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山河碎
第41章 請君先渡淮
劉庭州派人過來推說身體不適，不願意過來拜見林縛，帶著騎隊直接往山陽縣城而去。
宋佳手裡拿著團扇，在烈陽下遮著光潔的額頭，問道：「你何時去北岸？」
流民軍雖然沒有強大的船隊，但是在宿豫、睢寧近城處，都用埋暗樁、結船陣、沉船、拉鐵鏈等方式封鎖河道，又在鎖河處的兩岸各築一座堅固營寨守之。
劉庭州從張玉伯嘴裏得到消息，便與陶春、張玉伯、梁文伯以及京中特使鄧渭出城來看，見蜿蜒數里的隊伍里沒有林縛的身影，問領軍的旅帥、已升任振威副尉的趙虎：「趙校尉，制置使大人呢？」
張玉伯過來見林縛，見林縛卓然立在河堤之上，爬上來，看著在微弱晨光下黑暗大河，嘆息說道：「到底是誰也擰不過劉庭州，渡淮援軍先開拔來這裏，劉庭州打算從這裏渡淮，先搶攻對岸的泗陽寨！」
林縛也不跟張玉伯明說劉庭州的態度改變，實際上是對他的戒心與岳冷秋的三本密折發揮了作用。
晉安那邊早就宣稱宋佳在離開江寧歸鄉探母之際，因哀傷過度，生病而逝，甚至又從宋家旁支適齡女子里選了一人給奢飛虎續為妻室，將這樁事給掩了過去。
「那我再去勸劉庭州去……」張玉伯見林縛語氣鬆開，便起身告辭，去城裡見劉庭州去。
這六千卒，從六月二十八日午時起，冒著炙人的烈陽從清江浦北灘拔營，往淮河山陽灣東口的渡口開拔，準備明日渡淮，到江東左軍在北岸所築的沭口營寨去。
張玉伯不干涉林縛的軍事部署，但是他絕不希望林縛坐看劉庭州渡淮送死去。
「明天吧，」林縛說道，「我要先去山陽瞅
當然了，林縛絕口不認，誰也奈何他不了。
林縛連夜趕去山陽縣，只有周普率數百輕甲騎相隨。
募流民健勇，親衛營在淮安由兩百武衛驟然間擴編到十營六千武卒。
「直有直的好處，換了別人還演不好這齣戲。」林縛說道。
宋佳為永泰伯宋浮之女，晉安侯奢文庄次子奢飛虎的正妻，不是無關緊要的小人物，當然不能無故失蹤。
劉庭州早就讓山陽知縣在南岸渡口已經徵結了二三百艘民船，林縛趕到山陽縣的南岸渡口，已經是破曉時分，渡口及停泊的民船在微弱的晨羲里露出模糊的影子。
劉庭州當即臉色便陰沉下來，揮手讓趙虎離開，繼續領軍北上去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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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韓三用兵不弱，哪是那麼容易上當受騙的？」林縛說道，「劉庭州要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己，我為什麼要扯他的後腿？」當下讓人拿來筆墨，提筆擬了一道令函，讓人給趙虎送去，要他即時發兵赴淮水北岸渡口，做好明日渡淮的準備。
林縛率江東左軍北上守淮，靖海第三水營就常駐山陽灣沿岸的幾處水寨里，使南岸免遭敵船襲擊。這麼多民船聚集在山陽渡，倒也不擔心對岸的流民軍有能力渡河來襲。就算沒有北岸的防衛，但要渡萬余新卒過河去，談何容易？
林縛沒有吭聲，亂世人命賤如草末，真要袖手不管，劉庭州死了能成全節義，這萬余新募之卒，能有幾人逃得回來？指著對岸隱隱約約的岸影，跟張玉伯說道：「渡淮援徐，最佳的路線就是沿
大軍沿泗水逆流而上，往北偏西，是解徐州之圍的最佳路線，但是從泗口北上，泗陽、宿豫、睢寧等幾個險要城寨都在流民軍的掌握之中，趕到徐州，就是流民軍主力的圍城大營。
宋佳雖為女眷，但江寧認識她的人不少，張玉伯就見過她。
「劉庭州初時也是以守淮為主，不贊同孤注一擲，一是淮安防禦形勢令人擔憂，二是他對江東左軍還不足夠了解。不過你來淮安后，不僅在沭口築成堅固城寨，山陽、淮安、亭湖等城池也得到修繕加強；編鄉兵為淮安府軍，調撥軍資器械，汰弱留強、選將整訓，府署也能調動之。時也勢也，守淮形勢大為改觀，也不怪劉庭州轉變態度，」張玉伯說道，「既然你認為還不具備去援徐州的條件，但也要做出渡淮北上的勢態來，阻止劉庭州渡淮去送死……」
「……」宋佳無聲的點點頭，倒有些離情別愁藏在複雜的情思之間。
「的、的、的」馬蹄聲響，一隊騎兵從東面而來，互報旗號，才知道劉庭州他們也在騎兵的護送下連夜趕來山陽準備渡淮事。
張玉伯也沒有想到劉庭州的決心會如此之大，看到林縛有拖延之意，竟然也不再去爭辯什麼，毅然決然就要整軍渡淮。
