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如爐鼎》目錄

第五十三章 傳承下

第五十三章 傳承下

刺骨的疼痛傳來,令她一個激靈,她動了動手指。
她又和前幾日一樣,眼前一黑,似乎被拉到了一處深山古寺的禪房之中,門口種著一棵枝繁葉茂的菩提樹,室內則是一佛像,一蒲團,一爐香。
「天地之間,弱肉強食,當日你放棄更容易追求力量的劍修,踏上禪修之路。他日禪道倘若不能大成,甚至連保全自己的力量都沒有,淪為被淘汰者,你悔否?」
謝琅抬袖將謝搖籃的臉掩在袖下,正色問道:「倘若真如你所說那般痛苦,為何她卻還不醒來?」
「我不管這些!季染,這已經都二十八天了,就算是仙西界那個傻子,也沒在洗髓泉里泡過二十八天!」
第二十八日到來,那人沒有端托盤,空手而來,他看謝搖籃一眼,問道:「我這次只有一個問題,你明明有機會求救的,外邊那隻天狐倘若意識到我的存在,捻滅我也只是輕輕鬆鬆的事情,你又為何不向他求救?」
那手掌在他那一縷神識前面頓住,季染沒有退卻,他倒是想看看這手掌想做什麼,只見這手掌呼地一下按了下來,他的那縷神識頓時像被生生割斷一樣,他皺眉試圖再將神識探入謝搖籃的識海,這次還未徹底探入,他就被那巴掌野蠻地扇了出來。
謝搖籃無奈地求救:「萌萌爹,拉我一下。」
雖說這人也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可是這麼搭配在一起,簡直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謝琅眯起一雙鳳眼,銀色的眸底寒光如冰。
「謝琅?」謝搖籃虛弱喚了一聲,她想爬出來,但是頗為吃力,刺骨疼痛之下,半分力氣都使不出來。
不一會兒,門口那人又走了進來,手中托盤上放著一壺清茶,裊裊冒著清香。
謝搖籃聽得那人傳音:「倘若要研讀我,喚我出來就是,你如今還是立即返回你的身體吧,再耽誤片刻,非得嚇壞你那夫君不可。」
季染面上清逸的笑容淡去,他手指收回,站在原地考慮片刻,再次抬手去觸碰謝搖籃額頭,結果這次指頭還沒碰到人,就被一隻手沒好氣地拂走。
那手掌本是幻影,卻凝結著一股飄渺威嚴的氣息,其中蘊含的力量更是如淵似海,奇妙無比。
「你從哪裡看出我不是壞人?」
那人臉皮明顯抽搐了下,醜陋的模樣簡直可以止小兒夜啼。倘若不是早就知道此女在這種事情上從不說謊,他壓根不信。
謝琅感覺似乎回到了萌萌出生那天的情景,看著天劫劈下來,看著她手忙腳亂地抵擋,看著她甚至無奈地硬生生用肉身去硬抗,自己卻一點都幫不上她。
謝搖籃怔了怔,青冥界的慘狀重回她的腦海里,她結巴了一下,道:「……大道無情。」
那人盤腿坐下,周圍毫光一閃,一個白色的玉簡躺在地上,謝搖籃伸手去撿起,那玉簡當即如同一道光一般沒入了她的手心。
唇上一痛,他俯身咬了上來,貨真價實的撕咬,謝搖籃後退欲躲,被他毫不客氣地往懷裡一按。唇上疼得厲害,謝搖籃用上幾分靈氣想要推開他,熟料謝琅也毫不猶豫地用靈氣和她糾纏,修為高低壓制,謝搖籃只能繼續忍。
謝搖籃平靜伸手,示意請。
「誰又惹毛你了,你拿我撒氣,萌萌嗎?」她覺得無辜,朝謝琅傳音問道。
那人哈哈一笑,端著托盤走了。
那人悠悠長嘆一聲,徹底歸服,他道:「我乃一枚玉簡,師祖狂心記錄完畢后,心頭血噴在我身上,才化靈智,後來我誤入青冥界,被一禪修撿去,奈何那禪修心性不足,對我一知半解,不配為我主。你吞了那禪修的舍利,無意將藏於那舍利之中的我也吞下,此次青冥大劫,你耗盡舍利所凝結的精神念力,算是置之死地,卻無意之中將我放出,此次也是你畢生難求的機緣,好自珍惜。」
那人抬手斟了一杯茶水,又道:「人敬天威,天不憐人。你作何解釋?」
