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權傾
第115章 逃離
孟義山只要不進江寧城，杭湖軍就能學江州軍一樣，暫時留在外圍，不用急切切的趕去擋到浙閩軍的正面葬送掉。
林縛當年辦淮東錢莊，來江寧籌銀子，沐國公是滿城權貴里第一個響應的。即使有些隱情不為外人知，但陳西言、王約是能肯定曾銘新支持淮東的立場。
即使到這一刻，即使知道皇上去淮西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陳西言心裏還是希望皇上還順利進入壽州的。
淮西雖以董原為首，但劉庭州、陶春、肖魁安以及楚王元翰成等人，皆有勢力，所以皇上在淮西還是有可能凝聚忠於帝室的勢力的。
杭湖軍數千兵卒棄城從沒有給圍實的北門潰逃而出，在茅山東南麓又遇伏兵，終是難逃覆滅性的打擊。
陳西言不相信高宗庭一人進江寧，能改變什麼。
「老國公觀世事洞明如燭，敢問老國公，淮東有無異志否？」最終還是陳西言打破沉默，問出這個令人忌諱的話題。
稍有些頭臉的人，都急著收拾家私逃離江寧，城裡一團亂象，也根本無人有心收拾。
情勢發展到這一步，王約心裏也只剩下沮喪、失望、失落，當初輔佐陳相干一番事業的雄心壯志早就蕩然無存。
「奢家得江寧勢不持久，巡狩淮西，猶有可為啊！」張晏苦勸道。
永興帝元鑒武本為溧陽失守的消息震驚，但聽到陳西言這樣的話，眼睛都氣綠了，也不擇言的罵道：「你這老匹夫，敢咒宗室，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
王約心裏冷笑，沐國公心存死志，這時候念及宗室舊情，心裏有種種不忍心，多此一問，是想著給皇上指明一條活路，卻給張晏的遲疑葬送掉了。
陳西言站起來，在城頭望著從宮裡出來的那隊人馬，心生悲愴，滿心不舍，又問曾銘新：「老國公，到這時你跟我說句實話，淮東會半道迎駕嗎？」
「皇上走挹江門嗎
「皇上不想走，誰都推他不走；皇上想走，陳相你費老鼻子勁也難挽留，越留越成仇，」曾銘新悲切的說道，「無論是誰將文華殿之事傳出來，事情已難挽回了，陳相又能怨淮東順勢取之？」
到拂曉時分，天際隱隱有火光傳來，似是叛軍更大規模的前哨隊伍接近江寧外圍，而在這時，宮城方向也有一隊人馬執火把而行，往挹江門內的水軍駐營行去。
田常、奢飛虎所率的浙閩中路軍三萬兵馬，脅裹數萬民夫，則在奪得溧陽的當夜，趁濕土給嚴寒凍實，即從溧陽拔營北進，往江寧而來。
額頭泣血，流入眼瞼，視線也給模糊，陳西言頭昏眼花的給攙扶出了，趕著王添、余心源給匆匆宣進宮來。
林縛初辦錢莊時，沐國公就拿出大筆的銀子，眼光之准自有過人之處，也應是對淮東有深刻的了解才會如此。
王約搖了搖頭，他這時即使有所懷疑，這時節也無從追查了，永興帝也從根本上不再信任陳相了，暗道：情勢發展到這一步，即使永興帝決心留下來，也挽回不了軍心動蕩。
陳西言頭叩了嘭嘭直響，張晏怕給旁邊的黃門太監示意，讓他們將陳西言攙出去，萬一陳西言以死相諫，整個局面就一點不受控制了。
沐國公有這一問，難道猜到淮東會半道迎駕嗎？
張晏臉露遲疑。
坐在車轅上代替車夫駕車的王約聽了暗暗心驚，他不知道文華殿廷爭的詳情，但聽陳相如此不加掩飾的跟曾銘新談這個敏感的話題，也能知道局勢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
