要叫我們兒子出去做官做什麼？」
狄希陳笑道：「這樣，俺莊上少人手，種土豆玉米什麼的還要煩先生代請幾個人兒。」
胡先生一身短衣服出來，手裡還拎著一個刨子，笑道：「小桌子你又搗什麼鬼？快進來幫忙。」
狄希陳好奇道：「令兄住在哪裡？」
素姐笑道：「不成，眼看就要下雨呢，都收拾完了再說。」
過了七八日縣裡發出榜來，那一案也取了有二百多人，小明柏果然如狄希陳所料考在第六，那些孩子都在一百名以前，狄希陳十分喜歡，帶著兒子外甥回了趟明水，把十來個孩子跟先生都接家裡來，拿一個整院子安頓下。先生們要應付歲考自然用功，這起孩子只頭一日來小全哥帶著遊了游大明湖，第二日起還是像在學里那般苦讀。明柏帶頭，極早起來捧了書到東園背，日頭出來回學堂里寫字。柳嫂子親自料理先生們的飲食。素姐旁觀了半個月，笑對狄希陳道：「你倒會挑，這些孩子除了那兩三個大戶家的還有些毛躁，都算樸實。」
胡先生眼睛發亮，看著刨子半日道：「那是自然，只是但凡認得幾個字的，自覺得有幾分
素姐點頭道：「使得。看這天氣要下幾天呢，當件正事兒來辦。」走到妝台前瞧了瞧冠兒並不亂，親自去把春香捎來的琉璃珠帘子挑出三掛來道：「送二舅太太三舅太太跟我媽一人一掛罷。那幾掛大的，我記得大舅老爺他們那個上房掛得，小杏花記一筆，回頭八月節送禮加上。」
胡先生揭起小籃子上蓋的白手巾，裡邊是才洗過的十來枚沙果，舉起來讓狄希陳道：「山居野物，吃個新鮮罷了。」
小全哥跟紫萱立即掉頭去收拾房間，轉眼又叫夏荷一隻手一個拎出來道：「外頭站著，越幫越亂。」
狄希陳道：「咱們當年怎麼說？這是我同學的意思就跟這是我表妹一般。」笑了又笑道：「白同學，由孩子們去吧。」
素姐道：「我只怕紫萱不曉得珍惜，看上親表哥啥的。」
素姐長嘆道：「談何容易，就是現代也沒有幾個做得到又不吃虧又跟婆家和睦的。你也少慣女兒些。」
胡先生一手扯了自己的長衫帽子，笑道：「請便，俺去請隔壁大娘來幫忙做飯。」小桌子自去他廚下煮茶，狄希陳脫了長衫，走到後門口吹風，後院竹籬笆門已圍了四五個村童看熱鬧，個個衣服清潔，舉止也還得體。狄希陳看了喜歡，走過去要尋他們說話，那些孩子鬨笑著都四散了。
小桌子送了茶來，坐在胡先生身邊打下手，狄希陳瞧他十分熟練，因道：「叫你算賬你就犯頭痛，做木匠活倒起勁。」
兩口子正說話，秋香愁眉苦臉來報：「姨奶奶跟小翅膀來了。」
素姐曉得他是怕過些天同窗來房裡見了這些妝點門面的東西喜歡，不論是問小全哥要還是偷偷藏起，他不是正主兒都夾在裡邊為難，憐他為人小心，點頭笑道：「也罷，瞧著像土財主暴發戶的東西都收起。」說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狄希陳笑道：「不妨不妨，咱們近親這幾家的男孩兒，比得上我們小全哥跟明柏的一個都沒有，女兒有眼睛看的。」
伍老爺笑道：「帖子上請的是女眷，我不好去的，在家看家罷。」
小桌子笑道：「俺們那麼熟，講究不到這些。」
小妞妞見到娘親伸手要抱。素姐忍著笑接過小女兒道：「也罷，收拾完了說個好故事給你們聽。」
小桌子指指外邊，狄希陳笑嘻嘻站在門口，胡先生忙道：「等
小妞妞突然在素姐懷裡扭起來，含糊不清的說：「把把。」
小全哥與他極默契，忙笑道：「娘，昨兒小桌子說俺們家以德服人，所以許多人要來投身做管家。爹就只是笑，有何典故？」
伍奶奶道：「你不去？」
狄希陳笑道：「咱建個作坊，召些學徒，半天教手藝，半年教讀書識字。」
狄希陳取了一枚，笑指躲到大樹后的那群孩子道：「都叫你先生呢，想來閑時也教他們讀書。」
狄希陳問素姐意思，素姐道：「看妯娌份上，理當請他們住下罷，只是他家要來也有十幾口人，住哪裡好？」
