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山河碎
第64章 贈人利刃
有濠州之禍在先，林縛可不會輕易相信劉安兒是那種有志氣拯救萬民於水火的人，高宗庭希望這邊能借刀殺人，林縛便順水推舟同意了。
假以時日，一旦給奢家大軍成功突破董原在浙北建立的防線，抑或大舉侵入江西，劉安兒還會繼續蟄伏？
宋佳依窗而坐，凝眸望著樓前池塘中月，淺翠披紗掩映下，肌膚雪膩，如鴉秀髮隨意的拿條絲帶束在肩后，露出絕美明艷的臉容來。
「但願如此！」說到這個，高宗庭也是信心不足，神色一黯，說道，「虜王與制置使乃一時瑜亮，制置使當真不想出鎮北疆？」
「天下亂象，不比這落子下棋。棋勢能布，亂世之中，你我不過都是隨波逐流之人。世棋如此，我不過順著局勢、守住淮東不遭兵禍罷了，有什麼計不計、策不策的？」林縛哂然而笑，不說別的什麼。
「要說風浪惡，北疆風浪更惡，哪敢久留啊？」高宗庭笑道，「再說張晏這兩天要來山陽，與他撞到可不好。」
林縛輕輕拍了拍小蠻的香腮，說道：「陪我送個故人離開山陽……」
「你這賴皮賴大了，」宋佳嫣然而笑，盯著小蠻那張漂亮乾淨的小臉看了一會兒，微歪著頭問林縛，「我倒是疑惑得很：你為什麼忍心將蘇湄姑娘留在江寧不管不問，讓這個小妮子過來騎在大家頭上作威作福？」
這裏恰在剛才議事涼亭之上，有飛檐遮住視線，但不妨礙宋佳將議事之細節涓細不漏的聽去。看見
「我來，我來，」小蠻小跑出來，她剛才陪宋佳在這裏偷聽，林縛與梁文展所議都是兵事政務，無趣得很，她們又不能弄出聲響來，她聽到半途，便打瞌睡先跑開了，這時候聽著林縛上樓來，從榻上爬起來，也不顧鬢髮凌亂，搶著要與宋佳對弈，跟林縛說道，「我一個人下不過她，你要幫我……你跟少夫人說話便成。」
她早就看出小蠻的身份不同一般，林縛又非那種容易給女色迷惑住的人，小蠻只是美婢，倒比正妻顧君薰以及為林縛生下一子的妾室柳月兒還要嬌寵。
虞萬杲不想全軍被殲，被迫率部撤出建安府，向南突圍。翻山越嶺，一直撤到東閩郡最南端的揭陽，才勉強站穩腳步，已無力阻止奢家將閩北、浙南連成一片。
議過事，夜色還未深，梁文展與劉濤離開，林縛拾階登樓。
「所謂贈人利刃，也不過無奈之策，」林縛說道，「流民軍東進以來，淮泗之地十室九空，伏屍百萬，流禍甚烈。即使招安能成，四五十萬流民軍如何安置也是難解之題……」
此時容他在淮泗休生養息，異日給他趁勢再起，又怎麼制他？
以林縛今日之權勢，要納蘇湄為妾，沒有什麼難度，偏偏留蘇湄隻身在江寧，背後自然有不為
林縛牽著小蠻的手，站在渡口上送高宗庭遠去，在夜色里，雙桅海船彷彿浩蕩水面上搏擊風浪的精靈。
陳韓三流馬寇出身，混跡到此時，麾下也有兩萬兵馬，其中又七八千精兵可以依仗，也算是梟雄之輩，但他在流民軍中的聲望，遠非劉安兒能比。
「少夫人所猜不到的獻策之人就是高先生？」小蠻微抑起頭問林縛。
對劉安兒來說，他所缺的也僅僅是休生養息的時間跟地盤罷了。其部有二十萬兵馬，精兵四萬有餘，此外還有葛平部二十萬雜兵。
「我要是見死不救，又與別人何異？」林縛反問道，「輪到李兵部與我兵戎相見之時，元氏就有中興氣象了，天下之大，又怎麼會沒有我安身的地方？我倒要反過來問了，少夫人到時候如何自處？」
「聽人說大人去送人，我倒疑惑誰有這麼大的面子讓大人夜裡出城相送，」宋佳隔著說道，「我倒想明白過來了，大人不願舉屠刀，但是李兵部對朝廷忠心耿耿，倒也不介意舉這個屠刀的。我倒是又疑惑了，日後若是李兵部的屠刀朝江東左軍的舉來，大人要如何自處？」
「少夫人聰明得緊呢，還能有什麼事情是你猜不到的？」小蠻倒是牙尖嘴利，嬌寵的靠在林縛的懷裡，跟宋佳鬥嘴。
「小妮子就是貪心，你贏得的東西多著呢。」宋佳笑道，起身告辭休息去。
「少夫人，怎麼還未休息？」林縛抬頭隔窗問道。
「東虜解圍而去，朝廷解陳芝虎大同鎮守之職，調其到中原來清剿流匪，也是應有之義。待北疆再遇兵險，李帥再薦陳芝虎守大同，朝廷又有誰會阻攔？」林縛說道。
見林縛口風甚緊，宋佳也便不再相問。她與林縛說話，分了心，棋面上倒給小蠻佔了優，這會兒又專心下棋，將劣勢扳回，小蠻棄子認輸，小嘴嘬著怨林縛，「要你幫我來著，又給她贏了去……」
「換作別人，斷不會去救劉廷州的，所以妾身才有這樣的疑惑啊。」
宋佳粉臉一紅，說道：「我不過監中囚、籠中鳥罷了，什麼自處不自處的——這話題真是無趣得很，早知道如此，不等你們到這時候了。」
「我猜不到的事情可多了……」宋佳夾起一枚棋子落下。
