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如爐鼎》目錄

第二十三章 靈酒

第二十三章 靈酒

謝搖籃很安靜地沉入了黑霧之中。
「現在是秋天,棋子湖邊有幾棵樹結了靈果,我來摘一些釀酒,沒想到遇到你,真是有緣。」殷舊墨走向前來,一手兜著靈果,一隻手朝她伸過來,「怎麼坐在地上?」
謝搖籃極為苦惱地看他一眼。
謝搖籃露出懷念的表情:「是棋子湖。」
殷舊墨皺眉:「你是?」
那人不耐煩拍拍她的後背:「沒錯是我,煩人,閉嘴。」
「我在清羽長大,曾經年幼貪歡,常常在湖邊玩耍烤魚。」謝搖籃指了指湖畔山崖,「那裡還有個溶洞,裏面……」她頓了頓,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樣,停住不說了。
「不敢。」
謝搖籃抬眼看去,湖畔林間出現一個男修,身穿竹青色衣袍,廣袖兜著幾個圓潤的靈果,他臉上微帶著疲憊,可依舊眉眼如畫,見到謝搖籃,眼睛一亮,薄唇邊蕩漾出一片笑意:「小姑娘,又見面了。」
謝搖籃很安靜地聽著,無論是眼神還是神情都沒有被他掀起一絲波瀾,她正想說些什麼,卻突然酒勁上頭,腳下虛軟,眼前似乎垂下無數黑霧。
「不是的,這靈酒當真是好酒,只是聞一下,就令人垂涎三尺。」她就著葫蘆,小心翼翼抿了一小口,清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流淌下去,帶著充裕的靈氣,擴展向四肢百骸。開始有些微澀,後來淡淡的酸甜一起襲來,開頭的那股澀意倒有了幾分百轉千回的味道。
謝搖籃買過飛行法器,三人啟程前往念安城。
他冷不防謝搖籃身側,竟然有人突然顯露身形,一件斗篷被丟在地上,那人黑衣如墨,銀髮勝雪,伸手地將謝搖籃緊緊按進懷裡,一雙極為耀眼奪目的鳳眼死死盯著殷舊墨。
「那謝姑娘會一口斷定我道心已死,是否有什麼作為憑據?」他眼神立刻銳利無比。
殷舊墨低垂著眼睛,長睫如扇。
謝搖籃坐在地上,反倒笑了起來,她歪著頭撐著下巴仔細琢磨這張臉,看到他都有些發毛,正要怒視她,熟料她帶著笑意說道:「道友倒是像我的一位故人,他叫謝琅,道友認識嗎?」
謝琅早在這人出聲之時就察覺到,這人就是在謝搖籃身上埋下神識的那個傢伙,也是萌萌給他的溯影符里,謝搖籃的那個姦夫!他猶豫了下,捏了印訣,將身影隱沒于夜色之中。
「我不想知道。」謝搖籃嗤之以鼻,身體有些東搖西晃起來,「你厭惡大道,你難道還指望大道給你一些特殊的反應嗎?痴兒!」
謝搖籃暗暗在心裏鬆了一口氣。這才後知後覺地暗罵自己蠢,倘若他真想找到她,幾個銅錢一晃,幾根蓍草一撥,什麼算不到。還好他現在喬裝改扮,沒有認她,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謝搖籃覺得彆扭,問道:「胡道友有何指教?」
那人回頭,挑眉看了她一眼,冷然道:「活該!」