「我又能有什麼辦法，」林縛攤手苦笑，說道，「我這個靖寇制置使，只是臨時的差遣，劉庭州鐵了心要募民勇組渡淮軍去援徐州，我也扯不住他的後腳……他倒是慷慨，將二十萬兩庫銀都搬了出來，大概接下來，他就要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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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玉伯哪有心情下棋？林縛將棋子撥開，清出棋盤來，他也不往棋盒裡伸手拿棋子，說道：「也不能真讓劉庭州、鄧渭渡淮送死去啊！」
這邊越是按兵不動，劉庭州的戒心越深，使得雙方的裂痕也越發的巨大。
沂水的舊河道近幾十年來已經給築在河道中的分水壩刻意淤淺，只能在訊季作為行洪乾渠。即使流民軍不封鎖河，靖海第三水營的船隊，也無法從沂水舊河道通過，直接去臨沂。
「劉庭州慷慨募義士渡淮，與你當年率孤軍進燕南何其似也，」張玉伯說道，「你今日若對劉庭州袖手旁觀，與當年棄濟南于不顧的岳冷秋何所異也？」
張玉伯心裏見疑，但心思不在這上面，劉庭州都要慷慨赴死去，他也漸漸失去耐心，說道：「園子外跪著那麼多人，都是請你出兵。我知道這背後有人在搗鬼，但是已經有人曬暈過去，你當真希望曬死幾個人？」
看著劉庭州絕然遠去的身影，張玉伯心間苦澀，派人去知會林縛這個結果，他隨後跟著進城去。既然劉庭州下定決心要渡淮援徐州，他也只能配合著多做些事情。
「他們也是拿我當軟杮子欺，」林縛不動聲色的說道，眼睛落在他與宋佳未下完的殘局上，撥拉著棋子，有意與張玉伯再下一盤，「出不出兵，不能意氣用事，我自有思量。劉庭州且不去說他，但園子外這些人拿這種手段逼我出兵，實則用心險惡……」
林縛這個靖寇制置使是臨時差遣，對地方的干涉權力很有限，劉庭州率軍北上，淮安府自然是就以通判張玉伯為首來主持
林縛站在渡口河堤上，眺望左右。
「那請玉伯教我，我該怎麼做？」林縛問道。
朝廷早年在沂水與泗水之間挖了一條新河，又在沂水的舊河道築分水壩，以便迫使沂水走新河匯入泗水，加強泗水的水勢，要提高泗水河道的航運能力，沂水入泗的口子就在徐州城東南角上。
山陽灣的西口，也是山陽縣城北側，正對著泗水的入淮口，為守淮要點。早年就立有城寨，水南為陰、北為陽，泗口寨遂又名泗陽寨。流民軍攻下泗陽之後，也怕官兵過來爭奪，四五百步周長的小城寨，倒有六七千兵馬守在那裡，北岸的渡口也是流民軍控制之中。
「好，好，親衛營在這裏還有十營新卒，備訓也將足月，明日便調到北岸去……」林縛說道，「看著劉庭州去送死，對我也確實沒有什麼好處。」
如今奢、宋在東閩再舉叛旗，兵勢席捲兩浙，要是傳言出去說連一女眷都給人搶去，豈不成了笑柄？將有可能會打擊到奢、宋兩家子弟的士氣。
「怕是渡河都成問題……」張玉伯說道。
「大人在城南，有事情耽擱下來，要緩兩天再去北岸。」趙虎答道。
從山陽縣到淮安城東的淮水段稱山陽灣，是個往北彎出的大河曲，浪急流湍，灘險石亂，行船易履，此時又值訊際，更不利渡淮，唯有山陽灣的東西兩端是渡淮的好地點。
「如此甚好，只要能渡過河去，萬余兵馬，指不定能發揮些作用來……」張玉伯說道。
張玉伯實在不看好劉庭州率萬余新募之卒渡淮能發揮什麼作用。
「他倒是不怕身敗而死，也好逼我出兵援徐州，」林縛微微一嘆，看著黑黢黢的淮河水，看著對岸隱隱約約的岸影，
在綠柳園乍看到宋佳，張玉伯還真是吃了一驚，但看到林縛與宋佳臉上都無異色，宋佳還頗為恭順的站起來讓座，遞水端茶，又站在林縛身側伺候，便想林縛這個新納的寵姬與宋佳面貌絕像罷了。
「有幾分勝算？」林縛問道。
林縛在綠柳園聽到張玉伯派人捎來的口信，也沒有什麼口信好捎給張玉伯的，遣退來人，悠然望向烈日炙烤下的垂楊柳，長長的柳條垂在清澈的湖面上，裊裊如煙，心裏不知道這一戰，還要填多少人命進去才算暫告一個段落。
張玉伯不知細情，援不援徐州，不要說江寧了，淮安這邊一直也有很大的爭議。他本人也在援不援徐州之間徘徊不定，援有援的兇險，不援有不援的害處。
看著張玉伯遠去的背景，宋佳微微一嘆，說道：「難道顧公一直都不肯用他，他太直了。你這邊即使答應出兵，張玉伯過去一勸，劉庭州更會堅信你派新卒渡淮也是打按兵不動、見死不救的主意。」
從東往西，共有三條主要支流在淮安府境內匯入淮河，一為沭水河，二為沂水河，三為泗水河。
情況最為特殊的是流經臨沂的沂水河。
劉庭州當著張玉伯的臉，毫不留情面的說道：「真拿我當小兒敷衍。制置使既然以守淮為要，老夫這具老殘之軀死不足惜，能不能援得徐州，盡人事聽天命而已……淮安就指望張大人了。」當即將張玉伯丟在那裡，乘馬車與鄧渭、梁文展、陶春等人回城去。
「你還是想促使劉庭州率那些烏合之眾渡淮？」宋佳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