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目錄

第七十三章 宰羊

第七十三章 宰羊

譚延闓想要掀翻慶親王奕劻,就必須要衡量一下場外打分——毫無疑問,老頭子已經攥住老劻的小辮子了,估計這根辮子還不小,在道德這個制高點上是絕對不會出問題,關鍵是如果將奕劻和老頭子放在慈禧面前,到底那個分量更重一些?
儘管疆臣權力非常大,但是在慈禧等人的運作下,也不時的採用平衡戰術來抑制地方勢力過於膨脹,清流的蓬勃發展便是基於這種平衡戰術才發展起來的,而清流的主力幾乎全部是樞臣。數十年來的政治風向標都是應證了樞臣彈劾疆臣這個模式,疆臣基本上不會主動去挑釁樞臣,要是反擊也是在被彈劾后才開始運作。這數十年來的政壇紛爭都是圍繞疆臣和樞臣之間的分歧,就是最著名的楊乃武與小白菜這種曾經轟動全國的著名案例,背後也是翁同龢領導的江浙派與左宗棠領導的兩湖派相互傾軋,最終官司打到慈禧太後面前以兩湖派受到沉重打擊為結局。
譚鍾麟交代給沈靜和陳飛的任務很簡單,就是要找到周榮曜與奕劻之間往來密切的證據,尤其是奕劻直接指使周榮曜貪贓枉法的證據,只有這樣才可以一舉掀翻奕劻。如果找不到的話,那也只好在周榮曜是奕劻府上包衣的身份來做做文章了,不過想要憑藉這些來掀翻奕劻,恐怕會有點困難,甚至拿奕劻絲毫沒有辦法也說不定,這樣可就陷入被動,說不得真要將譚鍾麟和奕劻擺在慈禧太後面前做個選擇了。
甲午戰爭比譚延闓想象的要開戰的早多了,後面什麼情況真是很難預料,自己也算是對得起李鴻章,該出得力都出了,至於後面的結果就看李鴻章自己怎麼走了。
「呵呵,這件事確實是要好好籌劃一番,現在老李還指望老劻那邊多吹吹風好議和,不過好在還有一個月老頭子就要到京師了,這我這北洋幕僚做的也就到頭了,老李生不生氣跟我也就沒有什麼關係了……」譚延闓微微笑著說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是否掀翻慶親王奕劻就必須在這一個月當中做出決定,當然加上緝捕、審問周榮曜,這一個月的時間肯定不夠,留給譚延闓的時間就進一步壓縮了。
原本沈靜也不指望能夠從這條路上獲得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結果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到半個月有關周榮曜的電報居然有三四十份之多,其中有三份是周榮曜與奕劻之間聯繫的電報。裏面閃爍的詞彙告訴了譚鍾麟廣東海關有兩本賬簿,並且還通過這些電報,發現了周榮曜有走私鴉片的嫌疑。
「有慶親王這個主子,周榮曜這個包衣恐怕是貪污起來更加肆無忌憚……」
奕劻和老頭子都符合慈禧最喜歡的大臣兩個標準,不過唯一不同的是老頭子是疆臣中少有得慈禧太后歡心又聽話的人,犧牲老頭子等於是自斷臂膀,慈禧是不會做這樣的傻事的。一旦案子被擺在桌面上來,等待奕劻的命運就已經註定了,慈禧不會犧牲老頭子,那犧牲的人肯定就是奕劻,畢竟聽話、會阿諛奉承的樞臣在慈禧身邊並不稀罕,奕劻接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在當年也是爆了冷門,親王多的是,少了一個奕劻還有更多的親王來等著這個位子,他們一樣會聽話!
