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章 兩個人的戰爭
唐安微微一愣，還道她不肯原諒自己，顫聲道：「媚兒，你怎麼了？」
蘇媚兒穿著一身大紅色的長袍，看起來雍容華貴，儀態萬千。
「那樣的話，奴……也會是最幸福的女人。」
當代天涯和「復讎者聯盟」的人看到那個身姿窈窕的女人時，無不面色大變。
大雪紛飛日，情人斷腸時。
可讓她驚訝的是，劍身即將送至唐安面前時，他的人卻忽然憑空不見了！
蘇媚兒突如其來的反差，讓唐安臉色慘白。
在西域，能否度過寒冬，能否牛羊成群，能否躲避戰禍，在胡人眼中都要看長生天的旨意。他們把生存視為上蒼的恩賜，將禍亂當做老天的懲罰，世世代代視長生天如至高無上的神詆。
能逼迫一個男人三刀自殘，這是怎樣的情？能讓夏國天之驕女改變立場幫助外敵，這是怎樣的愛？
話音一落，蘇媚兒便帶著一股香風，剎那間融入了風中。
她沉默片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道：「奴猜你一定會來這裏，因為這裡有太多你放不下的東西，沒想到你真的來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傻。而奴之所以前來，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近乎發泄般的一通嘶吼過後，唐安頓了頓，抽了抽鼻子，展顏笑道；「不過沒關係，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永遠都不會！從今往後，你就乖乖待在我身邊，我一定會把對你的虧欠，千萬倍的彌補回來！」
寄託著所有大唐百姓期望的救世主，遭遇甘願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的摯愛，如此矛盾的相遇，讓代天涯諸人眉頭大皺。
蘇媚兒的瞳孔驀然收縮。她知道，唐安並非消失，只是動作太快了而已。微微散亂的鬢髮和衣角，都證明電光火石之間，一道人影已從自己身旁呼嘯而過。相伴的，只有一句「你這個笨女人，看我怎麼收拾你！」
莫說一個問題，就算她要自己剖出心來，唐安也會毫不猶豫。
「奴沒有和你
……
他沒想到的是，在如此緊要的關頭，蘇媚兒竟然也會站出來阻止自己！
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有風聲在耳邊呼嘯。
在旁人看來，這是神武教教主的象徵。可沒有人知道，在她的記憶里，大唐女子通常只有出嫁時才會穿的如此鮮艷。
如果誓言只是針對她，她可以不在乎。只要能與唐安在一起，每一秒鐘都是奢侈的幸福。可若懲罰落到唐安的身上，將比自己死上一千次一萬次更為痛苦。
蘇媚兒在心中呢喃，憧憬了一番二人子孫滿堂的美滿畫面，隨即凄然一笑，絕望般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但她必須要忍！再苦再痛再折磨，她也不能背棄誓言，讓她的愛，毀滅她的摯愛！
「媚兒……」
生在西域的女人，對神明的敬畏早已深入骨髓。唐安可以不相信誓言，可是她不行。
見喜悅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淌而下，唐安伸出寬厚的手掌，帶著一臉鼓勵似的微笑，柔聲道：「媚兒，跟我走。什麼狗屁誓言，統統都是廢話！幸福離你只有一步之遙，把你的手給我，我就是最幸運的男人。」
「你……愛奴么？」
從前殺人時，那些死掉的人往往只能見到一抹寒光。而眼下，唐安卻能看得清整個劍身。
唐安趕忙道：「什麼問題？」
馬尚率同樣憂心忡忡，問道：「唐大人他……會衝過去么？」
沒有拖泥帶水，沒有絲毫猶豫。唐安用斬釘截鐵的態度，表明了自己的心
鮮活的生命在聲聲催促，面前又是他無法割捨的摯愛，扮演這樣的角色，讓唐安感覺矛盾極了。
「我愛你。」
「我們的事談完了，說說國事吧。」她緩緩拔出腰畔早已準備好的秋水劍，對著唐安遙遙一指，道：「在洛神夜，奴放過你的那一刻，從未想過有一天你會成為夏國最大的威脅。若非因為你，大唐早已納入夏國的版圖了。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一再無法對你痛下殺手的奴。奴犯下的罪孽，當然要由奴來承擔。」
