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殺氣
恰在這時，幕友周到卻是來了，看到書房裡的一片狼藉，不由皺起眉。
方獻夫是個有理想的人，官場之人，理想便是內閣，到了他這個地步，縱然是出身不如人，資歷不如人，可是既然已經到了地步，誰不希望再進一步。
周到道：「大人為何要讓那府尹去尋姓吳的大夫，這裏頭，不知有什麼蹊蹺？」
接下來是更加的不安。
他當然有理由怒氣沖沖，堂堂直浙總督，居然被架起來，被人當作了廟裡的泥菩薩。方獻夫為官多年，從未遭遇過這樣的處境。人，不能被欺負到這個地步。至今為止，大明朝的總督並不多，不過寥寥數人，可是如此尷尬的，他方獻夫卻是頭一個。
方獻夫淡淡的道：「因為這裏頭，涉及到了一個很大的秘密。」似乎是突然回復了自信，又或者是因為覺得自己聰明，一個人突然自我膨脹，不免有些憋不住，恨不得向全天下人炫耀自己，他沉吟了一下，最後才道：「老夫這封書信，沒什麼問題，只是說恩師身體不好，而恰好，有個姓吳的大夫給恩師看病。」
方獻夫壓壓手，打斷他道：「這件事，休要再提了，心裏清楚就好，姓徐的拿陽明先生來做文章，那麼不妨，我們也以他來做文章，事到如今，多說什麼也是無益，那徐謙不完蛋，老夫就要完蛋，姓徐的不垮台，老夫也要垮台，既是你死我
茶盞的碎片濺射開來，宛如槍彈一般，無數細小鋒利的顆粒，直接射入了方叔的臉上。
書房裡的光線昏暗，老僕方叔端著茶水進來，他如以往一般，躡手躡腳，將房門開了一個縫隙，又迅速鑽進來，而後小心翼翼的，將茶盞放在書桌上。
方獻夫冷酷一笑，淡淡的道：「不該聽的話，不要亂聽，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這個人，跟著方獻夫從廣西到京師，又從京師到了浙江，兢兢業業。
「怎麼，又有什麼事？」方獻夫淡淡的道。
朱茂這個人，到底可靠不可靠？他有沒有可能，拿著這封書信，前去邀功？
自己最不願意麵對的事似乎即將發生。
周到不由疑惑的道：「大人，學生有些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在浙江總督衙門裡，方獻夫略顯不安，書信寫出之前，方獻夫一直處在不安之中。這種不安的情緒與近來的際遇夾雜在一起，又使他的情緒之中，帶著幾分怒火。
方叔目中掠過了一絲不落冷，他想不明白，老爺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他不由道：「老爺，我……」
至始至終，方獻夫都在看書，他看得很認真，很投入，甚至到了精彩之處，竟不禁搖頭晃腦的吟出來。
僕役不敢怠慢，連忙扶著方叔出去，而後又折道回來，要對書房進
方獻夫寫一封去京師的信，他見老僕方叔進來，眼眸微微眯起，下意識的用袖子去遮擋桌上的書信，這在從前，從未有過。
「滾！」方獻夫突然咆哮，臉色變得無比猙獰起來，怒視方叔，似乎一個滾字還不解恨，抄起手中的茶盞，一盞熱茶，啪的隨著茶盞摔落在地。
周到搖搖頭，道：「並沒有。」
只是可惜，姓徐的把他坑了，原本他是代表內閣，對新政進行打壓，可是現如今，卻不得不改旗易幟。
因此，他時而又陷入亢奮之中，這種亢奮的情緒，讓他突然洋洋自得，自信滿滿。
「老爺……」有個僕役進來。
可是，有時他又突然想，或許這一次，姓朱的能讓徐謙栽個跟頭，到時……
周到點點頭，道：「學生告辭。」從書房裡出來，周到左右張望一眼，突然朝那在外頭候著的僕役勾勾手，這僕役腳步飛快地走上前，笑呵呵地道：「周先生有什麼吩咐。」
方獻夫微微一笑，這才徹底放了心。
僕役左右張望一眼，附在周到的耳邊低語幾句。
