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救援（二）
幾秒鐘之後，清醒過來，楚質臉色突變，叫道：「胡鬧，怎麼能到林中避雨，讓雷劈到了怎麼辦，快些上山把人叫回來，到城裡去……」說話的時候，楚質已經疾步向山丘進發，已經走得頗遠，所以最後幾個字被風吹散，含糊不可聞。
雨勢湍急，影響視野，但是楚質還是憑著記憶，還有路旁不變的樹木山石標誌，很快來到城門附近人數最多的安置點前，然而，眼前的景象讓他十分懷疑自己是否來錯了地方，心情也為之一沉。
語氣決然，而楚質卻沒有聽令，繼續擋在范仲淹的前面，他是在害怕，在這種瀑雨傾盆而下的情況出行，一個不慎，就有可能發生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故，若是范仲淹在救援當中，有個什麼差錯，那麻煩就大了，首當其衝的肯定是提議此事的楚質，無論是朝廷的責問，還是士林的指責，都不是他能承擔得住的。
「那是自然。」幾個老者含笑點頭，也沒見他們有什麼手勢，就有十來個青壯跑了過來，圍在一起嘀咕了幾句，隨之分散四邊么喝起來。
沒有空再多想此事，楚質順著快步街道前行，此時雨勢好像更加急猛起來，一道道電光驚雷閃鳴，撲面而來的雨珠從天而降，硬得好像積雪下的沙子，一蓬蓬地砸落在身體和臉面上，雨中穿行的眾人無處可躲，只能生生的忍受著。
安置流民，本就是他的工作，對於各個安置點也熟悉了解，思考了下，楚質立即有了決斷，揮手說道：「隨我來吧。」說著舉步前行，無視窪地泥水湧入鞋中，老大都走了，做小弟的豈敢不從，遲疑了下，也毅然決然的踩著泥水跟隨而去。
城內是石板鋪地，有著較好的排水系統，固然有些許積水，但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城外一片澤國的景象，放眼望去，大小的水窪遍布相連，若不是偶有見到浮露出水面的泥石，眾人還以為自己來到西湖岸邊呢。
有道是上坡容易下坡難，卻
「我們又沒做壞事，怎麼會被雷劈。」
稍微耽擱，落後的楚質趕了上前，皺眉問道：「為何止步不前。」
「本官來遲，讓諸位受苦了。」楚質躬身施禮，輕聲說道：「此次前來，乃是奉了太守之令，接諸位進城安住。」
「太守，此事非下官之力可以解決，還要請太守留在城中主持大局才成。」楚質趁機說道：「事也分主次，下官覺得此事重大而刻不容緩，不然，就算百姓全部安然入城，卻無容身之地，那與在外又有何區別。」
如果說只是青壯，在山林避雨也無所謂，但問題在於，還有幾百老少婦孺，他們可不能長時間淋雨，不然非生病不可，要知道這可是一場感冒就可能奪去一條鮮活生命的年代，流民背井離鄉已經夠苦了，楚質還沒有麻木不仁到眼睜睜的看著幾百，或者數千人在自己前面消逝的地步，這已經不是躲避麻煩的問題，而是上升到人性的高度。
雖明知前面就是往日熟悉之極的道路，可是雨如箭下，滴打各處窪地，水花四濺，渾濁的泥水翻滾，看似卻像一個個深不可測的陷阱，讓人望而生畏，不敢越雷池一步。
「自然不敢。」楚質陪笑道，人家身份就擺在那裡，就算自己敢下令，怕也沒有人敢聽從行事，況且范仲淹令下所指的是諸曹官吏，懈怠者才杖責，其中肯定不會包括他自己。
這回，可沒人敢笑出聲來，連忙上前攙扶起楚質，還沒有想好怎麼開口揭過此事，好替他挽回面子，不想楚質渾然沒有在意，揉了揉膝蓋，幸好跪倒的地方沒有石頭，只是軟綿綿的泥垢，自然沒有什麼疼痛。
「嗯，的確也是，老夫疏忽了。」范仲淹點頭，對楚質說道
