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四章 黃沙，白雪（二）
「不可能的！朕是……天下……共主！」
風散，雲輕。
夏國趙無極死了！
「嘭！」
音樂沒停止，
媚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咚！」
代天涯望向西方，足足怔在原地好半晌。
我願輸給你。
想不到，等待是個孤獨的東西。
他們所尊敬的唐大人，孤身涉險宰了夏國第一人，還有比這更振奮人心的消息么？
殺，殺出一片萬里河山，殺的胡虜肝膽皆裂！
我就愛上你。
在沒有了主心骨的指揮下，越來越多的部族選擇保存有生力量。一支又一支黑色的隊伍開始撤退，無堅不摧的西域聯軍如同傾倒的大廈，剎那間便已崩塌。
他已經打定主意，以坦然自若的姿態來迎接挑戰。可近乎同時響起的「嘭嘭」聲，卻讓好不容易積累的勇氣瞬間瓦解。他不清楚聲音的來源，卻聽到了死神的呢喃。
西域的混戰非但不會停歇，反而會愈演愈烈！
許多人張大嘴巴，彷彿無論如何也無法消化這一則近乎傳奇的事實——那個單槍匹馬沖入敵後的男人，真的完成了「斬首」任務！
無數的君主都要跪在自己腳下高呼萬歲，千千萬萬的黎民都要歌頌自己的豐功偉績！
他是被長生天庇護的人，是將來的天下共主！他將要揮斥方遒指點江山，將夏國的旗幟插滿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刀和劍，成為了唐軍手中的殺器。曾經的恥辱，曾經的侵略，曾經的憎恨，都化成了一片刀光劍影。
歌聲未畢，他已淚如雨下。在他的世界
不自覺的，他甚至挺了挺胸膛——他已經忍耐的夠久了，壓抑得夠久了。他絕不願、也不能露出怯弱的一面。
沒問你，就愛你，我不是最好的。
當他的屍身落在地上，眾人這才發現，他的胸口已經多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洞。
絕不！
忽然之間，猶如一道熱血直衝頭頂，代天涯黝黑的臉上，五官都因為極度的興奮而扭曲在了一起。
執念化作一道電流，最後一次在他腦海中閃現而過。不甘、詫異、野望、懊惱……萬般情緒匯聚成了他眼神中片刻的光彩，最終消散於一片死灰。
這一逃，便奏響了大軍土崩瓦解的序曲。
趙無極的瞳孔驟然收縮，眼前波瀾壯闊的景象迅速被一層黑幕所遮掩，放眼望去，儘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
他們一路向西衝殺，將望風而逃的胡人殺的潰不成軍，慢慢黃土都被染成了紅色！
陳不平終於殺到了唐安的身邊。在他的帶領下，渾身是血的「復讎者聯盟」的戰士們將他團團圍住，保護著主帥的周全。而看著他近乎獃滯地摟著「熟睡」的女人，所有人都臉帶不忍，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不知該不該驚擾這對苦命的戀人。
我愛你，我愛你，不過是三個字。
東征之路，漫漫黃土，埋葬了一位曾經心懷野望的帝王。
從每一個大唐將士喉嚨里爆發出來的吶喊聲，連成一片足以掀翻天地的聲浪，讓黑壓壓的胡人大軍為之膽寒
伏魔杵在他身後透體而出，金色的杵尖染上了一片紅色，在太陽的照耀下閃爍著紅艷艷的光澤。
他感覺什麼東西穿透了自己的身體，胸口冰涼一片。隱隱約約地，他好像明白髮生了什麼，可他寧願自欺欺人，也不願意接受這樣冷酷的事實。
夏國耗費無數精力，傾盡所有而發動的戰爭，最終沒能獲得足夠的利益，會引發什麼結果？
「嘭！」
唐安，他成功了！
「嘭、嘭、嘭、嘭、嘭！」
當他最後一次聽到這個聲音時，風靜止了。
換句話說，各個部族的頭領此時的戰略重心已經開始偏移——從如何攻下大唐這個龐然大物，向著如何自保而傾斜！
這樣的自己，豈能受人威脅！
緊緊摟著蘇媚兒的香肩，唐安早已哭成了淚人，在一幹將士偷偷抹淚的注視下，喃喃自語道：「媚兒，我們這就回家，回到那個永遠太平安寧、永遠與世無爭的地方……」
更讓他們驕傲的是，在與夏國人近百年的征戰中，大唐第一次取得了正面戰場的勝利。
簡單地，認真地，嚇壞了我自己。
餘下的將領們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腦筋飛快運轉起來。儘管不想承認，他們卻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沒有合力、無法團結一致的大軍，已經不配再被稱為無敵之師。攻佔大唐的計劃，已經隨著皇帝的殯天而擱淺了。
而且是如此輝煌、如此波瀾壯闊的大捷！
