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虧欠的東西
因為所有人裏面，除開欺騙許哲的雪兒，白無常與他的關係最好。在地府中不下十幾次的打交道，這一對人神的組合是最親密的。
「是嗎？人類總喜歡用死來解決問題，有句話不是說一死百了嗎？可卻不知道，死後還有另一個世界，每一個人都要因為自己在世做過的每一件壞事受到懲罰，哪怕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踩死一隻螞蟻。十八層地獄天天爆滿，等著受刑的人都是派著長隊的下油鍋上刀山，多少自殺的人是哭著喊著後悔死的這麼早，當時自己為什麼不就咬咬牙，挺一挺，多活個幾十年。你認為你在世間做過的壞事能下多少層地獄？就你現在的情況，把十八地獄循環光顧上三百年，也無法彌補你所犯的罪。」白無常的話沒有半分恐嚇的成分。
「大人，我們出來已不少時間，地府那邊的情況開始有點混亂起來了。」黑無常冰冷地彙報著下面的情況，他的意思閻王明白。
靠在牆邊的三人沒有離開，也沒有任何的交談。
從這一刻開始，許哲又沒有再說過話，白無常也是靜靜在一邊削著自己的蘋果。
白無常一口氣將自己憋了許久的問題統統拋了出來。關於神對許哲的操縱，自己只比許哲早知道不過幾個小時，否則自己也許不會對這可憐的孩子太多的關注了吧？
許哲的臉上始終保持著幸福的笑，晶瑩的淚滑過了冰冷的臉龐，許哲第一次讓人看見自己的淚水，是在回味八年前的一切嗎？
「這是從前就虧欠給你的東西，今天還給你……」
「沒有用的……」無聲的嘆息，雪兒搖著頭，輕輕拭去臉上的淚，「從知道自己是神的『玩偶』后，他便沒有再說過一句話，靠在床上，不理會我。不管我如何的道歉，解釋著神的本意，他始終無動於衷，和我認識的許哲已經完全的不同了……八年前他是那麼的善良、純真，即便被同學做了傷害的事情，甚至故意捉弄，他也會淡淡的一笑了知，從不記仇。可現在……他的眼中沒有恨，沒有激動，甚至沒有屬於人類該有的感情……」
流淌的眼淚溫暖著許哲的脊樑，許哲的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著，無法控制地停下了步伐。
「你想自殺嗎？以你現在的傷勢，沒走出武漢就要跟我『報到』了。」
「正是因為如此，我們必須讓他接受現實，接受自己神之使者的身份，成為我們的夥伴。」
白無常沒有說任何的話，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後，看著許哲笨重的一步一步的離開，自己的臉上也出現了久違的笑容。
「想吃水果嗎？」思考了半天，最後只想到了這句話。
「許哲，我已不在虧欠你任何的東西了，帶著你的東西滾吧！永遠不要抬頭看天，玩弄你的遊戲我已經厭了，你的利用價值也到了盡頭，以後是生是死都與我無關。」雪兒的臉從未有過的猙獰，眼神中只有神對凡人的鄙視。
真點很不舍，可許哲依舊是背負起了沉重的背包，向著遠方走去，和剛才比，步伐變得更快也更堅定。
「比起欺騙……地獄有那麼可怕嗎？」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我們需要的不光是一個跳出三界的人，而是一個強大的跳出三界的人。人類這種生物是極不穩定的生命體，自身存在著太多的七情六慾，束縛著他們的思想，控制著他們的行為。正是這樣的原因，選擇感情為突破口是唯一能開啟埋藏在他身體中力量的鑰匙……」說到這裏，閻王的面容如鐵般的冰冷，眼神中透著一分說不出的憤怒與無奈。
拿著屬於自己的畫，雪兒的手都在顫抖，心又何嘗不是？
「埋藏的力量？大人，他不就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嗎？」白無常已漸漸感覺到，事情比自己原先想象的更加複雜。
「白……能幫我一個忙嗎？」突然，就連白無常自己都沒有料想到，許哲既然開口說話了，不過空洞的眼神還是沒有變化。
「沒問題，只要你開口，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我都去給偷。他奶奶的，不就被壓上五百年嗎？孫悟空挺過來了，我就不信我不行。」拍著胸脯保證著，白無常笑的像朵花。