楚質知道，古代百姓有結社相助的習慣，就算背井離鄉時也是如此，幾個老者明顯是德高望重的主事人，他們說的話要比官吏管用。
「在山林上面。」但幾個百姓卻沒有在意，彷彿見到了親人，憨笑道：「昨晚雨大風大的，把棚子都刮散了，大夥沒法，只能跑到山上面躲避。」
況且瀑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就算找到地方安置百姓，那又該如何解決他們的生理問題，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想到其中的繁瑣細碎，范仲淹頓時皺眉不已，認真思考起來。
傾盆瀑雨在樹木枝葉的阻擋下，的確比外面弱了幾分，然而這裏地形凹陷，自然容易積累雨水，不要青壯，就算有棚子摭擋的老幼婦孺，其卧坐的地方早已濕透，見些情形，楚質心裏不禁湧起陣陣酸楚。
「呸、呸、呸……」只能在一片鬨笑聲中吐出滿嘴的泥巴，也為途中提供了些許笑料，緩解了眾人的各種情緒。
「不敢就讓開，別擋著，耽誤老夫去安撫百姓。」范仲淹說道。
攔住欲行禮的幾人，楚質劈口就問道：「其他人在哪。」心情急慮，也沒有注意，語氣和審問差不多。
這話十分有道理，讓災民百姓進城之後，要是沒有個地方安置的話，難道還讓他們在屋檐底下避雨不成，其實，剛開始時，楚質的確有這個打算，不過現在想來，確實有些不妥，就算災民願意，怕城中居民也不怎麼情願。
過了片刻，楚質急聲說道：「諸位，此地不可久留，還要勞煩幾位長者幫忙，組織此處百姓遷移城中。」
「是楚知縣。」
過了一會，眾人便宜來到了城門，守門兵丁好像也得到了通知，根本沒有盤問的意思，直接放行而過，一出城門，有些人立時發現，與城內相比，城外簡直就是兩個不同的天地
「此言當真……」不僅幾個老者驚喜交集，旁邊聞聲的百姓無不歡呼雀躍，卻又怕只是在做夢而已。
貌似不容易的爬上了山丘，不遠處凹陷的地方有片稀稀疏疏的小山林，走近再看，只見樹木之間，讓人就地取材拱建了不少棚子，老幼婦孺就卧坐其中，成青壯百姓則頂著草簾之類的，三五成群的擠在樹木底下。
冰涼的心燃起希望之火，楚質立即側身望去，只見幾個百姓從山丘直奔下來，身上沒有任何雨具，濺起的泥水飆到衣裳也全然不顧，雖然淋著雨水，但臉上儘是笑顏。
「下官覺得也是，太守還是留下吧。」一旁的顧可知也勸說道，微微朝楚質使了個讚許的眼色，剛才他也勸阻過范仲淹，可惜沒有成功，現在看來，還是後生可畏，腦子就是機靈。
目光掠過，儘是空蕩蕩的草棚，楚質忍不住驚恐吼叫道：「人呢，快去把人找出來。」
水清泥濁，這是基本的常識，在清水中行走，雖然有些不舒服，卻還可以忍受，但是在泥水裡徒步，黏乎乎的，那番滋潤的確十分難受，況且，若是一個不小心，就會，「叭」的一下，底下一滑，立即四腳朝天仰望天空，雨水趁機從口鼻中灌進，這還是較輕的，也有更加倒霉的，摔倒時俯身趴下……
況且，出於私情，楚質也不忍年過六旬，身體不適的范仲淹冒雨在外奔波辛勞，不過楚質也知道，如果沒有個能打動范仲淹的理由，他肯定不願留下。
「官文在此，絕不敢欺瞞。」楚質肅容說道，從懷裡取出用油衣包裹住的通行文書遞了過去，而幾個老者顯然也是識文斷字之人，接過文書後，連忙剖開細看，確認之後，固然沒有老淚縱橫，但也激動得身體顫抖不已，朝著城中方向拜道：「蒼天有眼，范公大恩，我等小民恨不能以死相報……」
「大人看我們來了。」而見到楚質一行，幾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從