「好奇心會磨殺人的，」林縛笑道，「你怎麼有這麼多的疑惑？」
「你更是怕劉安兒非雌伏之輩吧？」宋佳說道，「即使劉安兒接受招安，也只是雌伏一時。讓他佔了徐州，蟄伏休養生息一兩載，三五萬精卒養得膘肥馬壯，又有四五十萬壯勇隨時可募，當真是大患。相比較起來，還是留著岳冷秋、陳韓三弊處小一些……」
「我難有什麼良策？我只是疑惑，此計不合你的稟性，是你麾下何人所獻？」宋佳問道。
林縛與小蠻回到問情園，沒想到水榭的燈火未熄，之前說要去休息的宋佳還坐在窗前整理
「東海風浪仍大，高先生不多留幾日再走？」林縛牽著小蠻的手登船，與高宗庭揖禮。
「制置使倒是艷福不淺……」高宗庭與小蠻還了一禮，卻取笑林縛。
「先不忙著幫她謎底解開，讓她多猜疑幾天。」林縛微微一笑，承認小蠻的猜測，看著夜色已深，又抱她坐上馬，策馬往城裡緩緩行去。
林縛哂笑一笑，說道：「我置身世人，另無他願，唯保身邊三五人，不受亂世流離之苦罷了。高先生回去后與李帥言，東虜危解，中原抵定也就容易了。」
相比較奢家的強勢，董原在浙北建立的防線就有些單薄了。
林縛不肯說，她也懶得猜，只是拿這事挑起話頭，說道，「比如說大人明裡是招降劉安兒，暗地裡卻給岳冷秋塞了一把殺人的利刃，這事我也猜不透。我倒疑惑了，留著岳冷秋、陳韓三，真就利大過弊？」
「但願如此……」高宗庭這句話又說了一遍，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劉安兒雖然今日會迫於形勢接受招安，但他的實力幾乎就沒有受到實質性的打擊。
「數十萬性命，屠刀難舉啊，殺人盈野，實非我所願，」林縛微微一嘆，倒是默認了宋佳的猜測，「你說這淮泗亂局要如何才能解？」
從小蠻身上又能想到蘇湄的身份不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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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守淮以來，與李卓一直都有聯絡。他原希望李卓說服朝廷同意從薊北秘密調一路精銳從海路南下，聯兵重創流民軍。然而東虜圍大同不去，朝廷不敢用此
在信州失守之後，東閩北通江西的通道徹底斷絕。
周普早就備好一隊騎兵在院外相候，林縛跨上馬，拉著小蠻側坐在他懷裡，緩緩騎馬穿過北城往山陽縣城北的渡口而去。
「行。」林縛笑道，靠著桌子坐下來，小蠻便依在他懷裡，還賴皮的搶先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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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還未曾見過高宗庭，但也知道高宗庭的鼎鼎大名，斂身施禮，輕喚道：「妾身小蠻見過高先生。」
離水軍營寨不遠，一艘雙桅海船停在渡口上，林縛在渡口前下了馬。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我受不了北疆那剮人骨的風寒……」
林縛摟著小蠻纖細而彈軟綿柔的小腰，讓她半立半坐的靠在自己的懷裡，嗅著她身上傳來淡淡的少女幽香，對宋佳的問題只是淡淡一笑，不說什麼。
高宗庭見勸不動林縛，沮喪說道：「陳芝虎勉強守住大同，但晉北倍受摧殘，怕就怕虜兵解圍而去，陳芝虎也無法坐住大同鎮守的位子了，李帥在北疆斷一臂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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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一直以來，劉安兒與奢家都藕斷絲連。以劉安兒對朝廷的戒心，他與奢家同氣連枝的可能性也要遠遠高過他從此忠於朝廷。
「誰啊？」小蠻問道，「你有故人在山陽，我怎麼不曉得呢？」
「去了就知道了……」林縛笑道，握著小蠻嫩滑如柔荑的小手，下樓去。
高宗庭一襲青衫，站在船頭，見林縛過來，笑道：「還以為制置使百忙之中脫不開身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