只要老頭子肯出面,慶親王的官帽絕對保不住,關鍵是在慈禧六十大壽這期間上報的話,很難一棍子將慶親王打死,就怕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好在慶親王在血緣關係上遠不如他的前任恭王和醇王,屬於皇室的邊緣人物,也不知道當年怎麼這麼好運,這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頭銜就落到了他的頭上,北洋軍費都要過他的手,如果說他沒有伸手撈銀子,這誰也不相信。
「前段時間的衛汝貴已經是惹得天下怨恨紛紛,若是把老劻的家底捅出來,誰也保不住他!此人庸碌無能,站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不辦實事,天天想著怎麼撈銀子,這麼一個老東西早該滾下去了!最重要的是他縱容屬下大肆走私鴉片,這將會害了多少人,衛汝貴和他相比還算是正派人了!」譚延闓有些氣憤地說道。
「沒什麼,只不過是在廣州那邊查處幾個貪官而已,再過一個多月,老頭子要親自北上進京為慈禧太后賀壽,估計到時候也就是我離開北洋的時候了!」譚延闓淡淡地說道,說完便把信件遞給了方榕卿。
陳飛則是通過抵羊紡織廠董事會中的幾個董事了解到周榮曜在他們進行進出口貿易的時候,公開索要賄賂,按照商品價值的多少來收受賄賂。如果不給的話,貨物就被海關給扣住,並且還會對廣州商人進行威脅。這種事情都成了廣州商界公開的秘密,對付這周榮曜也唯有甘心送上金銀了事。而且最為惡劣的便是周榮曜將奕劻的那一套也學了過來,商人想要見他也必須要付上一筆見面費才可以得見,否則你連行賄的門路都找不到。
「呵呵,你真是夠聰明的,連我都有些害怕了……今天晚上我在書房,老頭子這封回信我要好好斟酌一番。如果我身邊有個像桑治平、王闓運或是梁鼎芬那樣的幕僚在身邊跟著,那就不用這麼費神了……」
譚鍾麟這次在慈禧太后賀壽的地方大員名單之中,這全都是因為老頭子本身就是慈禧太后的鐵杆兒,再加上這段時間不斷的為賀壽捐出銀兩,這都給慈禧太后留下了非常好的印相,所以才有這等恩典。慈禧過壽也是一次官位勛爵的大批發,幾乎大清帝國所有的官員都希望能夠獲得進京為太后賀壽的待遇,不過這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慈禧太后心中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像榮祿等人這次回京賀壽多半是彌合過往的裂痕。
「信上都說些什麼?」方榕卿一邊繼續沖茶一邊問道。
這還都是表面上顯露出來的,通過電報所提供的線索,周榮曜夥同當地不良商人與外商相互勾結走私鴉片的事情已經坐實,城內鴉片館有數家都是周榮曜所有,光是這些鴉片館的價值,就是周榮曜做一輩子的署理海關所拿的薪俸也不足夠,這些錢都是哪來的?毫無疑問,除了貪墨之外沒有其他的路數。
可能是周榮曜感到自己的靠山是慶親王,沒有人敢動他,所以在隱藏機要文件的時候也沒有多做掩飾,沈靜和楊超沒有費多大功夫便找到了他們認為最重要的東西——周榮曜與慶親王奕劻往來的書信,相比之下從周榮曜府中翻出來的金銀珠寶和七十萬兩銀票反倒是落了下成。只要周榮曜一狠心,在慶親王保證他家人的情況下,他完全可以把所有的罪名都給認下來,就算在他家中翻出座金山也沒有多少用——周榮曜不過是只擺在前台的小螞蟻,後面的老闆奕劻才是大魚。
「沈文淵、陳宇盛、寇仲卿不都是你的智囊么?聽府中人說這三個人才幹已經是非常不錯的了,你還不知足……」
方榕卿知道丈夫最恨的便是鴉片,她也知道鴉片害得不少百姓家破人亡,可惜這次對手是慶親王,如果撞上了真是禍福難料,真是讓人為難的很,只是說道:「慶親王掌權多年,縱然名聲不佳也多少算是根深葉茂,夫君這件事要謀定後動,否則殆害無窮!」