「我愛你。」
無比狠毒的誓言，就像一尊神塔，壓的蘇媚兒透不過起來。每一分每一秒，這幾句誓言都會在她的耳畔回蕩，殘忍地提醒著一個讓人肝腸寸斷得事實。
可是實際上，四個簡短的字，凝聚的卻是如火山一般的感情。
雖然看不清容貌，但他們都知道那個人是誰。
可惜，許多事過去了也就是過去了，永遠無可挽回。
臉都涼透了，那心呢？
這不是花田月下，沒有小橋流水。這裡是英魂埋骨地，是殘忍的戰場，只有瞬息萬變的局勢，還有數不盡的屍體！
這番話，在眼下當然無法再說出口。她依舊搖頭，徐徐道：「你說過，他日戰場相見，必定以命相搏，生死相爭。大丈夫一言既出，豈可言而無信？唐安，動手吧！」
蘇媚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內心卻在暗暗呢喃：以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即便衝過去又能如何？奴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
她沒有時間和唐安細訴衷腸，也不能在長生天下面公然卿卿我我。按照誓言，如今他們是敵對的身份。可明知如此，她仍舊無法壓抑自己的愛，無法埋藏心中的情。
他……怎麼可能會武功！
傾訴是最長情的告白。
「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蘇媚兒再度強壓下翻江倒海的情感，可越是壓抑，那愛意就像即將決堤的洪水，隨時都會將她並不情願構築的
「哎！」看著那道火紅色的身影，趙無極擺擺手，臉上閃過一抹欣賞：「朕的聖女甘願身先士卒，朕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蘇媚兒愣住了，就像一尊美麗的雕塑，雙眸蘊滿了感動。
大唐陣中。
風沙輕輕過，蘇媚兒看著唐安的眼眸，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問了一句。
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溫度，唐安再也忍受不住內心的憐惜，一把將她擁入懷中，顫聲道：「媚兒……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每一天我都會夢見你，每一夜我都為說出那些決絕的話而後悔！你知不知道，看著你亦步亦趨的離開，我的心都在滴血！」
方才那人……是唐安？
廝殺不見了，風沙也不見了。他的眼裡再也不是單調的黃色，而是被眼前那一抹奪目的紅所渲染。
蘇媚兒站定，看著空空如也的前方，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多想再聽聽唐安的蜜語甜言，又怕那些字如刀，割傷自己，也割傷了他。
身後，慘呼聲和喊殺聲在繼續。刀和劍劃破將士們的鎧甲，讓一個個熱血男兒葬身沙場。
「我唐安對天發誓：自今往後，與魔教妖女蘇媚兒一刀兩斷，恩斷義絕！如若再見，必定以命相搏，生死相爭！如違此誓，便叫我天打雷劈、死無全屍，墜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陛下！聖女她——」
無心殺人，劍怎麼配再叫殺人劍？
這個擁有無數張臉的女人，讓他牽挂，讓他擔憂，讓他愛的狂野，讓他無法自拔。
那發自內心的每一個字，都讓蘇媚兒星眸緊閉，如墜雲端。
「是媚兒嫂子！」季晨咬著牙，喃喃道：「該死，她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蘇媚兒任由淚水潸潸而下，卻倔強地僵直著阻撓他靠近的手臂。矛盾的是，她如水的雙眸緊緊盯著唐安，像是要把他的臉深深印入腦海之中，哪怕淚水幾度模糊了他的影像也不曾眨眼。
她當然不會殺了唐安，那會比殺
每一個字都是一個故事，每一個語調都是一番情誼。
