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到家了！
老百姓們一下停住了腳步，不敢相信他們聽到了什麼。帶頭的那個年輕人大聲道：「這裡是哪裡？」
「恩，老孫爺，我們帶你一起回去。」
到家了！
1920年10月，阿克恰圖的一群中國人開始回國，他們頂住了俄國人的追殺，頂過了毒蛇的吞噬，頂過了惡劣的環境，頂過了死亡的威脅。
網子眼淚刷刷的流著，他知道老孫爺是在那安慰著自己。
可老孫爺卻沒有拿蛇葯出來。
用力甩開腳脖子上的毒蛇，老孫爺沒有任何停留，衝到了網子面前。
隊伍沒有因此而停下腳步。一路上，這樣的事情看得實在是太多了……
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們由出發時的兩千多人，變成只剩下了六百來人！他們中的大多數，都靜靜的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走啊，走啊，馬上就要出去了，馬上就能回家了！」
回家的隊伍已經銳減到只有一千二百人了！
「老孫爺，你說，什麼事我都去辦。」
「我不成了。」老孫爺輕輕搖了搖頭，然後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血……他吃力地說道：「網子，網子，我的好兒子啊……」
「老孫爺，老孫爺！」邊上的驚呼聲傳來。
這是網子答應過老孫爺的……
「咱們還剩下多少人？」
這是一段沒有記載在任何正史上的故事。
到了夜裡，老孫爺開始打起了擺子，嘴裏胡言亂語起來。誰都知道這是蛇毒開始發了。又給他放
他們看到了什麼啊！
踏進路邊草叢的時候，腳脖子上忽然一陣針刺般的疼痛，讓老孫爺心裏一涼：完了，自己也被蛇咬了！
隊伍慢慢的朝前走著……疲憊、心酸、堅定寫在每個人的臉上……
他的同伴趕緊舉起了槍。
血開始是黑色的，然後變紫、變紅。一直到了紅色老孫爺才如釋重負的出了口氣。
老孫爺笑著道：「我老了，身子骨不像年輕時候那麼能扛了，上了蛇葯也未必管用，我又跑了那麼多路，蛇毒早進身子里了，再上也沒有用……」
幾個抱著槍的中國士兵在那閑聊著。
「網子，不哭，記著啊，朝這一直往北走，一直走，就能回家了。」
一群穿的破破爛爛，互相扶持著的老百姓，疲憊不堪的朝這走來。他們中有老人、有女人、有孩子……
「撲」的一聲，一個女人倒下了。驚呼聲里，老孫爺急匆匆跑了過來，蹲下身子檢查了下，然後站起來嘆了口氣：「埋了吧……」
老孫爺笑了笑：「家鄉有個規矩，死的時候要沒有兒子在墳前磕頭，下輩子得當豬當狗，你要是看你家老孫爺可憐的話，就在我墳前磕兩個頭成不？」
「要進馬拉山谷了！」老孫爺的大嗓門在隊伍里響起：「大家都跟緊了，誰也不要拉下。一個跟著一個啊！」
老孫爺笑
……
網子擦了下眼淚：「老孫爺，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給你當兒子！」
和方才救網子一樣，老孫爺給自己放了血，邊上一個略懂一些的人鬆了口氣：「好了，再上了蛇葯，該有救了。」
所有的人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
網子用力點了點頭，老孫爺又不放心的交代道：「咱們出來的時候有兩千來號人，進馬拉山谷的時候死了幾百號人，在這又死了好多，現在連一半都沒剩下了。記得，一定要帶著他們走出去那……」
人群再次挪動了腳步……
「老孫爺，謝謝。」網子虛弱地道。
網子怔在了那裡，所有人都怔在了那裡……
馬拉山谷好像一尊地獄里來的凶神一樣，冷冷的注視著每一個鑽進它「嘴」里的人……
這次網子沒有哭。他把老孫爺埋了起來，然後和最孝順的兒子一般「咚咚」的磕著頭！
哭聲，在這裏響成了一片……
網子又哭了，老孫爺這是在交代後事了。
繼續前行，誰也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死去，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到自己的家鄉。但他們中卻沒有一個人後悔的。
「網子被蛇咬了！網子被蛇咬了！」
老孫爺心裏一緊，趕緊奔了過去。
「這裡是中國防區！」