一夜無話，第二日狄希陳起個大早，跑馬到胡先生住的馬頭山，小桌子帶著，直接就尋到胡先生家的幾架草屋前，小桌子要上前敲門，狄希陳跳下馬道：「取帖子投。」
狄希陳笑道：「你若肯將此事攬到身上，咱們歲考完了慢慢商議。」
素姐聽了這話，也和狄希陳那般笑的直不起身來，偏紫萱抱著小妞妞來耍子，在院子里就聽見素姐笑個不了，忙進來問：「娘，是不是有什麼笑話兒？快說，快說。」
狄希陳笑道：「也要願者上鉤。所謂得道者多助，就是這般。倒是胡先生還沒來，難道是不想考了？我親自去一趟罷。」
秋香推開紗窗，細雨如絲，洗得院子里幾棵芭蕉油光發亮，笑道：「這場雨下得好，不然過些天菜又要漲價了。」因道：「雨天無事，咱們泡江米包粽子罷。五月節相夫人把咱家粽子都要去了，俺擠下來幾十個捎到學里，都叫先生帶家去了。小全哥他們什麼都沒摸著。」
胡先生頭也不抬道：「那跟著俺做學徒罷。」
狄希陳笑道：「考不上還有明年後年幾十年呢，什麼大事。我倒巴不得他們多考幾次才中。個個都當自己是李白重生、杜甫穿越來著。也該叫他們受點挫折。」
素姐啐他道：「你現在是這般說，從前可沒多洗一雙襪子。」聽到外邊有腳步重重踏在石台階上的聲音，忙坐起來道：「有人來了。」
「兒子，兒子不是小說中養大了要替老子掙錢養家，照顧妹妹，叫爹媽有時間環遊世界的冤大頭么。」狄希陳笑道：「那回你丟在我房裡那本言情小說就是這樣寫的。」
胡先生沉默許久，站起來笑道：「好，俺攬下了。」
素姐腮上被狄希陳呼出的氣招的痒痒的，推開他笑道：「得了，兒子你不要了。」
明柏想起來路上狄希陳一聽「以德服人」就笑的要死，忙沖小全哥擠眼。
胡先生笑道：「山下大路邊的鎮子上開了個鋪子，是俺堂兄，俺小時候多虧家兄資助呢，不然哪能去學堂識字。」
秋香拍她道：「這些值什麼，年底閑了咱總要自家制些瓶碗，順帶叫他們給你制一箱珠子，你慢慢穿著玩兒。」
素姐道：「可不是。孩子才這麼點大就為他們結婚發愁，咱們真是成古人了。」說完朝後一靠，撿起狄希陳方才翻的那本書，居然還是《齊民要術》，素姐瞧著頭大隨手扔到一邊。
伍奶奶收了帖子抱怨伍老爺道：「他家說住不下呢，你看你出的餿主意，倒叫俺丟臉。」
狄希陳半真半假笑道：「只要他肯。」小桌子只會咧著嘴傻笑。狄希陳看他的模樣兒是千肯萬肯的了，笑道：「今兒來找你，反丟了一個人。歲考到底是正事，早些去罷。」
狄希陳動了心思，笑道：「若是肯讀書，送咱家來也罷。」
胡先生搬了個板凳請狄希陳到樹蔭底下坐，一頭做活一頭道：「再得兩日，俺打完了這套嫁妝交給家兄就去的。」
狄希陳俯身抱著她，笑道：「順其自然吧，這個時代畢竟有這個時代的規則。咱們的女兒按現在的條條框框去框，也是賢良淑德，人家兒媳婦的首選。」
狄希陳道：「感情先不論，若說是為著嫁妝，那是萬萬不能許了。」
少時明柏也被冬梅推了出來，三個人看著素姐只是傻笑。素姐嘆氣道：「你們仨離了她們可怎麼辦？」
狄希陳搖頭道：「你瞧瞧隔壁那些人都出來看，先生的體面總要留的。」整理了衣裳，小桌子忙自從拜匣里尋出帖子，站在門口高聲恭敬道：「胡先生在家么？」
明柏悄悄兒搖頭道：「咱媽瞪你呢。」偏素姐正瞪了他一眼，明柏忙道：「娘，這堂屋裡幾樣玉器小擺設且等府考完了再擺罷，俺怕他們來咱家耍不小心碰碎了。」
胡先生夾了幾塊雞幾塊餅放個盤子送給小桌子，回來笑道：「狄大哥休裝小氣。」又走到院子底下刨出一小壇酒來，跟狄希陳吃得爛醉，兩個人就倒在堂上睡了幾個時辰。狄希陳先醒，連小桌子都留下了，自個騎著馬回家。過了三日胡先生帶著小桌子回家，小全哥跟明柏歡喜不已，硬拉著到他們那屋裡住下。他家住了二三十人苦讀，靜候府考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