方獻夫慢悠悠的道：「當然有用處，陽明先生畢竟是老夫恩師，老夫豈能害了他，這個吳先生，卻是知曉不少恩師不少事，我修書去告訴這應天府尹，而這府尹定能看出信中的蹊蹺，姓吳的大夫倒也沒什麼毛病，就是愛錢，你懂老夫的意思了吧？」
周到深吸了一口氣，道：「大人的意思是說，這個吳大夫，能……」
周到嘆了口氣，他抬眸，看到了天邊的霞雲，夕陽西下，日落西山。
方叔眼神連忙躲過方獻夫咄咄逼人的目光，期期艾艾的道：「沒什麼，只是一些坊間流言……」
這種懷疑，一次次的鞭撻著他的心，他開始失眠，開始變得對任何人都帶著狐疑目光。
「閑言碎語，什麼閑言碎語？」方獻夫眯起了眼，眼眸中掠過一絲冷然。
書信已經寄了出去。
「是，是，小人知道了。」方叔不敢和方獻夫頂嘴。
方獻夫淡淡的道：「好了，你出去吧，這裏沒你的事了。」
原本，他是能看到曙光的，直浙總督，領尚書銜總督江南，只要做得好，再往前跨一步，便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方獻夫鬆了口氣，道：「是嗎？有沒有查到此人和姓徐的有什麼接觸？」
方叔卻似乎沒有意識到，將茶盞放在書桌上，咳嗽幾聲，喘了幾口氣，一臉關懷的道：「老爺，人怎麼能把自己關起來呢，這樣下去，老爺的身子怎麼辦？這是小人給你斟來的茶，您趁著熱喝，自己的身子要緊啊，老爺已是封疆大
方獻夫見了他，倒是來了興趣，朝那僕役努努嘴，僕役乖巧的點點頭，連忙退避出去。
通過這僕役的描述，他大致已經清楚了事情的經過，深吸一口氣，周到已經意識到，自家的東翁，這直浙的總督，性情已經發生了改變，他隱隱感覺得出來，總督大人這是在鋌而走險。
他的眼眸，依然殺機畢露，彷彿眼前這個人，就是可恨的徐謙，眼前這個人，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政敵。
他這一句話，竟是絲毫沒有給方叔一點情面，方叔愕然了一下，目瞪口呆的看了方獻夫一眼，似乎不曾想到，方獻夫對他這樣的嚴厲。
「你說！」方獻夫此刻的心情，顯然好了不少。
周到附和道：「是，這信自然沒有問題，只是，寫了這封書信，又有什麼用處？」
這種忽視，是方獻夫決不能容忍的，他可以做牆頭草，他可以打壓新政，也可以做新政的先鋒，但是他不能被人忽視。
殷紅的血，滴答流淌下來，方叔年紀老邁，一時受驚，又猛地受傷，竟是一下子昏厥了過去。
「扶出去！」方獻夫加重了語氣。
書房裡，只有一盞孤燈，有一個最忠實的老僕照料他。
奴僕更是驚訝，一時手足無措，因為若是以往，方叔若是摔了一跤，以老爺和方叔的關係，為何還如此鎮定自若，更不必說，就算是摔著了……
方獻夫慢悠悠的
方獻夫喚他方叔，平時對他禮敬有加，這個人伺候了他的父親，而如今，也是他最信得過的人。
隨即，周到的眼眸里掠過了一絲詫異。
方獻夫坐下，拿起了書，眼睛停留在書上，宛如老僧坐定，而後，他的目光穿過了書，落在了這一臉驚訝的奴僕身上。
他慢悠悠的道：「方主事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扶他出去。」
一次次的挫折，使這位方總督心情變得越來越壞，他漸漸已經感覺到，自己已經成為了朝廷的棄嬰，沒有人關注他，沒有人再看重他，朝廷諸公們已經忘了他，而浙江上下官員，更是記他不起。
周到淡淡地道：「方才出了什麼事？怎麼這書房裡頭一片狼藉？」
「大人，南京傳來的最新消息，那應天府尹，果然去尋了姓吳的大夫。」
方獻夫余怒未消，盯著趴下的方叔依舊還在撲哧撲哧的喘氣。
他冷笑，旋即又將眼帘微微的拉下，捋了捋袖子，而後淡然的去拿了書桌上的草紙，擦拭掉桌上的茶漬，而後，他淡淡的道：「來人，來人……」
這幾日，他沒心思當值，每日都將自己關在了書房。
他的口吻，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