「老孫爺，蛇葯呢？」
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沒有
再艱難，也要把他們帶出去。
又死去了一個。
「那是什麼？」忽然，一個士兵指著前面叫了起來。
老孫爺微微笑著：「網子啊，老孫爺求你件事成不？」
年輕人「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放聲大哭：「老孫爺，爹啊，到家了，我們到家了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到家了啊！」
「克敦斯諾亞爾斯克那邊開始決戰了。」
他清楚自己不成了，許都堅持不過晚上了。他把網子叫到了面前，看到網子的眼睛紅紅的，摸了下他的頭：
一個士兵忍不住大聲喊道：
網子的眼淚一下流了出來。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額頭上全是鮮血，然後他咬著牙大聲道：
前面忽然傳來了這樣的呼聲。
老孫爺「哦」了一聲，看了看周圍：「我年輕的時候和師傅來過這，我要是記得不錯的話，再走半天的路就能出去了。出去后，繼續一直朝北走，然後就能回家了……」
網子的左手虎口上有兩個被蛇咬的傷口，老孫爺不暇思索，用布帶緊緊的綁住了網子手腕，然後讓他把手垂著，讓血液流到他的手掌上。
蛇毒繼續在肆虐著老孫爺，再放血已經不管用了。躺在擔架上的老孫爺一直在那吐血，一直在那胡言亂語，網子在那仔細分辨著，他只能勉強聽出幾個字：
老孫爺終究還是沒有挨過去，他死了，死的悄無聲息。
回家！
老孫爺笑了，笑的非常開心……
「是啊，看樣子要準備過冬了。」
回家了，回家了，我們到家了啊！
這裡是中國防區，這裏——是中國人的地方！
可是，當這群人走近的時候，士兵們放下了槍。
老孫爺在擔架上整整掙扎了一日一夜，到了次日下午，老孫爺忽然醒了，而且精神也居然變得好了不少，他把網子叫到了自己身邊：
一群人朝這走了過來，是俄國人來襲擊了嗎？
「就幾百個了……」網子的聲音有些低沉：「好多人都餓死了、病死了，還有些人被毒蛇咬了，死了，還有些人也不知道他們到哪去了……」
老孫爺是這些人的頭，是他帶著難民們經過了一次次的苦難和危險，是他帶著難民們離舊越來越近。
等到手掌開始發紫發黑后，老孫爺拿出刀來割破手掌放血。
到了天亮，老孫爺還沒有死，他還在那裡掙扎著。也許他不甘心就這麼走了，好不容易要回家了，在這個時候死去，他真的不甘心……
「這裡是中國防區，你們是做什麼的？」
年輕人顫抖起來，所有的老百姓都顫抖起來！
「……阿梅……阿梅……我回來了……」
唯一讓人值得慶幸的是，俄國人是追不上來了……
可是，老孫爺自己卻不行了。
老孫頭死了，現在，網子就是這些難民的頭
老孫爺小心謹慎的觀察著周圍，不斷大聲吆喝著隊伍加快，早一分鐘離開這裏，就早一分鐘帶來生的希望。
老孫爺讓人把自己扶起，坐在擄起了褲管，邊上又是一片驚呼，蛇的牙印清晰的出現在了老孫爺的腳脖子上。
網子和山子、大石頭幾個後生做了一副擔架，抬著老孫爺一步步的朝前走著。他們發誓，只要還有一點希望，就一定要帶著老孫爺離開這裏。
「老孫爺，我，我對不起你，我，我，我欠……」
只要能夠回家，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他們都願意。
現在，他們終於可以放心的大聲哭泣了，他們終於可以帶著眼淚笑了。以為歷經了那麼多的苦難，經過了那麼多的死亡威脅，他們終於：
再困難，他們也都忍了下來，因為他們心中始終都有一個永遠不滅的夢想：
老孫爺掙扎著站了起來，面色一板：「都別傻愣著了，走啊，走啊，趕快離開這裏！」
整整八百人倒在了回家的路上……
他沒有兒子女兒，一輩子也沒有娶過媳婦，他從來都是把網子當成自己親生兒子一樣看待，這時聽到網子出事，心中一急，亂了方寸。
阿梅是誰？網子從來都沒有聽老孫爺說過，也許是他年輕時候的戀人吧。也許在老孫爺的心裏，有段浪漫的故事，但他誰也沒有告訴過……
手伸到懷裡，面色一變，但隨即抽出了手，拿出了包蛇葯，敷在了網子的傷口上：「好了，這條小命算是揀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