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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能睡個好覺了!

第九十三章 能睡個好覺了!

見唐成聞言一愣,趙老虎臉上一笑,躺下去伸展了身子,「老嘍,真是老嘍!不僅身子骨不行了,連腦子都不好使了!咸鹽,嘿,咸鹽……」
也正是趙老虎的這句話讓小圈子裡因過度沉默而顯得有些壓抑的氣氛活躍起來,「大哥,成了!」興奮的張子山說起這句話時聲音格外的大,說完之後他便向那群公差們跑去。
「就身上那熏人的味道,燒最大的艾草也防不住。」依舊是躺在榻上的趙老虎笑著說出這話時,特意舉起手來聞了聞自己的袖子后嘆息聲道:「老二,咱都多少年沒受過這罪了。」
「總算能睡個踏實覺了。」點燃油燈的土圍子里,趙老虎愜意的嘆息了一聲后,手上拍了拍正在扶著他躺下的唐成,「這次若能順利平定二龍寨,你是首功!」
「天兒也黑了,外邊兒蚊蟲多,抬趙縣尉回去。」張縣令平淡的話語里竟透出一股子大病初愈后的虛弱,但他的眼神兒始終沒離開過沐浴在蒼茫夜色中的二龍峰。
隨著趙老虎開口說話,張縣令緩緩睜開了眼睛,嘴裏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及至他要往起站時,腳下卻猛然打了個趔趄,被同樣長出氣兒的唐成給扶住了。
「沒有!」雖然夾雜著馬蹄聲,但老駱傳來的聲音卻依舊清晰無比,隨即,唐成就聽到了一陣兒大喘氣兒的聲音,張子山愣在杌子上沒動,張縣令則緩緩閉上了剛才大睜著的眼睛,只是臉上的那兩抹紅更濃烈了。
張縣令如此表現分明就是默認了,張子山嘿嘿一笑,情緒明顯高漲了不少,邊啪啪地拍打著蚊子,邊興奮地說著抓住這些人後將如何處置的話,隨著他越說越多,眉宇間的戾氣也越來越深。
「壞了,剛才說的話被屋裡人聽去了,而現下屋裡睡著的可是……」於七嫂拍打著胸脯的手陡然僵住了,臉色瞬間也刷的一下就白了……
越想越是興奮,張縣令臉上連日堆積的愁色在突然之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雖然憔悴依舊,但眉宇間分明已舒展的多了,「走,找趙縣尉去。」
時令已經是五月多了,天兒一天比一天熱,再加上這兩天的天氣實在又悶得很,趙老虎住的那個土圍子里獃著實在難受,其實早在他剛來還沒受傷的時候,里正就要給他安排在左近的村子里歇宿,只是趙老虎有個毛病,但凡出縣城辦差時必定要跟手下的公差們住在一起,這習慣都堅持二十來年了,所以雖經里正苦勸,他依舊還是住在了這個簡陋的土圍子里。雖說傷了腿,但遇上這天氣土圍子里也實在呆不住人了,眾人也就到了外面的露天地里說話。
想到這裏,於七嫂再不敢遲疑,搓弄著圍腰兒的手猛然一使勁,「張老爺,您大人有大量,求您就包坦了我們山野小民的胡咧咧吧,我跟您磕頭了。」
雖然名曰會商,但唐成看得明白這「會商」兩字不過是個說辭,現在還有啥好商量的?張縣令、趙老虎及張子山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說其實不過是逗個悶子,其實他們都在等,等公差們回報探查結果,說起來公差們也走了一天多了,又是騎著馬的,算算時間腳程也差不多了。
「看著你長的文秀,手勁兒倒是不小。」身邊響起的話讓唐成恢復了正常,扭頭看去時才發現他那隻手正緊緊抓在趙老虎胳膊上,哎!都是剛才太緊張的緣故啊。
隨後是東邊兒的,回報的結果是「沒有!」
天兒本來就是又悶又熱的,再加上這股子七上八下,又急迫又擔憂的勁頭兒,唐成現在的狀態還真跟趙老虎說的一模一樣,心下憋的跟點了火一樣。
張縣令這一問只讓一邊兒用圍腰兒搓著手指的於七嫂又是委屈又是歡喜,委屈的是昨晚就是這麼多菜,為置辦這些菜她費了多少心思?又借了多少人家兒?歡喜的卻是終於見到縣老爺笑了,這可是縣老爺住進她家來的第一次,這說明縣老爺現在是高興的,也體察到了她的誠心。
「我想到一個辦法,許是不用強攻就能解決二龍寨。」唐成話剛說完,張縣令已從榻上坐了起來,「快說。」
張子山粗魯的言語和恨恨吐出來的那口濃痰都讓張縣令眉頭微微一皺,但對於他說的要狠整二龍寨這些山匪的話卻沒說什麼,作為自幼飽讀詩書的他而言,若非是心下也對二龍寨的山匪惱到了極點,也斷不會如此。
因著以上的這些原因,鄖溪縣人素來就沒有多買咸鹽的習慣,這二龍寨上的山匪們想必也不會例外。
張縣令根本不明白於七嫂在說什麼,一頭霧水的他順手扶住了要拜下身去的於七嫂,「你這話從何說起?」
唐成點亮燈之後,張縣令外衫子都沒穿的從榻上起來,眼見唐成要去給他拿衣服,擺手道:「別管衣服,你快說。」
身負建言第一功,他又能將得到什麼?陞官兒?以他進入縣衙的短暫資歷,這個是不大可能了,賞金?也許吧……或者等這次二龍寨徹底平定之後,他就能完成這一年多來最大的心愿,可以給唐張氏兩口子在鄉下蓋一院兒房子了!