張晏、左承幕、程余謙慌亂跪下來勸解，說道：「皇上息怒，陳相也是赤誠心盛，情急失言……」王學善這時候也被迫跪下來給陳西言求情。
張晏聽陳西言這番話，仍感
「是曾老國公。」幕僚王約在陳西言耳邊說道。
也是基於這點，王約當初才勸陳西言邀杭湖軍進江寧協防，沒想到正是自己的這個提議，害孟義山及杭湖軍主力在溧陽覆蓋。
很快委任陳西言為江寧留守的諭詔就送到府上來，卻沒有說明永興帝攜官員離開江寧的時間。
那文華殿里的眾人，必有人已經給奢家收買，那會是誰呢？程余謙、左承幕二人雖有私心，但不像，宮裡的太監也沒有這麼大的能耐，是王學善嗎？
「林縛親至又能如何，大勢已去，除非淮東在這裡能變成兩萬精兵來！」陳西言沮喪說道。叛軍前部兵馬離這邊已經不足三四十里，而江寧四城軍心浮動，將卒私自逃亡者甚眾，陳西言憑個人威信也難阻止。只要皇上隨水軍出城，這邊怕是不能多守住半刻時光，淮東兵馬便是插翅也趕不及。
「高宗庭就在江寧，陳相見或不見？」曾銘新說道。
王約在車簾外聽得感慨萬分，心道：奢家失去閩東之後，已成困獸，只能在江寧賭最後一搏。浙閩軍奪徽州之後，停在寧國，就是要誘援軍勞師遠來、分而擊之。淮東軍急促趕來，即使勝也是慘勝。唯有江寧這邊堅壁清野，只要江寧城不失，淮東軍從左翼徐徐而至，江州軍從右翼緩緩逼來，從黟山往北到江寧城這廣闊區域，對浙閩軍就是一個大陷坑。即使奢家從徽州得糧，能支撐半年，但軍心、士氣，絕對支撐不住強攻江寧一個月。
城頭守卒大量逃離，便是護駕巡狩的江寧水軍也出現大量逃卒；兵甲丟掉滿大街都是，都覺得混跡在百萬民眾當中，更容易逃過一劫。
在文華殿得報溧陽失守、孟義山生死不明，陳西言也如受捶
永興帝去淮西巡狩雖說只對五品以上官員傳達密旨勒令隨行，但是消息很快就傳遍街巷。即使沒有內奸掀風作浪，到這時候消息也不可能瞞住。
奢飛虎在城下暗調十數精良弓手攢射之，孟義山面頰不幸給流矢射中，當時就不支撲地，給部眾搶下城頭。
馬車停了下來，陳西言以為到家了，掀開車簾剛要下來，才發現馬車停在大街上，大街上站著一個人，頭暈得厲害，視力大受影響，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主將生死不明，杭湖軍將卒軍心便告鬆動，終給奢飛虎一鼓作氣攻下南城。
「文華殿之事已經傳出去嗎？」陳西言諤然問道。
王約也是諤然，文華殿廷斗之事本是秘議，竟然在小半天時間里鬧得滿城皆知。
溧陽距江寧並不遠，但由於浙閩軍早在二十一日之前就佔領茅山西麓的溧陽，在短短數日之間，斥侯游哨就滲透到茅山以東地區，溧陽兵敗的消息，硬是拖了一天才傳到江寧。
「曾老公爺，請上車。」陳西言心裏也有疑惑需要跟曾銘新請教，見他主動擋在車前，便約他上車。
也正如曾老國公所言，只要江寧不失守，淮西有董原、江州有岳冷秋、荊湖有胡文穆，淮東即使有異心也會按耐住。
一時間江寧城裡人慌馬亂，徹底亂作一團。
「呸！」曾銘新怒道，「老夫真不該多此一問，往東去維揚，爾等怎麼不怕淮東水軍兩萬兵馬過來『迎駕』；直接往北，爾等怎麼不擔心林庭立跟淮東同穿一條褲子？除了走挹江門逆流往西去廬州或去池州，爾等能有什麼選擇？老
