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在乎，老子誰都不在乎！
「這也不過是前幾天的事情，長安不好說，至少在山南東道，即便等你趕回去，能有門子探知這個消息的也不會超過十人。」張亮的話語雖淡，但這淡淡的腔調里卻帶有一種別樣的味道，權利的味道！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若有於我有用的消息時，還請張兄告知。」
看著這七個字，唐成無聲而笑，雖然還沒有見過面，但對於如今正蟄伏待機的李隆基而言，自己也許比他的父母兄弟還要了解他，這句話就是往他心口上說的！
見唐成走了過來，陪著張亮說話的吳玉軍知趣兒的轉悠到一邊兒去了。
這是一面材質與雕工俱都上佳的玉牌，下面系著五綵線編成的絲絛，倒是正好作為腰間的配飾之用，唐成接過玉牌，便見牌上光潤的正面陰刻著七個字：
聞言，唐成點點頭，金州刺史的官兒終究還是太小，輪不著天子來操心，「工部侍郎？于東軍是個什麼樣人物？他又是那方的？」
「真想啊！」鄭凌意發出一聲幽幽地嘆息，低頭看了看兩人緊緊握著的手，喃喃聲道：「萬人叢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這詩聽著雖好，但想想卻使人心寒，三年！」
「這小賊溜的倒是快。」七織將麻花一樣的錦帕重重地扔了出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山南東道金州！總有讓我抓住你的時候。」
「這都十二年了，親人怕是不好尋了，姐姐若是尋親不遇的時候，別忘了還回揚州來。」
此番趁著山南東道節度使換人之際，早已等得不耐的李顯順勢推動了此事，素來少有主見的他拒絕了包括韋后在內所有人的提議，一力認定其實並不適合主持方面政務的于東軍接任觀察使，目的就在於了結多年夙願。
唐成靜聽張亮介紹這些背景時，金州的三潭印月在他腦子裡一閃而過，不過現在的他卻沒心思卻想這個，「此次官員調整要落到實處還有多長時間？」
前次來時走的水路，吳玉軍人胖，受不得狹船上的憋氣，是以提議這次回程走陸路，騎馬累了時雇車就是，唐成遂也依了他的提議。
雖然明知李隆基最終會取得勝利，但後世里誰又知道在這個過程中添進去了多少冤魂？
一個月呀！唐成無聲地點了點頭，卻是再也沒有前兩天的好心情了。
聽了張亮隨後的解釋唐成才明白過來，于東軍到山南東道的最主要目的就是為修路，修一條從房州通往本道首府的道路。
「這我知道，就是心裏氣不過。」說是氣不過，但想到這鋪桐油生意的收益時，吳玉軍依舊是滿臉紅光，「阿成，你知道這鋪做下來能賺多少，這個數，可是這個數啊
只系妾心頭，不系郎馬首？
「我會留意。」說話間兩人走到了唐成的馬邊，張亮伸出手撫了撫長程健馬，「若是金州已不可為，不妨給我來個信兒。」
鄭凌意任唐成揩拭著她的眼角，「阿成，你也調來揚州吧，市舶司衙門難倒還比不上金州州衙？」
看著癲狂的吳玉軍，迎著撲面而來的烈烈寒風，唐成只覺心中驀然一寬，剛才的鬱悶已是隨風被吹得無影無蹤，反倒是胸中一股豪情陡然勃發起來，是啊，有了這份依仗，至不濟也能帶著家人退為富家翁，大唐不成？那老子就去台灣，操，讓這幫孫子們掐去吧！掐死一個少一個！
最最關鍵是這年頭「連坐」的法令實在太嚇人，搞的不好全家，甚或九族都得搭進去，考慮到這個，就是再熱血的人勇氣也得立挫七分。
折楊柳，怨楊柳。
這一年多來他的路子之所以走的順，升的快，歸根結底的原因，若按後世官場的說法就是跟對了人，先是張縣令，后是孫使君。