湖邊細細鋪著拳頭大小的鵝卵石,她蹲在石塊上,捏住青蛟的尾巴,像對待一條麻繩一樣將他甩進湖裡,她擔心青蛟身上那上千年酸臭洗不幹凈,又掏出避塵珠在他身上滾了兩三遍。
謝搖籃收了飛行法器,打開靈獸袋,拎起呼呼大睡的青蛟,朝湖邊走去。
謝搖籃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反正他已經同她立下了契約,不可能私自逃離,也就隨他去了,謝搖籃轉頭,看著翻滾著一片白肚的水面,悠悠嘆了一口氣。
殷舊墨不以為意地收回手,臉上笑容更盛,小姑娘戒心倒是挺重的,如今她肩頭那隻對他有敵意的天狐不在,正好可以試探一下。
可惜今天他想問的,一句沒問出來。不過身為修行多年修成人精的老傢伙,他並不懊惱,反倒更躍躍欲試。
謝搖籃覺得有人在背後看她,突然回頭,看到那黑袍男子裹著斗篷,一雙黑眸沉鬱幽深,視線落在她身上,猶如鈍刀子。
他臉色頓時如同雲開雪霽,瞬間春暖。
這才好不容易讓這條臟蛟露出了本來色澤,綠油油地看起來挺生機勃勃的。也不是那麼惡臭撲鼻,令人不由自主地就想掩鼻乾嘔。她心頭成就感還沒壓下去,卻突然發現,腳底下湖面冒出了一隻翻白肚的小魚兒,一條兩條,不一會兒就翻了一片……粼粼陳列在一片水域上,讓人頭皮發麻。
「不過。」謝搖籃頓了頓,「我可以告訴你解救方法。」
坐在自己的飛行葫蘆上極為無聊的慕小小突然發出一聲驚呼:「謝道友,你快看前邊!」
「恩人……」她說。
殷舊墨又從儲物袋裡取出兩個杯子,給她斟了一杯酒,微笑著說道:「謝姑娘是否還記得那日在我洞府之中,你所說的那番話?關於我的道心。」
殷舊墨上前一步,正要接住她,心中自責,早知道不灌她喝那麼烈的靈酒了,這酒連當年化神期的夙長生,都扛不住一口的。
夕陽漸斜,雲垂四野。三人已經飛行了一天的時間,除了慕小小吵吵鬧鬧和謝搖籃說話,胡姓黑袍男子不曾開口說過一個字。
「說起來,我釀靈酒的手藝可是很好的,改天給你帶上一些嘗一嘗。」殷舊墨道。
「也是相公。」謝搖籃慢吞吞補充道。
隱匿身形躲著的謝琅心中一驚,她這幅模樣,別人沒見過,他卻見過!謝琅一皺眉,正要顯露身形,卻冷不防看到殷舊墨臉上所有表情如煙霧般散盡,一切都在預料之中模樣。謝琅暗暗眯起了眼睛,他倒要看,這人想耍什麼花招!
他看見平常表情寡淡到都有些面癱的謝搖籃,用一種詭異地神情,眯著眼睛將他上上下打量了個遍,悠悠問道:「嬌嬌,你多久沒有洗澡了?」
「真的。」
殷舊墨笑眯眯地隨口說著:「謝姑娘如此推辭,可是看不上我的手藝?」心裏卻想道:倘若當真千杯不醉,那要套話豈不是麻煩多了。
殷舊墨淺淺一笑,突然說道:「那你知道我為什麼厭惡大道嗎?」
殷舊墨心頭一萬個疑惑,但看著這男人冷淡並且還帶著幾分敵意的表情,也只能暫且告辭,他故意將步子拖得很慢,老遠聽到那男人在說:「謝搖籃!別拽我頭髮,鬆手!」
「誒,你怎麼知道?」慕小小問。
他眉頭一皺,面上神情透出幾分惱怒的味道。
這是什麼人?又躲在周圍多長時間?為什麼憑他的修為竟然對此沒有絲毫察覺?