杵尖帶著鮮血，就像一個嗜血成狂的殺手
他將手中的長劍高舉過頂，用盡渾身力氣吶喊道：「夏國皇帝已死！！大唐必勝！！兄弟們——殺！！」
「大唐必勝！！殺！！」
夏王趙無極駕崩，終年四十六歲！
聲音很悅耳，伴著聲響，那侍衛甚至還有時間低頭看了看。然後，他便看到自己胸口多了一個碗大的洞。
沒有人願意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安靜地躺在黃土地上一動不動的趙無極，已經用他的性命宣布了讓人心碎的消息。
胡人們的確開始膽怯，並非懼怕唐人的勇武，而是對那不確定的未來。
季晨瞪大眼睛，望向那個挺直胸膛站在黃土地上，面對黑壓壓的大軍怡然不懼的身影，求證似的問道：「大哥他……」
當上蒼再度撥弄輪迴的指針，浴血廝殺的大軍卻彷彿靜止了。
哪怕人數不佔優勢，可是此時在每一個唐人心中，他們就是無敵之師！
趙無極死了，匈奴和鐵勒兩大部族的頭人也死了。茫茫的大軍中，再沒有一個人有資歷服眾。足以踏平天下的夏國鐵蹄，已經變成了一盤散沙。
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第六人！
趙無極第一次感到了恐慌，他彷彿聽到了死神的召喚，模模糊糊就在自己耳邊。
如果愛情是個遊戲，
六個人，前胸後背十二道鎧甲，層層疊嶂。而那伏魔杵，卻像是一往無前的勇士，無懼任何阻擋！
在周遭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伴著被鮮血染紅的衣衫，眼神暗淡的趙無極仰天
思念就開始。
與胡人的茫然失措比起來，大唐戰士則是截然不同的反應。
面對洶湧如潮的夏國大軍，他早已做好了以身殉國的準備。或許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就是自己最好的歸宿了吧。
為了把損失降到最低，大部族會加速吞併小部族，保全自己的地位。而小部族為了生存，也會展開你死我活的廝殺。
「他做到了！」陳不平肯定地點點頭。如此鐵錚錚的一條漢子，卻被淚水模糊了雙眼。「他真的做到了，他救了我們所有人，他是整個大唐的英雄！」
而哪怕他們付出了一切，也不能延滯伏魔杵哪怕一秒，更無力改變他們所尊敬的皇帝陛下的命運。
最為可笑和諷刺的是，諾大的帝國，只敗給了一個人！
不用一首歌的時間，
伏魔杵如流星，如奔雷，已經完全融化在了風中。當再度出現時，第一名侍衛終於捕捉到了一絲金黃色的軌跡，隨即便聽到了自己胸骨碎裂的聲音。
對不起，請你准我高攀了你……
朝拜的使節，跪伏的群臣，頌德的百姓，堂皇的宮殿，頭戴金冠加冕天下之王的自己……一幅幅動人的畫面在腦海中閃現，一瞬之間，卻又歸於虛無。
唐安對周圍的一切聞所未聞，沒有焦點的眸子茫然地看著黃土地，伴著飛揚的塵土，兀自哼唱起一首曲調怪異的歌謠。
這樣一首歌，能否打動你的心？
馬蹄聲、奔逃聲、震耳的喊殺聲中，身為這場戰役最大功臣的唐安則毫無勝利的喜悅。
彷彿生怕潰逃的軍隊驚擾了
哪怕摔倒在地，趙無極的眼睛依舊沒有閉合，而是直勾勾地望向天空，彷彿在質問無所不能的長生天：為什麼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時候，撤回了長久以來的庇護？
周圍儘是黑色的身影，可奇怪的人，沒有一個人膽敢向他發起進攻。在他身側，已經變成人乾的四大法王，彷彿在無聲的透露著冒犯這個如同妖怪的男人會付出怎樣的代價。遠遠望去，黑色的洪流中，只有唐安方圓數十米空無一人，彷彿他就是河流中的石頭，隔絕了奔騰而下的洪水。
一朵血花，悄然綻放。
而在此之前，誰能用最短的時間將消息送達自己的部族，便能搶得先機，在這場即將到來的西域大戰中立於不敗之地。
千秋帝王夢，終有消散時。
轉瞬之間，餘下的五名親衛複製了第一人的悲慘命運。他們甚至來不及呼喊，便被胸口那透明的坑洞奪去了性命。
他不信命，更不相信在千軍萬馬之間，一人之力可以扭轉乾坤。
代天涯怎會放棄這樣的機會？夏國人的欺壓、凌辱、殘暴，讓每一個唐人對他們的恨都化作了狂暴的血液。眼見對方士氣全無，戰意正濃的唐軍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
可是最後的最後，彷彿遠在天邊的奇迹忽然降臨到自己面前，讓他有些茫然無措，難以置信。
隨著第一個部族頭人調轉馬頭，大喝一聲「撤退」！終於有一支「溪流」從黑色的「江河」中分流而下，朝著西方倉惶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