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生與死，對與錯
唐安恭恭敬敬地拱拱手，道：「在下大唐唐安，見過魏大師。」
想通這一點，唐安轉過身去拔腿便跑。能否在一位宗師面前逃命，全看老天爺是否仁慈了。
說著，他嘆息一聲：「唉！到了這般年紀，生死早已是身外之物，老夫絲毫不介意，可老夫介意千千萬萬齊人的生死。」
沒有了對手，沒有了目標，沒有了追求，沒有了方向。餘下的，只有對所犯下罪孽的反思。
這是他能穿上這身衣裳的能耐。
熟悉的懷抱，熟悉的體溫，熟悉的氣味。一樣的溫暖，卻多了一絲訣別的氣味。
謝淵，果不其然！
這個自己曾經最看重，卻又讓自己最失望的弟子，會不會就是上蒼給予自己的懲罰？
聽到這個名字，唐安終於知道為什麼李玉不許他陪同自己前來，謝淵卻出奇地選擇了接受。
明天是他的生辰。人生七十古來稀，而他卻已是百歲高齡了。
原來魏中天答應今日給藍海棠治病，根本不是什麼巧合，而是有意為之。從謝淵給的資料之中，他必然已經了解了自己與藍海棠的關係。
懷著滿心疑惑，他皺著眉頭，悄然跟了上去……
苦苦追尋的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
洞外響起腳步聲，魏中天徐徐睜開雙眼。
這老東西知道，藍海棠的生死，便是自己的命門！
魏中天彷彿早就猜到他會露出這副表情，不徐不疾道：「因為謝淵來找過老夫！」
唐安深深看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轉身便出了洞府。
他本想安安靜靜的化作一培黃土，可謝淵卻打擾了他的這份平靜。當他懇求自己再殺一人，並且給了自己不得不殺的理由過後，近乎忘記了該怎麼殺人的
他媽的，這老頭兒還真是不含蓄。
「仙子姐姐……」
因殺而生，因殺而死。
可哪怕嚮往極樂的人會沉淪地獄，他也不得不這麼做。因為他不殺，會有更多人因他而死。
生的喜悅讓藍海棠並未察覺唐安的異樣，而是有些驚喜地問道：「真的嗎？」
九十九歲的最後一天註定會很漫長，因為他還有兩間大事要做。
「嗯？」
「我是不會考慮齊人的感受，因為他們甘願沉淪！」唐安大聲咆哮道，「可是在西面，那裡的人民勤懇務實，用勤勞的雙手創造幸福的生活！那些在邊關的將士，正用自己的身軀抵抗者外族的入侵，保護自己的子女親人不受戰亂之苦。他們是可愛的，是值得敬佩的！我不幫他們，難道會去幫這群在安逸中自甘墮落的傢伙么？」
清風洞府外。
唐安道：「荒謬！一人之力怎能扭轉乾坤？朝廷腐敗，仕子浮夸，百姓愚昧，君王無度。雖然現實很殘酷，但我不得不告訴你——你所鍾愛的大齊已經沒得救了！而為了一個終將滅亡的國度，你就能眼睜睜看著萬萬千千的大唐子民飽受戰亂之苦，妻離子散，屍殍遍野，這便是你的憐人之道？在我看來，你不過是個鼠目寸光的可憐蟲！」
這個貌似忠良的年輕人已經換了一身華麗的衣裳，看上去衣冠楚楚英氣逼人。可是魏中天忘不了他打完自己之後一副無辜的表情，還訥訥地編織了一個個無比真實的謊言，以自己的年齡閱歷，被欺騙了仍不自知。
她的傷已經基本痊癒，就是臉色還有點蒼白。
和上次一模一樣的開場白，可在唐安聽起來，卻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味道。儘管穿著厚厚的衣服，他卻察覺到絲絲冷意，卻不知道這份冷意從何而來。
不用問，能讓謝淵高枕無憂，只有一種可能——魏中天已經答應了他，一定會取自己性命！
微風徐徐，陽光靜好。
「你來啦。」
他只是微微一笑，兩片薄薄的嘴唇張開，道：「你不想救那個叫藍海棠的女娃了么？」
……
因為他已經找到了這世上最強的兵器！
唐安再沒了先前溫文爾雅的模樣，滿臉警惕地問道：「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魏中天還是搖頭，道：「你說的很對，可有一點你無法改變——老夫是一個齊人，是吃著齊國的米、喝著齊國的水長大的齊人。你憐憫你的同胞是情誼，老夫保護齊國子民是本分。或許這根本沒有對錯之分，只有身份之別吧。」
「沙、沙、沙、沙、沙、沙。」
看到唐安從山洞中出來，所有人都長長出了一口氣。
唐安仰天長笑，道：「好一個沒有對錯之分！連被所有齊人都視為聖人的稷下武聖的你都如此混淆黑白，我卻還試圖跟你講道理，實在是天真。」
「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唐安淡淡一笑，輕輕摸了摸藍海棠的秀髮。
他沒有找到答案，可一身的血腥氣息只讓他感覺到了愧疚。所以他放下一切皈依稷下學宮之中，用後半生的坐禪來替前半生還債。
他微微嘆了口氣。不想殺人的人再造殺孽，六十年禪法毀於一旦，這也許就
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說出了自己心中最想說的話，唐安在慕絨額頭輕輕一吻，帶著難以解開的遺憾，轉身便向著那灰暗的命運走去。