……
當今天子李顯第一次當皇帝剛剛兩個月就被老娘武則天廢為廬陵王，貶出京城長達十四年之久，安置他的地方正好就是緊鄰金州的房州。這李顯當皇帝雖然庸碌，但實實在在是個顧念舊情的人，八年前當他被垂垂老矣的母皇重新召回京城復立太子后，就有意為房州做些好事。
「凌意，這話我都說過三四回了，市舶司衙門是好，但這是宮裡管著的，我來能幹嗎？」這兩天里這個話題說的次數太多了，但唐成一直不為所動，來市舶司跟著鄭凌意干？且不說這樣的上下級關係實在彆扭，那他如此費心周折的勾搭李隆基還有什麼意義？
問郎幾時歸？不言但回首。
居然還是個技術型官員，不過張亮後面那句話卻讓他不解，「嗯？」
任是七織催促的緊，依舊還是沒能趕上，看著空空的離亭，兩女都有些悵悵的。
「什麼啥章程？」
看過之後，唐成將玉牌收入袖中，張亮見他並沒有就此外系在腰間，笑著點了點頭。
這鋪生意給唐成帶來的第一個好處就此顯現出來，有安國相王的金字招牌在，其消息收集能力自不待言。
唐成是藉著這個話題發泄心中剛才積下的鬱悶，只是很少說髒話的他這番話出口后，卻讓吳玉軍激動起來了，「成，你能這麼想就行。龜兒子的，這世道活著是不易，咱們累死累活動了多大勁，吃了多少苦才把這鋪生意跑成，張亮那狗日的上來就吃了三分之一，這幫長安來的孫
「什麼意思？」
帝都長安！黃金之城，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所在，唐成居然想都沒多想的搖頭拒絕了，細細將唐成打量了一遍后，張亮失笑嘆道：「公子識人的眼光果然非我等可比。」
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長安。」正走著的唐成猛然停了下來，「這是張兄你的意思？還是……？」
本來，在圓滿完成桐油生意后，若是不出這樣的意外，他在金州州衙的前途完全可以用前程似錦來形容，但如今……孫使君離職，安知新使君又是什麼樣人物？抑或老馬會不會撿個漏子乘風上？
「三公子昨天下午的回書到了。」張亮燦然而笑，「公子對此次揚州之事非常滿意，遂有意調你往長安相王府辦事。」
「三公子欣賞你的辦事能力，不過跟這相比，他更為欣賞你讓我轉呈的那句話。」走進亭中，張亮探手從懷中掏出了一面玉牌遞給了唐成。
「落到實處？」張亮愣了一下才明白意思，「你這說法倒別緻！一個月吧，當日衝出宮城逃走的李重俊已是窮途末路，朝廷總要料理了這件事情之後才會進行官員調整，這是題中應有之意，算算時間，一個月該夠了。」
身後，歌女婉揚幽怨的歌聲隨風而來：
李隆基聯合太平公主發動的政變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唐成記不清了，但他知道這不會太遠。他也同樣知道就是在這次宮變里韋后被廢，上官婉兒被殺。
不輕易延攬人，但只要確定對方稍有才華，那怕身份低微如自己，也果斷出手，青年時代的李隆基能成為一代雄主，確有其過人之處啊！
早來？我又何嘗不想？只是給他送行的人里……聽著七織的抱怨，關關無聲一個苦笑，隨即便掩飾住了，「妹妹，你到底是來送我，還是來送他的？」
挽郎手，折楊柳。
……
「嗯？」張亮也猛得停住了腳步。
因是張亮剛才告知的消息，唐成臉色就算不得好，吳玉軍開始時還能忍著，到最後卻是憋不住了，「阿成，鄭凌意那兒你到底啥章程？」
「陛下聖心默定的新任觀察使人選是工部侍郎于東軍，至於金州刺史會由誰接任……」張亮啞然一笑，「大明宮裡還議論不到這事兒。」
眼見行人上馬要走，鄭凌意帶來送行的樂工們撫起了懷中的樂器，這已是唐時富貴之家送行的慣例，並不為奇。