「讓他們小心，跟上。」揮開旁人攙扶，楚質繼續前行，不過這回卻注意許多，快步的時候也求穩而上，固然有前車之鑒，但後來者還是有幾人相繼著道，紛紛栽倒在這不起眼的小山丘上。
縱目遙望，一間間錯落有致，橫縱相交的百多間草棚已然消失不見，寬敞的平地里，取而代之的卻是雜亂無章的竹木稻草，東一撮，西一片的，有的甚至只剩下一兩根孤零零的竹竿豎立在原地，根本瞧不出本來面貌，更令楚質感到恐懼的是，近千人的聚居點內，居然看不見一個人影。
城外流民雖然分在十幾個安置點聚集，但安置點卻十分散落，沒有具體的規劃成為一條線，其中的先後順序衙役們自然不敢決定。
幾個百姓喃喃自語，不過到城裡幾字卻聽得十分清楚，相互看了眼，滿面的興奮，早在暴雨連天的時候，他們也想過進城，但是叫了幾個人前去探路，都失望而返，也就死心了，而現在卻峰迴路轉，怎能不高興。
經過口耳相傳，前來的州衙捕快衙役也知道楚質就是此次行動的負責人，況且就算互不相轄，人家的地位也遠在自己之上，又隱約聽到些傳聞，所以沒人敢在他前面放縱，面面相覷了下之後，有個捕快出來拱手道：「楚大人，我等不知該先去哪個地方，還請大人差人在前引路。」
不等楚質催促，衙役們紛紛散開，分赴四周搜尋，有的漫無目的的亂轉，有的翻開稻草竹木察看，有的乾脆放聲叫喚……
隨後，百姓紛紛響應，蒼渾的聲音與天空雷鳴相互映襯，在山谷中回蕩，久久不息。
「太守請聽下官一言。」或許是心中著急，腦子也跟著開竅了，楚質念頭剛起，立即就有了主意，連忙說道：「引領百姓進城倒還是小事，問題在於，該如何安置他們？城中可沒有哪個地方能容
截下幾個衙役留下聽候范仲淹的指示，楚質悄然鬆了口氣，匆匆忙忙的疾行而去，還未走遠，隱約聽見范仲淹召集城中富戶士紳的聲音，不用說，富戶士紳的豪宅莊園，空間廣闊，安置幾個百姓輕而易舉，至於他們是否同意，淋雨前行的楚質相信，經過友好磋商之後，不是誰都能忍心拒絕，或者有這個膽子違背范公合理提議的……
見到楚質迎了上來，幾個百姓更加歡喜，如果說來的是其他官員，他們心裏可能還沒有底，但見到平日和善親民的楚質，幾人心中頓時就踏實了。
在此種天氣下，寬敞的街道行人冷稀，半天才偶有零零星星的幾人執傘在屋檐下行走，本應熱鬧繁華的店鋪，也大多數選擇了暫時打烊關門，放眼望去，長長的街道顯得那麼的迷濛清冷。
推讓了片刻，幾個老者自然耐不過衙役們的動作，無奈披上蓑衣，頗為惶恐的道謝起來，同時疑聲問道：「不知大人此次是……」
這時，一道鋸形電光劃過，將蒼茫天空分開兩半，好像要將其撕破一樣，未等眾人反應過來，毫無徵兆的，霹靂驚雷炸響，轟轟烈烈，震耳欲聾，著實讓人嚇得驚心虛顫。
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所以當街道上出現楚質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時，立即引起為數不多的百姓的猜測，有的甚至在閣樓窗戶上朝他們指指點點，迷惑不已，然而，渾身不適的眾人卻沒有心情理會百姓的反應，紛紛加快步伐，想儘快忙完此事，好回家換件乾爽衣裳。
幾分鐘過去了，還是沒見衙役前來彙報，就當楚質感覺渾身冰涼得跟雨水一般時，突然，不遠處的山丘上傳來驚喜的聲音：「官人來了，就知道官人不會拋下我們不管的……」
「呆楞做什，還不快給諸位長者摭雨。」楚質喝令道，幾個衙役連忙執傘上前，有聰明的還解下自己蓑衣，披到他們身上，不管衙役這樣做是出於什麼心理，但這種行為當然得到楚質的贊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