形勢之危急不只是浙閩叛軍即將兵臨城下，而朝廷內外的守城意志到了崩潰的邊緣。
「你跪安吧！」元鑒武按耐住心裏的怒火，要將陳西言攆出去，心裏已經將陳西言煩透。要不是江寧的局面還離不開陳西言，他恨不得當場賜陳西言去死。
雖說淮東水軍的主力離江寧城還遠，僅前哨少量兵力進入金川河口外的獄島，但保不定淮東還有其他什麼後手；也可能林庭立早得信率軍趕在廬州之南迎駕。
皇上出宮了——陳西言朝執火處跪下，拜了三拜，算是為帝餞行。
將入夜時，叛軍前哨已到城南望山門外，滿城震惶。
「滿城皆知！」曾銘新說道。
雖說王學善言語間稱對江寧情況熟悉，皇上去淮西，江寧也非不可挽救，但張晏也清楚，即使沒有確鑿證據，也斷不能讓有可能便宜王學善的事情發生。
溧陽攻守到二十四日，已激烈到孟義山不得不親自披甲上陣激勵士氣的地步。
「什麼？」陳西言吃驚的問道，「即使放皇上去淮西，淮東仍有后策？」
「江寧若能守住月余，淮東有異志也無異志；江寧若頃刻崩塌，淮東若無異志，但奈何天下百姓何？」曾銘新說道。
陳西言勉強振作起來，曾銘新、王約隨他巡視城頭，到底有些忠心的親兵跟隨，勉強將城頭的形勢穩住下來，但城裡到處都有人搶劫、強姦、殺人，彷彿是最後的瘋狂，站在城頭看城裡十數處地方起了火，衙門班役也徹底癱瘓。
江寧每一步所走的臭棋都有王學善的身影在，但也想不通，王學善身為戶部尚書，賣給奢家能有什麼好處？奢家即使攻下江寧，在江州軍與淮東軍的夾攻下，也難以長守之，奢家應該謀的是江西。王學善能從奢家拿到什麼好處？難道說王學善有把柄落在奢家手裡？
曾銘新滿頭白髮，也無僕
「江寧總需人留守，皇上若還信任老夫，老夫還有一顆頭顱可獻，」陳西言意決道，「王學善、王添他們勸皇上去淮西的，那就讓他們去淮西吧，老夫在九泉之下等著他們！」
孟義山或有貪功之嫌，但要不是陳西言相約，也不可能隻身進京面聖。
二十五日，也是高宗庭秘密抵達江寧的當日，也是王學善密奏淮東接魯王進軍營的當日，浙閩軍中路、右翼兩部大軍約六萬余兵馬，從東南、西南兩個方向逼近江寧百里範圍之內。
「曾家也是世代受恩于帝室，江寧分崩離析在際，總要有些人替它殉葬。老夫這副老骨子已經派不上其他用場上，特來跟陳相做個伴！」曾銘新平靜的說道。
江寧西南部的金山知縣棄城而逃，給浙閩軍前哨不費吹灰之力奪得。
「老國公既然這麼說，為何又留在江寧城裡不去？」陳西言問道。
張晏面有愧色，也無臉跟曾銘新問策，揖禮告退。
宮內兩度派人來請，但知永興帝心意不改，陳西言心灰意冷，兩度將宮中內臣拒之門外，直到張晏親自過來，才讓他進來。
陳西言回政事堂裹傷抹葯，坐了半天，也不見皇上見召。頭暈得厲害，心灰意冷之餘，陳西言也不無心再去關心皇上在文華殿里與諸人怎麼商議，讓幕僚王約準備馬車，先送他回府去歇息，心裏仍奢望皇上不會愚蠢到真走出棄城出逃的一步，心裏仍為杭湖軍的覆滅悲愴不已。
陳西言無語淚流，說道：「這大好江山，這大好社稷啊！」只覺心口絞痛，無法再言。
「蠢啊蠢啊！」曾銘新恨鐵不成鋼的罵道，「淮東不迎駕，董原或岳冷秋就真有實力收容他嗎？愚不可及啊！愚不可及啊！」
當浙閩軍在江寧城下成為疲軍，淮東軍與江州軍合力夾攻之，勝負也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