謝搖籃搖頭:「道法萬千,唯取其一,道之所求,殊途同歸。我論我是劍修還是禪修,只要夢想不滅,彼岸不過是一個定然會到達的終點。」
之所以說這笑容詭異,是因為這人容貌極為醜陋,兩隻眼睛幾乎佔了整張臉的一半,而且左眼右眼大小不一,鼻子更是如同一個被拍扁的麵糰,嘴唇外翻,牙齒和牙床就那麼明晃晃地露在外邊,兩隻耳朵如同蒲扇,走起路來也是一拐一瘸的。
謝搖籃端坐在蒲團上,斂眉陷入沉思,那人也不打擾,手指勾動著茶壺上冒出的裊裊煙氣,醜陋的臉上掛著笑容。
面前這女修太過於年輕,在他眼裡簡直稱得上年幼,他尚且沒有這孩子竟然已經是謝琅的妻子的覺悟,舉止如同對待晚輩,這才招惹謝琅的不滿。
季染看著此景,背著手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謝琅眼睛交雜著慶幸和氣惱,接著,又是一副恨不得把她嚼碎咽下去的模樣。
「怎麼了?」謝搖籃隨口問。
下界修士突破化神期,就會被上界的接引之光指引。但是修士倘若自己達不到境界,卻有天大的機緣氣運能找到界河,又經歷九天罡風的洗禮依舊能夠勉強存活,那麼在天道就允許給他們一線生機,經歷痛苦得恨不得投胎再造的洗髓伐骨泉的衝擊,大幅度擴充體內靈氣度量。
兩人在此之前,已經辯論了十五日,從禪道辯到禪心,又從殺生辯論到救世,什麼都要辯上一辯,而這人似乎專門和謝搖籃作對似地,一定要尋找到她道心之中的薄弱點,更可怕的是,他似乎非常了解謝搖籃,了解到近來兩百年和她形影不離一樣。
謝琅愣住,他停下手,深深呼吸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濁氣,垂首喚了兩句搖籃,但是依舊和前幾天一樣,沒有絲毫回應。
季染這才醒悟到為何他覺得謝搖籃識海之中那股力量有些熟悉,禪修們不喜鬥法,他曾有一次難得的機會和一位修為高深的禪修高手比斗,至今猶記得那大開大合,如淵如海的力量,真是讓人感慨。再回想一番,那力量竟然和謝搖籃識海之處那手掌上凝結的力量有相似之處。
可是他可以說是第一次遇到這番奇景,又想探個究竟,於是腳步未動,試探問道:「你這夫人是位禪修?」
謝搖籃儘力指揮身體,稍稍給了謝琅一絲安慰,隨後就又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力。
謝搖籃稽首,臉上寵辱不驚:「謝過前輩。」
「因為我師父懷勇者之心,從容赴死,所以我才能和師叔,四個師侄們僥倖存活。我懷勇者之心,所以我他日必定將罪魁禍首斬殺于青冥界之上,以血祭亡靈。若天下人皆懷勇者之心,則上界亦惶惶,不敢胡為,此等滅界屠殺之事,絕不會有可能再次出現!倘若這世界上尚且有比規則更強大的力量,那就只能是人心!」
謝琅手怔住,揚眉道:「難道還要等下去?」
謝搖籃糾結了下:「臉。」
謝琅點頭稱是。
周圍一片安靜。
……
謝琅又抬手輕輕撫了下謝搖籃的頭髮,他轉向道一宗主:「季染,你當初也曾踏入洗髓泉之中,這……」他眉頭皺得更緊,「這泉水裡當真能睡著?我夫人她——」他頓了頓,聲音有些啞,「她可有大礙?」
一陣天旋地轉,謝搖籃扶住謝琅的手臂,才能勉強站穩,她淺淺舒了一口氣,感覺渾身舒暢,抬頭看了面前人一眼,似乎有些不懂他為什麼臉色慘白得這麼厲害。
謝搖籃眼睛一閉,周圍景象立刻變幻。
這一線生機給的極為吝嗇,僅僅是擴充靈氣度量,只有忍受莫大痛苦,才能達到合體期的度量,但是之後還必須經歷苦修,提升心境,穩固道心,才能真正步入合體期門檻。
「人都死光光了,要心有何用?」
季染一驚,低階修士即使遭到高階修士入侵識海,反抗也如同螻蟻蹬腿,怎麼可能掀起如此強大的反撲之力?