「三公子回書中說過你會拒絕，我原還不信。」張亮搖搖頭，做了個繼續前行的姿勢，兩人繼續往亭子走去，「沒想到他倒比我看的更准。」
只可惜唐成分享到的第一個情報就是壞消息
「相王府的門子都認識這種玉牌，有了他，見三公子就不是難事了。」
「她十二歲就進了宮，內宮，那是什麼地方？她要是一點狠勁沒有，即便再是表妹，上官婉兒也不會把她安排到那個位子上。」唐成嘿然長吐了一口氣，「她待我如何你也知道，對我來說，只要她這份心不變就成，至於其他的，去他娘的，誰他媽活著都不容易，該狠的時候不狠，沒準兒就得讓人吃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那群扶桑矮子和新羅棒子可是要搶咱的食兒，死的再多也不可惜。」
遠遠的唐成已經看不清后，鄭凌意黯然向樂工們揮了揮手，又靜靜了站了一會兒，這才與張亮結伴回城。
有了這個名字，這面玉牌就化身成了最好的名刺。
如何短長條，
心中沸騰，策馬疾行的唐成驀然迎著烈烈的寒風高聲嘯叫：「去你媽的，來吧，都來吧，老子不在乎，老子誰都不在乎……」
「當然是來送姐姐的。」這句說完，七織將手中的錦帕擰了又擰，恨恨聲道：「不過，要是能趕上機會找他一併把賬算了豈不更好。」
這兩句詩后，玉牌反面的右下角還雕有三個小字，正是李三郎本人的名字。
路人驚鴻一瞥之間看到這女子的容貌后，多有人一愣之後愕然而立的，那蔥油車中的女子實在是太過於扎眼……不對……是太妖艷了，越是這般的驚鴻一瞥，越是惹人遐思。
「看她剛才送你那樣子，還有唱的那《折楊柳》曲子，可是情意綿綿得很。」吳玉軍想了想后又道：「她容貌好，長相好，但身份……就算不提這扯蛋事兒，她那心性……」言至此處，吳玉軍沒再說什麼，只是手上比劃了一個狠狠下切的動作。
身為庶三子的李隆基前途雖然無比光明，但現在的力量卻又實在太小，甚至連單立門戶都做不到。隨後的日子里，他得先跟韋后斗，再跟太平公主斗，甚或還得跟自己老子斗，想想這個過程唐成就有些不寒而慄，在如今這個時候就湊到李隆基身邊，著實要有「玩兒的就是心跳」的勇氣。
「走，咱們到亭子里說話。」張亮邊走邊微笑著拋出了一個問題：「唐成，想不想調往長安？」
「十年一覺揚州夢，姐姐的夢早就醒了。」關關本待說「花無白日紅。」但終究顧念七織的身份，就沒將這句青樓中最是忌諱的話說出口，「妹妹年紀還小，總有一天會明白姐姐的心思。」
雖然幾年前就有了這想法，但因李顯那時還是太子，還
剎那之間，唐成真有了改變主意調往長安的衝動，但再細想想也只能廢然作罷。跑腿不跑腿的且不說，那地方現在也著實去不得。
唐時幾乎每一城外都設有專供送行之用的「離亭。」五里為短，十里為長。
「姐姐，他既然告訴你了時辰，你怎得不早些動身？」從窗外縮回身子的七織向身邊的關關埋怨道：「這時候趕去他早就走沒影了，我的賬還沒跟他算清呢？」
約莫著又過了一柱多香的功夫，又有兩輛蔥油馬車疾馳而來，饒是馬車已經跑的極快，第一輛蔥油車中還有一個女子不時將頭探出窗外連聲催促。
張亮的出現最終還是交由鄭凌意來解釋的，畢竟吳玉軍身後站得是孫使君，唐成避避也是好事，「沒他們就沒我們，該給的不給，咱們那份也別想到手。」
《子衿》篇在後世雖被學界公認為是一首女子思念情人的戀歌，但在唐時，經學家們的解讀卻是賢主對人才的渴望，李三郎在這裏用上這兩句詩，不僅顯出了自負，也表達了對唐成才華的看重和延攬之意，確乎是用的合適！
翻過僅僅只雕有這七個字的正面，玉牌背面也雕刻著一句詩，卻是出自《詩經》鄭風裡的《子衿》篇：
未久，載著關關的蔥油馬車走過十里離亭，邁上了右邊那條黃土古道。