可是他沒有這麼做。
……
「行了，這裏就你我二人，沒必要惺惺作態。你認為老夫會相信一個天生的騙子會變成一個溫文爾雅的儒士么？」
一將功成萬骨枯。
唐安不再掩飾自己的嘲諷，不屑道：「好一番大道理，好一位悲天憐人的大師！你以為自己是救世主么？看看這個昏庸的國度，就算沒有大唐，她又能苟延殘喘到幾時？」
魏中天微微一笑，說道：「從大唐首富程雲鶴家中的伴讀小書童，短短一年時間便成為大唐鎮西侯，帶領一支孤軍將夏國攪得天翻地覆，粉碎了胡人侵擾大唐邊關的野心，又在相國叛亂中屢立戰功，大雪山傳人、大唐才女、自家小姐，甚至是西域神武教聖女都對你傾慕有加。經歷如此傳奇的年輕人，老夫一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唐侯爺年紀輕輕便能有如此成就，委實讓老夫刮目相看。」
如果不想殺人也是殺人，那麼，便讓我一人沉淪便是！
魏中天嘆息一聲，道：「關於大唐，老夫只能說一聲抱歉。立場不同，註定了老夫不能兼濟天下，正如你不會替大齊的百姓考慮分毫一般。」
魏中天依舊坐在石台之上，連動都沒有動。以他的功力，只要微微抬起手掌，必定會像吸紙片一樣將唐安吸回來。
魏中天道：「世事難預料。或許……將來會有一位賢明的君主，讓大齊再度煥發出光彩。」
魏中天盤膝坐在石台之上，從頭頂洞口處灑進的陽光照耀著他那滿是皺褶的臉
「我愛你！」
想到今後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相見，唐安悲從心中來，鬆開了藍海棠的小手，大踏步地沖慕絨走去。
一件好事，一件壞事。
魏中天很惆悵，也很矛盾。
他微微嘆息，似是在無聲地垂詢神靈——救一個人的功德，能否抵過殺一個人的罪孽？
空寂的洞府中沒有回應，似乎連神靈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老夫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怪老夫看走了眼，竟然沒發現你這麼一位大人物。」
跑著跑著，唐安忽然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硬生生頓在了山洞拐角處。
而當他站到了天下之巔，俯瞰腳下的風景時，他才驀然發現，原來入眼所見到處都是一片血紅，還有鋪天蓋地的失落。
魏中天嘆息一聲，道：「或許你不會相信，老夫並不想殺你。但老夫也相信，憑藉你的三寸不爛之舌和手段，說服陛下發兵援唐不是難事。待到解了大唐之危，便等於給大齊豎了一位強敵。」
慕絨的眸子中帶著一絲驚愕，一絲羞怯，還有一丁點誰也察覺不到的歡喜，出奇地沒有反抗。彷彿她不再是那個讓天下敬仰的大雪山傳人，而只不過是一個柔弱的小女人而已。
唐安與兩個女人的親昵舉止，讓冷落情微微一嘆，內心苦澀更甚。可是鬱悶之餘，他卻又在揣測：師伯既讓我與海棠姑娘一同前來，為何卻單獨避開我呢？
四十年血雨腥風，六十年吃齋念佛。
唐安強壓住內心的悲哀，送上一個勉強無比的笑容，道：「沒什麼，大師讓我帶你一起進去，好給你驅散寒毒。」
魏中天識破了自己的身份，唐安並沒覺得驚訝。大
待到唐安的身影完全消失，魏中天才抬起頭來，順著溫暖的陽光看向蒼天，喃喃問道：「我……真的錯了么？」
前四十年，他驕傲不遜洒脫不羈，彷彿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他創造了無數殺孽。殷洪的鮮血，便是他走向神壇的墊腳石。
聽完這席話，唐安勃然色變！
唐安歉然一笑，道：「上次的事，實在是迫不得已。內子傷勢嚴重，魏大師若不肯施以援手，唐某將痛失摯愛。得罪之處，還望大師海涵。」
唐安有些艱難地轉過身來，臉色陰沉地可怕，冷笑道：「堂堂三大宗師之一的魏中天，為了顧及名聲不願意親手殺了我，所以便想到了這麼一招以命換命，讓晚輩自行引頸就戮，是不是？」
「所以我們的交談毫無意義。你無法說服老夫，老夫也改變不了你。」魏中天眯著眼睛看他一眼，嘆道：「而且……就算老夫是錯的，也必須繼續錯下去。老夫唯一能做的，便是讓你死的更有意義一些，所以才給了你這個選擇——你願意為了心愛的女人而死么？」
魏中天或許知道自己的身份，卻絕不應該知曉得如此透徹。這一切消息從何而來？他叫自己前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鳳鳴山巔，在十幾人的見證下，一男一女緩緩靠近。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在慕絨有些慌亂的心跳聲中，唐安微微一笑，一把將慕絨攬入懷中！
藍海棠問道：「怎麼樣，魏大師和你說了些什麼？」
「進去吧。」唐安拍了拍藍海棠的後背，忽然微微扭頭，看了看不遠處宛如百合的慕絨一眼。
連她自己都沒發現，這種眼神就叫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