他只能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頭髮,一刻一刻地挨時間,冷不防擱在她指頭邊的左手被她輕輕一碰,如同羽毛拂過,他立刻反握過去。
「大道之上永恆的唯有力量,所謂夢想之說,天真如同稚童!」那人說道。
季染略有些尷尬,一時沒有回答。
「老規矩,倘若你能辯贏了我,我今日就不滅你魂魄。」那人說道。
看見她,那人抬起頭,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你回來了。」
但是普通修士倘若有如此忍耐力和機緣氣運,都更願意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往前走。踏入洗髓泉之中的修士,都是一些天道之下走投無路的落魄之人。包括季染,這位現在的道一宗的宗主。
季染的指尖探出的一縷神識剛剛打算進入謝搖籃的識海之中,就彷彿遇到了一層無形的牆壁,緊緊將他阻隔在外。季染暗道奇怪,探出了更多的神識,打算衝破那層阻礙,熟料一衝未成功,反倒有一陣若隱若現的梵音鑽入了他的腦海里,而那片識海深處陡然升起一個巨大的手掌。
他突然想起祖師的話來:世事無相。能在嬌花照月的面容上,看到安然溫柔很正常,更難得的是能在凶神惡煞的面孔之下,依舊能發現慈悲平和。
「洗髓泉之中,雖然痛苦難熬,卻也是難得的機遇,這是這群從下界而來的修士們的唯一生機!你強行將她帶出來,可謂斷她生機,說得不客氣一點,簡直是斷她生路!」
日暮沉沉之時,謝搖籃猛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明亮又堅定:「大道之下,唯有規則。青冥界毀於弱肉強食這條規則之下,是所謂大道無情。強者即使可以凌虐我清羽,也不可辱我道心,折我尊嚴,即便我清羽近乎全滅,但是只要存一人,就存有一顆懷有夢想的勇者之心!」
季染也是幾十萬年前跋涉界河而來的修士,聞言搖搖頭:「我當初在這泉水之中的時候,痛苦得恨不得能立刻死掉,怎麼可能睡著?」他說著,俯下身來,伸出食指去觸碰謝搖籃眉心之處。
謝搖籃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盤腿坐在了蒲團上。
「棲雲身死,門派幾乎全滅,只換的你一句大道無情?」那人冷笑。
謝琅終於下定決心,伸手要強行將謝搖籃從洗髓泉之中拉出來,沒有料到他這番舉動的季染一愣,立刻將他攔住。
聽得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謝道友,你再考慮考慮?倘若真的強行將人拉出洗髓泉,恐怕……」
謝搖籃坐直身體,臉上浮現出一絲認真:「倘若沒有夢想,怎麼能勇往直前地走下去,又怎麼有動力去獲得更多的力量?」
糟透了。
「謝道友,萬萬不可!」
謝搖籃搖頭:「你又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