唐成剛出來時因怕驚動了張縣令,是以腳步聲極輕,加之山裡夜風大,所以正心煩的於七兩口子都沒注意到。但此時他這一走動起來再加上推門聲,卻將瓜架下的於七兩口子唬了一跳,驚魂稍定的於七嫂子拍著胸脯看向男人時,看到的卻是一張嘎白的臉。
紛亂的想到這裏,頂著夜風策馬而行的唐成不僅沒感到寒冷,身子里反而湧起一股暖暖的歡喜,還有一點兒……不能言說的驕傲和成就感!
「可不是咋的!自打圍捕梁歪脖兒那次之後還真沒遭過這樣兒的罪,十二年了,他娘的,二龍寨。」張子山說話間扭頭往二龍峰看了看,重重吐出一口濃痰后啞聲說道:「等把這些烏龜王八蛋從殼子里拖出來之後,我要不好好侍候侍候他們,就對不起咱們這些日子吃的這麼些苦。」
張子山「啪」的拍在脖子上,打死了一隻山螞蟻般大小的蚊子后,他邊用手捻著蚊子邊恨聲道:「點著艾草都防不住,這蚊子真他娘狠。」這麼些日子處下來,加之前些天壓力一直很大,張子山如今說話也沒了張縣令初來時強作出的文縐縐模樣,盡自恢復了粗豪的本性。
不光是張縣令一臉端凝的在此坐等,就連張子山及趙老虎也絲毫沒了說話的興趣,只是在沉默中不時扭頭去看看北邊兒的那條山道兒,而在他們這個小圈子外,還有十多個面容黧黑憔悴的公差也聚在一起,同樣沒人說話,只是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北邊兒。
眼下這個場面靜默的古怪,靜默的凝重,只差這一路了,這一路萬萬不要出什麼問題才好,同樣靜默無語的唐成機械的搖動著手中的枝條,心下來來回回的就是這一句話。
唐成順手將趙老虎枕靠著的那床水竹席往他腰下墊了墊后,也拎著樹枝站了起來,他這會兒心下也著實緊張,這緊張不僅有著跟張縣令和趙老虎等人一樣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這次以咸鹽為由頭的方略是由他第一個直接提出來的。
趙老虎的臉色倒還平靜,只是聽到這個消息后,他剛剛支起的身子復又猛的躺倒下去,「唐成,給我端碗水來,這天兒太邪乎了,悶的人心裏跟點了火一樣。」
那平頭峰上固然能開荒種地自己產糧,但滿山南東道都不產鹽,二龍寨上總不可能平地里長出鹽巴來吧?人不吃油或許還行,但要是缺了咸鹽,可不僅僅是飯菜沒味道的問題了,體內含鈉量缺乏的直接後果就是會導致食欲不振,四肢無力,暈眩等現象;嚴重時更會出現噁心嘔吐、心率加速,脈搏細弱、肌肉痙攣、視力模糊等癥狀,二龍寨百多口子里一半都是婦孺,男人們還好說,婦人小孩兒要是沒了咸鹽還能堅持多少時候?
這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按往常的慣例現在就該動身回借宿的民宅了,唐成看了看端坐在杌子上不言不動的張縣令,什麼話都沒說。
這些狗日的山匪就該整,抓住后整的越慘越好!