謝搖籃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你——」她上前一步,想要說什麼,腳下一不小心踩空,整個人撲通跌坐在湖邊,好生狼狽。
謝搖籃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即便我能救你,又能如何?人不怕他人不救,只怕不自救。你懷疑大道,厭惡大道,甚至憎恨大道。可唯一能救你的,卻是大道,你明知道如此的,為什麼又要來找我?」
「難道你就不會和我一樣懷疑嗎?!」殷舊墨皺眉,似乎有些被她激怒,「大道之上,任憑你修的最高修為,任憑你手眼通天,又能如何?天上還有瓊樓玉宇三十三重天,還有太古鴻鈞,還有神仙反手雲,覆手雨,我以凡人之身逆天而行,突破重重天劫,到頭來……」他冷笑,沉鬱在心頭千余年的頹廢被重新激起,失落地盯著她的眼睛,說道:「我們最大的福分,不過是旁觀一場棋局,直到柯爛斧銹。」
「記得。」謝琅猜測不錯,謝搖籃確實已經酒醉。一方面是因為她確實不擅酒力,另外一方是因為殷舊墨這廝給她喝的,豈是普通靈酒,別說只是抿上一口,怕是沾上一滴,也會這般酒醉的。
一隻青蛟積攢了一千年的男人味,果然殺傷力極大。
謝搖籃聞言朝腳下看去,隔著淡如煙般的雲霧,可以清晰地看到清羽群山之中,圍著一片寧靜乾淨的水域,猶如鏡面,遠山重疊夕陽橙紅盡數被收納入鏡面之下,裊裊雲霧挨著湖面飄過,偶爾有小魚兒躍出水面,點碎一小片寧靜。
謝搖籃獃獃看他一眼,搖頭:「你不是好人,不能告訴你。」
她搖頭,有些木訥地拒絕:「前輩不要浪費靈酒,我不善酒力。」
念安城離方城不算很遠,越過清羽連綿群山,再跨過蒼冥河,飛上三四天的時間即可到達。一路上除了蒼冥河上偶爾又大型妖獸出沒,沒有任何危險。
謝搖籃低聲咕噥兩句,隱約是在叫什麼人的名字。
青蛟這才悠悠轉醒,睜眼瞧見她,頭一句就是:「我肚子餓了!」
黑袍男子也點了下頭,慕小小歡呼地趨著她的葫蘆下降,剛挨到地面,就一溜煙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謝搖籃有些躊躇,可是一個臨近飛升的大能,她當真惹不起,還是伸手接過那個黑色葫蘆,放在鼻尖下嗅了嗅,清香果味順著瓶口滑進了她的腹腔,確實只是果酒罷了,她放下了心。
謝搖籃看了看伸在她面前的那隻手,還帶著靈果濃郁的果香,輕輕搖搖頭,自己扶著地面站起來,道:「不勞煩前輩。」
應該真的是夫妻吧,那女修淡薄自持,似乎對這銀髮男子倒是有那麼點不同。
「好酒……」謝搖籃眼神愣愣地看著前方,頗為沉醉。
殷舊墨看起來有些惱怒:「還是嫌棄?!」他聲音也變得有些冷凝,不滿的情緒凝在眉梢。好像是心愛之物不被人認同,一副煩悶的樣子。
「咦?」突然有外人的聲音響起。
「很好。」謝搖籃眼角眉梢的笑意忍不住溢出來,她低頭勉強忍住,繼續說,「在我眼裡,這世上沒有比他再好的人了,我很想念他。」她語調不高不低,聽起來乾淨純徹,不帶絲毫虛偽。
「這是我夫人,你要不要猜一猜我是誰?」謝琅冷冷諷道。
慕小小隻顧歡喜,根本沒聽清她最後說了什麼,沖她眨了眨眼睛,道:「我覺得靈氣有些枯竭了,我們不如下去休息休息,補充下靈氣,然後再繼續趕路,如何?」
謝搖籃抬頭看去,眼皮明顯一蹦,這才道:「殷前輩怎麼在此地?」
「不認識,他是你什麼故人?」他口氣不冷不熱。
殷舊墨從儲物袋掏出一個通體烏黑的葫蘆,眉眼之間微微帶些挑釁,他道:「這是我以前釀的靈酒,倘若不是嫌棄,你敢喝一口嗎?」
殷舊墨失笑。即便被灌醉,還有這麼強的戒心。小姑娘當真不容小覷。
那人毫不客氣地瞪了她一眼,轉身悠悠然地走了。
謝搖籃笑了下,將她貪玩的心思看在眼裡,應道:「好。」
青蛟這才後知後覺地嗅到他積攢了千年的男人味突然消失殆盡,他轉了個圈,發現自己的皮膚盈盈發著水光,青得像夏天最繁盛的葉子,頓時大驚,如同裸露於人前一般不安,他怨念地看了謝搖籃一眼,突然躥下她的手心,隨便撿了一個方向跑了。
殷舊墨抿了下唇,懊惱道:「我還能害你不成,罷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強迫你,葫蘆還我!」
他上下打量她一眼,道:「哦,那他是怎麼樣的人?」
他懷疑地看著她:「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