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羈縻之政

「……羈縻之政的核心是以夷制夷，佐賀氏不會不明白，」林縛說道，「儋羅人能成為淮東在海東地區實施羈縻之政的核心，至少在佐賀氏看來，儋羅人是淮東目前在海東地區的唯一盟友。儋羅國力弱小，沒有控制松浦、平戶、五島三地的實力，在佐賀氏看來，只要他們能取得淮東的信任，不是沒有拿回這三地的希望。甚至進一步，取代儋羅人，成為淮東在海東地區實施羈縻之政的核心盟友，也不是沒有可能……」

葛存信瞪眼乍舌，他所關心的，也主要限制在靖海第二水營的軍資開銷上，對民事、財政不大關心，更不可能去考慮直接控制松浦、平戶、五島三地的成本。

「近兩年，淮東還是要控制一下軍事擴編的規模，」林縛說道，「此外，將松浦、平戶、五島交給儋羅人監管，我要用遲胄來守這三地，不將遲胄編入儋羅王軍也不行啊！遲胄確實不會輕易給收服，那就讓他獨立一些也好。遲胄心思不穩，讓佐賀氏看到有拉攏他的可能，用他守松浦、平戶、五島，不是能讓佐賀氏更放心一些？」

「這倒也是的，遲胄幹了大半輩子的海寇，近十年來，就沒有吃過什麼大虧，想來積蓄不少。咱不能明著搶他的，賣他戰船、兵甲，想來他不會拒絕！」葛存信笑道。

儋羅國沒有水軍，他要是給儋羅國招安了，儋羅國只能用他來守松浦等地。

林縛不介意下面的將領來質疑他的決定。

「遲胄麾下有千余寇兵，勢力不算弱，不併入靖海水營，多少有些可惜了；再者，將遲胄編入儋羅王軍，儋羅人對他的控制也有限得很，怕他心思不會穩下來啊！」葛存信又說道。

葛存信等人坐在堂下，細思這裏面的不同。

林縛揮手，讓堂下的侍衛都退出去，僅讓周普、林景中、葛存信、宋佳等四人留下來說話。

不要說遲胄、閻白山不明白，便是葛存信、周普、林景中等人也不理解：為何要將松浦、平戶、五島三地交給儋羅監管，還要將有意接受招安的遲胄所部編入儋羅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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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過來，先用宴，你們與儋羅王世子先接觸一下，然而回去好好商議、商議，過兩天再答覆我不遲。」林縛說道。

「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林縛笑道，「你覺得我們暫時放棄這三地很可惜，我要是真直接佔了這三地，林夢得會第一個跟我翻臉，跟我摞挑子！你問問林景中，我們三年不到的時間里，往西沙島里投了多少銀子？」

「那就遷三五萬丁壯過來。崇州其他都缺，就是不缺人丁。淮東兩府不是有幾十萬浮民嗎？」葛存信說道，「大人遷來就是。實在不行，還可以將那些拖家帶口的流刑囚徒先遷來安置。」

遲胄這些海盜，雖然有些勢力龐大到能擁有數千戰兵，但絕大多數都沒有造海船的實力。他們每年都要補充大量的海船，除了劫掠所得，大多數都是從高麗或扶桑諸藩國秘密購買，但要獲得大型優質海船，卻不容易。

遲胄沒想到還有回去商議的機會，謝過恩再站起來。夜裡的宴請倒是豐盛，遲胄揣著心思，在松浦住了一夜，第二次乘船離開松浦時，才鬆了一口氣，至少不用擔心人給扣在松浦。

此外，他們在南五島有一千四五百人，雖說戰力不及靖海水營精銳，但在海東也不容忽視，林縛竟然要將他們編入儋羅王軍！

「這麼高？」葛存信訝然的問道，「我記得最終的投入，好像沒有這麼高啊！」

「以開墾一畝熟田需投入四兩銀子計，」林景中說道，「西沙島此時共計開墾出各種良田十五萬畝，約投入六十萬兩銀。」

再說儋羅國力弱小，統共加起來也就三萬丁口，投附儋羅國，也就意味著遲胄有更大的獨立性；反客為主，也不是沒有可能。

林縛此時已經基本上能確認是秦子檀等人在幕後搗鬼，策劃了這次「蹩腳」的刺殺，心裏暗道：秦子檀永遠都猜不透這邊的心思，大概還以為淮東會視這三地為燙手的山芋？

「拿戰船上海島挖島糞積肥，組織人手開挖運河、溝渠、種植防風林、築防海堤壩、固沙地等等，這些都沒有計入開墾成本之列，所以看上去耗銀沒那麼可怕，」林景中解釋道，「恰恰是這些事集中來做，恰恰是大人組織有方，不然耗銀將更難想象。要是容易，西沙島成陸有兩百多年，也不可能將這好處留給我們……松浦、平戶等地，荒灘頗多，新開墾十幾二十萬畝良田，不會太難。但就算不考慮外圍各扶桑藩國的敵視，地方土著的抵制跟反抗以及駐軍成本，也都是要考慮的。最終的花銷，翻上兩倍、三倍，都不能讓人意外！」