站起來之後,張縣令就再也坐不住了,兩隻手背在身後就在屋裡繞起了圈子,邊繞圈兒心思邊順著咸鹽這個由頭往下想去。
晚上本就睡得晚,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張縣令就起來了,這般情況下唐成也只能跟著起身,草草梳洗后飯都沒吃,打著呵欠爬上馬背直往二龍寨而去。
「老駱,咋……咋樣兒?」站在杌子上的張子山喊話時,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顫音!
剛才那馬蹄聲一響,唐成就覺得心裏「咚」的一聲兒,隨後就覺自己的心跳跟那「踏踏」的馬蹄聲完全融合到了一處,隨著馬兒越跑越快,馬蹄聲越來越響,他的心跳也越來越急。
知道這個二弟這些日子是憋得很了,現在能有這麼個話頭髮散一下也是好事兒,趙老虎也就沒攔著,只是在張子山興奮下提到什麼不宜為外人所知的話頭兒后,他才重重咳嗽幾聲提醒一下。
「沒有!」聽到老黃在馬上高聲的答應之後,張子山攥的緊緊的右手狠狠砸在左掌心,「好!」與此同時,張縣令也如釋重負的長嘆了一口氣。
也沒人招呼,張子山與小圈子外的那些公差們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在夕陽最後的一點餘暉下,身形僵硬的死盯北邊兒的山道兒。
悶熱天兒里趕的又急,那馬上的公差也是滿臉油汗,嘴上起著一層干白皮,他還在遠遠兒的往這邊跑,張子山已扯開喉嚨問道:「老黃,咋球樣?」
現在的唐成那兒還有心思理會這個,轉身進了屋子之後他便直奔著張縣令的屋子去了。
給趙老虎,張縣令及張子山都端了水過來,他們也如唐成剛才在屋裡一樣,一口氣咕咕咚咚的把一大碗水喝的奟干,就連一向舉止文雅的張縣令都毫無例外。
這晚,張縣令的飯量明顯是前幾天大了一倍不止,吃飯時更主動的喝了四盞農家自釀的渾酒,回房歇下之後不久,便響起了低沉而平穩的鼾聲。
唐成這邊笑著答應,那邊兒的於七嫂也是滿臉驚喜,這時代的一個縣老爺在莊戶人眼裡到底意味著什麼遠非後世人可以想象,有誰知道於家兩口子這兩天是怎麼過來的?如今有了這樣的結局,於七嫂激動的感謝話都說不囫圇了,最後更把男人一起扯出來道過謝之後這才紅著眼圈去了。
當昏黃沉悶的太陽從遠處的地平線徹底落下去的那刻,北邊兒山道上終於傳來了隱約的馬蹄聲,這馬蹄聲剛一傳來,張縣令兩頰上猛然騰起了一片紅,因咬牙太狠的緣故,腮幫子上兩棱肉如同水波般一陣兒滾動。
就在唐成手搖樹枝,心下隨著張子山的話YY著山匪們在辣椒水,夾棍等諸般刑具下痛不欲生的時候,就聽西邊遠遠的有一陣兒馬蹄聲傳來。
雖然熄了燈,外衫子也脫了,但張縣令明顯沒睡著,「出什麼事了?」
「成功了,我的法子成功了!」充盈在唐成腦海中的就只有這一個念頭。
張縣令雖沒說話,唐成卻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若說朝廷對那些物資控制最嚴的話,這裏面一定少不了的就是咸鹽,而且絕對能排到前三位。咸鹽不僅關係到國計民生,更是朝廷稅賦最重要的來源之一。
「咸鹽?」聞言微微一愣后,張縣令猛然一拍那原木桌子站了起來,「咸鹽,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這個?」
聽說西路沒有異常,唐成心裏也是陡然一喜,但喜意兒剛過心下卻愈發迫切地想知道另三路的消息,但這種迫切的背後又含著一種莫名的憂心,萬一二龍寨早就備下了大批的咸鹽……
唐成就坐在趙老虎和張縣令身子后側,手上拿著一隻長長的枝條驅趕著蚊子,聽著張子山在那兒興奮地說話,他雖然沒有介面,但心下實有幾分快意。
不行,這個機會可不能再錯過了!要不然當家的就得……
「既然沒法兒攻咱們就不攻,還是用圍的辦法。」眼見張縣令聞言后神色一黯,唐成接茬兒道:「二龍峰雖然既有水,又產糧,但它卻產不了咸鹽。」
陪著張縣令策馬趕往借宿處的路上,唐成腦海中不斷閃現出趙老虎剛才的那句話,強自壓抑的興奮後面是隱隱的期盼,剿匪成功后張縣令和趙老虎,乃至於張子山所能得到的好處都是顯而易見,那麼他呢?