「他那方都不是，也就是說除了皇帝之外誰都不認的。他是從工部一步步幹起來的，沒放過外任，人有些迂闊，但架橋修路倒是把好手兒。」張亮看了看唐成，「不過這也是陛下選中他的最重要原因。」
「嗯。」鄭凌意點了點頭，眼見著唐成就要下車時，她手中驀然一緊，「阿成，我要你幾句好聽的。」
唐成並未再留，扭頭看了一眼依著馬車而立的鄭凌意后，馬鞭一揮，吃疼的健馬在長嘶聲中奮蹄而去。
看著七織這副惱恨含嗔的樣子，關關心中一動，繼而又搖了搖頭，這怎麼可能？這丫頭只是被人寵慣了，沒受過唐成這樣的冷遇而已，所以才會對他如此掛心。如今既然知道唐成已走，過個幾天也就好了。
關關含笑點點頭，心底卻是一聲嘆息：揚州，我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得便兒就來。」唐成臉上正肅起來，「凌意，你要記著我囑咐你的話，這兩年且就留在揚州千萬別回宮，相王府上，尤其是李三郎若有什麼事情時，能行方便就行方便。」
「等發完桐油，咱們都是有錢人了，真正的有錢人了。」吳玉軍現在處於典型的興奮過度狀態，「他娘的，老子
看到那兩根指頭時，唐成心裏的鬱悶才總算消退下去。
天生我材必有用！
「何至於此，我得便兒的時候就會來的。」眼見著鄭凌意眼圈兒都紅了，唐成心裏也有些酸酸的，他實是不習慣這樣的場面，「看你，怎麼跟小孩兒一樣了。」
王府里也有很多職司，這些職司由朝廷支出薪俸，但人員卻是歸屬王爺調遣，簡單的說就是高級跑腿。
徹底沒了指望的七織想起了此來的正事，已經贖了自由身的關關今天動身回鄉尋親，而她則是來送行的，「自小賊給了你那首新詩，姐姐現在正是當紅得令的時候，便是小妹也要暫避風頭，怎麼就要走了？」
話已說完，唐成出言辭行，張亮也沒再留，跟著往亭外走去，「你既要回去，倒有一個消息需知會你一聲。山南東道節度使馬上就要換人了，金州刺史三年前由別駕升任上來時，正是由林白羽向吏部舉薦的，所以說吳玉軍他姐夫在金州刺史任上也干不長了，這事你要早做準備才是。」
修一條從房州通往道城的大路，這不僅能惠及到最大多數的房州百姓，更是利在子孫的好事兒，就連鄉里的土老財們發家之後最喜歡做的善舉也是鋪路架橋，遑論李顯還是天子之尊，而且這件事情本身於朝廷來說也有好處。
「回去吧，難不成你要把我送到金州？」看了看窗外正陪著張亮說話的吳玉軍，唐成笑著向鄭凌意道。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拍了拍鄭凌意明艷的臉龐后，唐成鬆開手下車去了。
要是不知道這些經歷也就罷了，明明知道還能拖家帶口的一頭扎進去，唐成自忖實在沒有這個勇氣。張說等人可謂都是一時俊傑之選了，還在這個過程里起起落落，流放來流放去的，唐成雖然自信不比他們笨，但實也不敢自誇就比他們聰明。
聞言，唐成笑笑。這不奇怪，青年時代雄心壯志的李隆基眼光的確是好，否則身邊也不會聚集起張說、張九齡等一代人傑，近而手創出開元極盛之世。
最終，他選擇了修路，在山大林密的房州住了十四年，李顯太知道當地百姓出行的艱難了。
「王府里還缺少侍奉的人？由張兄這等人才在，我去了又能有什麼用？」唐成笑著搖搖頭，「我不去。」
「這消息知道的人多不多？」唐成略一沉吟後跟著問道：「新接任的觀察使是誰？金州刺史又會是誰？」
想到這些都是頭疼啊！總而言之就是一句，他回金州后的日子怕是不會再那麼好過了。
聞言，唐成莫名一笑，沒說什麼地點點頭后翻身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