「月神的治愈之術和其他神的截然不同，藉助的是月的天地靈氣，引導力量進駐加持者之驅，瞬間治愈的仙術，是任何靈丹妙藥都達不到的快速……」
「不要走，好嗎？至少也等傷養好再離開。」雪兒在乞求，彷彿從見到許哲開始，眼
許哲的問題白無常無法回答。
「這也是應該的，自己忙忙碌碌尋找了八年，孤獨了八年，被騙了八年，別說是人，就是神啊妖的，估計都崩潰了。」靠在牆邊，護士裝的白無常冷冷的諷刺著，只因為許哲所受的傷……
「如果可以選擇，我更希望成為他的女人而不是沒有感情的天神。在他的身上我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而在月宮之中等待我的只有寂寞與寒冷。」同樣是看著許哲的背影，雪兒卻在笑著，「可惜的是，我的治愈術無法清除他腦袋中的血塊。如果給我更多的時間，我會這樣做的……」
即便如此，雪兒還是毅然轉過了身，追了上去，由后緊緊抱住了許哲的腰。
「這大概就是他的命吧？接下來的他將真正的擺脫開神的束縛，成為名副其實的跳出三界之靈。」閻王難得地感嘆著。
「不要裝成壞人了……」最後一次，許哲抱起了面前的女孩，在她的耳邊輕聲地述說著，「你的演技真得很差勁，我不會忘記你的，永遠都不會。再會……」
坐在了許哲床邊的椅子上，白無常不知道說什麼開始交談？說怎樣的話能讓這顆人類的心不再難受？
換成八年之前，別說如此小小的要求，就是要自己去死，也許許哲都會答應雪兒的要求。
可惜也正是在被欺騙的八年後，許哲被冷漠包裹，冷漠杜絕了一切的聲音。
同樣身為一級大神，閻王更加的清楚月之術的奧妙，也更加清楚，將天地之靈加持到一個凡人身上需要接受何等的刑罰。如果玉帝大怒，就是五雷轟頂，形神俱滅都不是沒有可能。
「值得嗎？為了這樣一個人，可能斷送自己的性命，玉帝應該不會善罷甘休的。」看著許哲那離去的背影，閻王走到了嫦娥的身邊，疑惑地問著。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空氣都被完全的凝固，讓人窒息。
「活著對我來說已沒有任何的意義，生與死有區別嗎？」許哲是真的不知道。
「他好點沒？」閻王第一個先發問了，即便表情沒有波瀾，可語氣中還是流露著在乎。
白無常的玩笑換成別人絕對是冷顫不停，可在這裏許哲依舊沒有反應。
「不管怎樣的變，他都是許哲，善良的許哲……」
「我沒有一刻憎恨過你…
時間在悄無聲息中流逝，直到夜又一次統治了大地，許哲才又動了起來。
「其實不就是被人耍了一把嘛，何必這麼認真呢？看看你身邊的同齡人，哪一個不是把感情當快餐，哪一個不是把女人當玩具？想開一點什麼也都過去了。大不了我給你在地府里挑個最可愛的女鬼，安排她投胎成最漂亮的美人，還讓她專心一意死去活來的愛著你，你也就等個十幾年就能『用』了。到時候老夫少妻，羡慕死人不償命啊。」
說完，閻王也是沿著嫦娥離開的方向離開的走廊，具體的看護工作留給了白無常來干。
而當重新回到病房時，白無常也第一次覺得許哲是那麼的陌生。雖然從前許哲的眼中總會藏著淡淡的悲傷，可現在他的眼中卻什麼都失去了，如同一具死物，感受不到活著的氣息。
由這思念的女孩身邊走過，許哲的眼中再沒有一絲的留念。並不說從前的愛都是虛假，也並不說八年的尋找都是遊戲。只是結果太過的殘酷，殘酷的讓人連呼吸都會痛苦。
「你先回去吧，這裏由我們看著就行了。最多還過兩天，中國政府便會解除地震警報，市民也將返城，到時候我們便會回去。」閻王吩咐著具體的工作。
「這就是一級神的治愈之術？第一次看見，太華麗了吧？」白無常茫然地感嘆著。
「錯，他的身上沒有一件是普通的東西，靈魂不普通，軀體也不簡單。隨著時間的推移，感情的激化，他會越來越表現出自己的不平凡……可能發展到最後，他會成為比九尾更危險的角色，迫使上面的傢伙即便違背眾神的協議，也會親自下凡殺了他……」
大概雪兒進去了一個鐘頭，緊閉的房門才由內緩緩地被推開。那臉上還掛著淚的女孩痛苦的走了出來，依舊是禮貌的關上了門，如同關上了許哲的心一樣。
雖已過去了八年，畫依舊不變的就是美。許哲畫中的人，是自己心中最真實的雪兒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奮力的搖著頭，許哲的深情就像一副鏡子，照拭著自己有多麼的醜陋。
一直當許哲由身邊走過了許久，雪兒才反應過來。不能怪她遲鈍，只怪許哲的目光太恐怖。