馬蹄聲剛一傳來,張縣令頓時就站了起來,正自說的滿嘴白沫的張子山也半點不慢,站起來后索性就踩上了剛坐的小杌子往西探看,就連在榻上躺著的趙老虎都支起了半個身子。
畢竟是唐成想出來的主意,張縣令這樣的表現他也高興,但要說這樣深更半夜的跑去二龍寨下,唐成無論如何也得攔著,好說歹說才總算把張縣令給勸住了。
當唐成跟著張縣令到達宿處時,於七嫂兩口子還在等著他們回來吃晚飯,滾燙的梳洗水端上來,熱熱的喝一碗滾燙的茶水,雖然額頭上不免要出些汗,但一身的勞乏也被這滾燙的茶水澆去了大半兒。
當天上午的會商一掃前幾天的沉悶與壓抑,整個氣氛竟是前所未有的活躍,隨著趙老虎一聲令下,十多個公差被分成四班,以二龍寨為中心向四方分散探查,探查附近的小商鋪在最近幾個月是否有大宗的咸鹽售賣,就連非正常頻度的買賣進出也在探查範圍內。
看著滿滿擺了一大桌子的七八個菜碗兒,放下茶盞的張縣令笑著問了一句,「嗯?今天怎麼這麼多菜?」
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一世窮,看著一頓只是多費一點,但年深日久的累積下來之後可就不得了。
二龍寨土匪實在是太他娘折騰人了,就不說先來的張子山和趙老虎,現在就連唐成也覺得自己身上黏糊糊的,這讓素來愛乾淨的他難受得很,就不說這個,為了二龍寨,他這些日子耽誤了多少課業?
張縣令屋門外,於七兩口子剛躡手躡腳地走進房來,突然就聽到張縣令拍案說起了咸鹽,本就忐忑不已的兩人頓時就覺雙腿一軟,天爺爺呀,果然是縣令老爺聽見了,還發了這麼大的火兒,這下子……
時下的鄖溪百姓並不像後世人家一樣買鹽時會刻意多買一些儲存,其原因除了因咸鹽價高,莊戶百姓們來錢的路子少,一次根本買不起太多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於鄖溪是一個典型的山城,山大水多因此潮氣就大,咸鹽一次買得太多后容易銹結,如此不僅影響味道,平時使起來費的也就更多。
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隨著老駱的這個答覆唐成手中猛然一緊,隨後就覺全身猛然一松,似被人抽幹了力氣一樣,尤其是那顆剛剛吊的高高的心,現在虛乎乎的落不到實處。
張縣令雖不明白,但唐成卻想起了前天晚上兩口子的話,只因這兩天關注著公差們探查的事兒,卻把這茬兒給忘了,只是沒想到竟成了於七嫂的心病。當下他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解說了一遍,最後微微笑道:「說來也是天意,要不是聽到他們兩口子說到咸鹽的事兒,我還想不起這茬兒來!」
起的這麼早,連飯都不吃了……眼瞅著縣老爺兩人策馬而去帶起的煙塵,擔驚受怕了一夜的於七嫂再也按捺不住的心中的害怕,雙腿一軟的她整個人委頓在門檻上,哭都沒了眼淚……
「天意,果然是天意!」聽唐成說完,張縣令臉上的笑意更盛了,「唐成你記下了,明天見著王里正時吩咐一聲,這幾天於家接官的使費按每天三百文補齊,明天就補,一文都不能少!」
因張縣令就在外邊等著,唐成也沒在土圍子里多呆,扶著趙老虎躺好后就往外走。
不管是唐代還是後世,當每一個從貧家走出的少年奔向遠方時,心裏總有著同樣的憧憬吧?當他們歷經辛苦終於掙夠錢能給貧寒的家庭置辦一所新房子的時候,是不是都有著唐成此時一樣的驕傲和濃烈的成就感?
約莫著又等了近一個時辰,南路的公差也回來了,答案依舊是「沒有。」
跟後世里鹽價極便宜不同,時下的鹽價可一點都不低。雖然朝廷取鹽的成本價不過每斗十文左右,但經榷場賣出來時,一斗鹽的加價高達百文,山南東道並不產鹽,所有的咸鹽都需要從外地運進來,本道山大難走,所以運輸成本奇高,原本在江南東西兩道賣價一百一十文左右的咸鹽運進金州鄖溪縣后,每斗差不多還得再加價二十多文的腳力錢,所以對於鄖溪縣下轄的莊戶人家們而言,日常開支中非常大的一項就是咸鹽錢,對此在村裡住了大半年的唐成深有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