這個條件要遠比直接給淮東軍司招安要好，好到讓遲胄一時不敢相信，琢磨不透背後是不是藏著一時揣摩不透的陰謀。

想到這裏，林縛微微一笑，回答葛存信的疑問：「到時候看情況再說，大不了從其他地方取地，加倍補償給佐賀氏！」

趙虎留在儋羅島上，統領步軍司中軍主力，負責將高麗人的海陽郡督甄封困死在西歸浦城裡，隨林縛前往松浦的統兵將領，以葛存信、周普為首。

林縛看著伏地叩頭的遲胄、閻白山二人，說道：「朝廷未有明令，我也不好在外擅自收納兵馬；便是佐賀氏暫時割讓三地，也不能置入淮東軍司治下，以免旁人說我在海東擅起兵釁，挑起事端。此外儋羅國尚缺水軍編製，爾等若有真心從此走上正途，不幹那洗劫、禍害地方的營生，我倒可以向儋羅國主舉薦爾等。另外，我本意還是要將三地暫時交給儋羅國監管……」

「嗯，要是跟佐賀氏沒有默契，遲胄又怎麼可能十多年都穩佔南五島不挪步？」林縛說道，「另外，將遲胄所部編入儋羅王軍，我們給他戰船、兵甲，就可以厚著臉皮多算些銀子……」

扶桑諸島，四周環海，但海船建造技術，要落後于中原。這也跟扶桑諸藩國勢力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本土有關；沒有遠海意識，沒有這方面的需求，就沒有發展遠洋海船技術的動力。林縛一開始就將目光放在海洋上，在他的推動下，崇州繼承于龍江船場的造船技術，已經超越龍江船場之上了。便是晉安的造船技術，近年來也有長足的進步。

「那佐賀氏真放下對立的心思，全面與淮東合作，這三地不是要還給佐賀氏？」葛存信問道。

遲胄聽林縛沒有招安之意，只當他起了殺心，不敢反抗，嚇了一身冷汗，只是叩頭求饒。

林縛繼續說道：「……我朝立國兩百余年來，視遠離中原的異族地為遠僻荒野，民眾野蠻，不易教化，駐軍得不到好處，反而會勞民傷財，遂多採用以夷制夷的羈縻政策。羈縻，即攏絡控制也。佐賀氏必須為刺殺事件承擔責任，若無人為此承擔責任，淮東軍在海東將無威信可言。淮東收松浦、平戶、五島三地，算是對佐賀氏的懲罰。將三地交給儋羅代管，便是行羈縻之政，以示淮東對海東沒有取土永占之意……」

儋羅王世子李繼在場，葛存信、周普、林景中等人也不便說什麼，待李繼返回駐守前塬地區的營寨，葛存信、林景中等人便借請示軍務，留在府里沒有立即離開。

這次能割取松浦、平戶及五島，對林縛來說，也是意外之得。若是元氏氣數未盡，這三地加上濟州塞，便是淮東眾人最好的退路，林縛怎麼可能輕易還給佐賀氏？

松浦、平戶、五島三地，就五島較為貧瘠一些，松浦、平戶都是良地，耕作、漁業，都頗為發達，地盤也大。他不明白，林縛為何要將三地送給儋羅？

周普不大關心兵事之外的事情，葛存信先按捺不住，說出心裏的疑問來。

「我不是不想佔了松浦、平戶、五島三地，但眼下不是合適的時機，」林縛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道，「一是佐賀氏不會甘心割出這三地，二是在扶桑諸藩邦眼裡，我們終究是異族。淮東若直取這三地，即使不理會扶桑諸藩邦的敵視，至少也要遷入三五萬丁壯，花上三五年的時間進行經營，才能真正有效控制這三地……」

「大人是想用遲胄來平衡佐賀氏與儋羅人的關係？」葛存信問道。

林縛希望淮東軍司能湧現出更多能夠獨擋一面的將領跟官員來，他們就必須要學會站在更高的層次，去考慮這些問題，而不是機械的執行命令。

「松浦、平戶、五島三地加起來，足足以抵崇州一縣。我在嵊泗時，常聽傅爺常常感慨崇州地狹人眾，使大人不能快意的施展才學跟抱負。如今能白得一縣之地，大人為什麼不自取，卻要轉交給儋羅人來監管？」

有葛存信、周普等人在，宋佳安靜的坐在那裡，不吭聲，聽林縛與眾人對話，倒是不擔心遲胄不來投。確實，投附儋羅國，獨領一軍，代守松浦、平戶、五島三地，如此優渥的條件，遲胄腦子有毛病才會拒絕。

「我們當前最緊迫的是要從海東取利來養軍，而非無節制的擴張加劇崇州的財政壓力，」林縛笑道，「既然暫時不作直接控制，這三地是名義上歸淮東軍司監管，還是歸儋羅國監管，對淮東來說，都沒有什麼實質的區別。但對扶桑諸藩國來說，心裏感受是不一樣的……」

聽林縛如此說，遲胄又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