天為媒，地為證，風為祝酒，沙為紅燭。
愛與不愛，答案異常簡單。如果旁人聽到這個問題，恐怕會忍不住笑她痴傻。
但是哪怕要徹底分離，她也想要在魂飛魄散之前，在重溫一秒鐘愛情的甜蜜。
連老天都為二人的故事所感動，更不必說他們這些凡人了。親眼目睹那一幕的每一個人，都希望他們能夠破鏡重圓，收穫幸福餘生。
唐安勒緊韁繩，徐徐在女子面前停下。
……
「他會！」
身前，趙無極派出阻礙自己步伐的數十精騎已經拍馬趕到。
機會，正在從自己的指縫間流逝。
愧疚與狂喜，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席捲了唐安的心頭。他翻身下馬，用顫抖的手摸向後者的臉龐，顫聲道：「媚兒……是你么？」
薄施粉黛女兒妝，纏身綢錦新婚紅，只為了這一刻的到來。她要把最美的一面，留給最愛的男人。
看著眼前近乎陌生的冷漠臉龐，他有些艱難地開口道：「媚兒，把劍放下，現在不是說這些得時候。」
沉默片刻，代天涯肯定的點了點頭。他的目光穿越人群，定個在唐安身上，自語道：「唐安，千萬千萬別叫那些信任你的人失望，因為……你是大唐最後的希望！」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唐安就像任性的孩子，毫不吝嗇地一遍又一遍重複著自己的心聲。
整個世界，全部被這個他朝思暮想的女人所佔據。
多長時間的等待，終於盼來了結果。也許這天底下再沒有哪對戀人像他們一樣，會在慘烈的沙場上重溫那洶湧澎湃的愛意。
胡亂在眼角抹了抹，蘇媚兒終於咬住牙，終讓內心最後一絲甜蜜幻滅。
可是眼下時間不對，場合也不對。
夏軍後方。
能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聽到唐安那一句暖心的「我愛你」，再度體會到熟悉的溫柔，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唐
這一刻，蘇媚兒忽然覺得縱然立刻死了，自己也是幸福的。
不過蘇媚兒不在乎。能夠再重逢，對她來說已經是長生天的格外開恩。
他觸到了她的眼波——一如溫柔的湖面，偶盪淺淺的水波。這眼眸彷彿扭曲了時空，讓唐安看到了一張又一張變幻的臉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忍著劇痛在心中將那份纏綿捏碎，故作淡然地道：「奴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而是為了換奴一條殘命。可你卻不知道，這世上有些東西比死更折磨人，而且不由得人反抗。」
沒有徵兆，無聲無息。
彷彿怕蘇媚兒沒有聽清楚，唐安微笑著，再度重複了一遍。
殺意凜然的摘星巷女刺客，驕傲自負的西域魔女，魅惑眾生的魅舞妖姬，無辜可憐的被救少女，讓人醉生夢死的絕代尤物，敢愛敢恨的女中豪傑。
他多麼想在回到大雪紛飛的那一天，挽救被他傷透的心。
因為他們看得出來，蘇媚兒絕非為談情而來！
她的劍已出手！只不過這一劍，卻和以往大不相同。
了卻心愿的方式有很多種，她卻選擇了最簡單也最可笑的一種。或許在她看來，帶著名分闔上雙眼，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可是想到決絕的誓言，她卻猛然睜開雙眼。強忍著心中排山倒海般的愛意，一把推開唐安，再警惕地抬起頭來望向蒼穹，彷彿生怕神明看到唐安背棄誓言的一幕。
她知道，唐安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麼。
「媚兒！不要任性，快讓開！」
她與他，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再度聽到無比熟悉的輕喚，淚水瞬間積滿眼眶。蘇媚兒沒有躲閃，任由那隻溫暖的手覆在自己軟如棉的臉頰。
為所愛之人放棄愛，寧可自己沉淪也毫無怨尤，這才是愛的真諦。
入手一片冰涼。
蘇媚兒刺得很慢，慢到普通人都能躲閃得開，慢到就連傻子也能看的出來，她並沒有殺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