不過還好，在地府中是不存在空氣這種東西的，因為死人不需要呼吸。所以從他們平靜的表情便能知道，沒有什麼好讓他們難受的存在……
「是。」辦事效率、說話簡潔就是黑無常的優點。只見他的腳下頓時浮現出一副黑色術之陣，整個身體自然地沉了下去，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一個念頭，雜亂的地面被瞬間收拾乾淨，破碎的輸液瓶連同藥劑一同的消失不見。
深吸一口氣，抹去了眼角的淚，雪兒恢復了屬於神冷酷的面容。可當聽見她所念頌的文字，閻王與白無常都是呆立在了原地，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看著地面上亂七八糟的景象，可以想象當時的他是多麼生氣。
當光散去，許哲依舊站立在那裡，不同的是已丟棄了支撐的拐杖，面色也紅潤起來，沒有了病人那頹廢的模樣。
「殺了我……用你手上的刀……瞄準我的心……只要一刀就好……」這是第二次，許哲帶著乞求的口吻。
「以吾月神之名……」
即便還是氣不打一處來，白無常聽話地閉上了嘴。
「承朦朧縹緲之靈，施治愈之術，還其健全之體！」
可對於他這樣的舉動，不是沒有人疑惑的。就在前面的一盞路燈下，閻王與雪兒都站在那裡，如同一直在等待許哲一般。
白無常削蘋果的技術就和自己講笑話的技術一樣——爛。
抬起了雙手，白無常空空的掌心中，一手出現了一隻蘋果，另一隻則握著鋒利的水果刀，悠然自得的削起皮來。
「嗯。」禮貌地點了點頭，雪兒緩緩地向著走廊的出口走去，一路總會忍不住地回頭張望許哲的房間，大概還在期待許哲會衝出房間，對自己大喊「不要走！」吧？
當空曠的走廊上只剩下了這兩個女孩，白無常困惑地走到閻王的身邊。
說著，許哲輕輕掙脫開了雪兒的懷抱，由身後的背包中取出了一個黑色的畫筒，而從畫筒之中，取出的是那副自己為雪兒所畫的油畫。
「大人，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神要進行這麼殘忍的計劃？即便是想要跳出三界的束縛，也並不只有這一種方法吧？為什麼一定要選感情為突破口？」
拖行著自己沉重的背包，穿著病人的服裝，甚至一肩下還夾著拐杖，許哲離開了醫院。伴隨著昏暗的街燈，向著彷彿沒有盡頭的路走去。
「我看了，可他不聽我的。」白無常是一副無辜的模樣。
「從前在地府只擅長拔人皮，削蘋果皮還是第一次，削得不好見笑啊！」
白無常知道，自己的主人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所以讓自己這幾千年都未呼吸過的身體窒息般的難受。
「白，注意你的語氣，你面前的是月神嫦娥，是一級神靈。」雖然只是小女孩的軀體，閻王的話依舊充滿震撼力。
念罷，一圈怪異銀白圖騰陣出現在許哲的腳下，沒有等許哲反應過來，由月亮之上，一道銀白光柱墜落其上，明亮的程度彷彿要照亮整座城市一般……
「好了，嫦娥仙子，您先去休息吧。今日先讓白在這裏看護，明天也許許哲的心情會好一些，到時候再安排您來安慰下他，讓他慢慢的接受這個現實。」閻王難得的用上了敬語。
「獻給從前最美的雪兒，在我心中，你已經和這幅畫一樣，在八年前的那場車禍里定格。你對我的愛，我對你的虧欠，也只定格在那一刻。這一次相見，我見的是月上嫦娥，是美麗的仙子，而不是我那個對感情羞澀的人間女孩……我們的故事，結束了啊……」
房間片刻陷入了死靜……
可這一動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那吳倩呢？她又到底是犯了什麼過錯？因為你被八歧那混蛋帶走，可能連死的機會都沒有。你對她的承諾，她對你的相信，全都是沒有意義的東西嗎？」白無常的話擁有著力量，如同一激重鎚，砸在了許哲將死的心上，讓這麻木的人似乎找到了一點活下去的意識。
「對不起，我知道說什麼都無法彌補我對你的傷害？可就是恨我，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這是埋藏在神冷酷的心底，一些最真實的話。這一刻就連雪兒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月上的嫦娥，還是人間深愛著許哲的雪兒。
走廊上，如墳場的夜一樣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