老頭子自然和榮祿有所不同,雖然在年輕的時候數次頂撞過慈禧太后,但是後來兩人的關係一直就是非常穩定,湖南老宅賜書堂中那幾個「福」字可不是每個慈禧太後身邊的人都能夠得到的,這從另外一個角度也是對他們之間關係密切的佐證。
王存善那邊沒有什麼好查的,陳飛想要的東西基本上在前段時間秘密調查的時候,都弄到手上了,這還是藩台王之春給予了很多協助。至於周榮曜那邊可就大條了——沈靜和楊超待著十五名侍衛隊戰士將周榮曜的書房、卧室等機要地點嚴格控制起來之後,便開始對其進行仔細的搜查,每一本書、每一片布片都被翻出來嚴格的搜查。
左宗棠這種級別影響甚深的封疆大吏敗北也不是事出無由,他的馬仔們貪污太狠,判案是黑白顛倒,惹起的民憤實在是太大,可謂是天怨人怒。再加上這個狂人居然和曾國藩與李鴻章都給鬧翻了,當然也不排除雙方演雙簧戲的可能,不過在表面上左宗棠和疆臣的核心遠離了不少,有自立門戶的嫌疑。以慈禧太後為核心的中央自然不願意看到另外一個曾國藩成長起來和中央作對,管你是雙簧也好,真的關係交惡也罷,一個悶棍直接拍死。左宗棠一系經過這次打擊之後,幾乎是飛灰煙滅,這算是數十年來疆臣吃虧最大的一次了。
最不能讓譚鍾麟所容忍的便是王存善和周榮曜相互勾結,想要通過周榮曜這個門路結交慶親王奕劻。王存善這麼做對譚鍾麟來說是一種背叛,他還沒有老死,還坐著兩廣總督的位子,剛到廣東不到半個月就給王存善提供了一個優厚的實缺,他王存善就是這麼報答譚鍾麟的?譚鍾麟發怒了……
掀翻慶親王奕劻儘管難度是大了些,不過也不是不能做到,政壇上想要沒有敵手是不可能的,只是這一次是疆臣彈劾樞臣,這種情況在清季以來還是非常少見的。從曾國藩時代到現在,疆臣手中的權力是越來越大,儘管中央不是沒有想過要敲打敲打這些擁兵自重的疆臣,可惜從太平天國運動中走出來的這批疆臣核心非常明顯,都是圍繞在曾國藩和李鴻章的身邊,勢力極為龐大。最顯著的一個例子便是曾國藩丁憂期間被奪情,這在以孝道治國的清朝來說是不可想象的。
譚延闓覺得慈禧太后和當年處置左宗棠的時代已經完全不同了,在誅殺肅順、貶斥恭王之後,最近十幾年來幾乎沒有人可以威脅到她的地位,如果非要找出來一個不可的話,那也就剩下光緒皇帝一個了。慈禧最喜歡的是能夠討她歡心,聽話的大臣,這兩個標準不算高,樞臣中間一抓就是一大把。可是按照這個標準在疆臣們中間翻騰一下,卻發現陽奉陰違的人太多,聽話的未必能夠討她歡心,討她歡心的未必聽話。
「估計老頭子不願意親筆寫這封信,內心中對收拾奕劻並沒有多大的把握,讓沈靜寫則是看看自己的態度如何……」
「豈止是肆無忌憚?簡直就是無法無天!想想李中堂的大哥李翰章在任湖廣總督里,三年的時間從鹽政上公然走私所得不過三百萬兩,這個周榮曜居然比李翰章還狠,一年就弄出兩百萬兩,還有比他更能幹的貪官么?!」
「夫君,去年李中堂曾經懲治過一個內務府的狗腿,事後太后非但不責怪李中堂,還大肆褒獎,而內務府也未敢對李中堂有何動作。現在慶親王之事顯然不能與之相提並論,不過兩者之間還是有著很多共同之處,悉心經營之下也未必不會成事,只是中間冒得的風險太大了些。公公只寫了一個信封,信是文淵代筆,可見公公對此事的態度也並不抵觸,就是有些為難罷了,這完全要看你最終的態度,也許公公那裡已經運籌好了……」
「瞎了這麼這群奴才的狗眼,你知道老子是誰么?!」周榮曜在總督府籤押房中大聲咆哮道,他晚上和一群人喝得天昏地暗,結果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便被人套上頭套押回到這籤押房中。
五月二十五,這天早上廣州的主要官員都來到碼頭恭送譚鍾麟北上為慈禧太后賀壽,晚上的時候周榮曜和王存善都各自回到家中休息。就在這午夜時分,沈靜和陳飛分別帶隊,調動了總督府侍衛隊,加上總督府可以調動的兵勇三百人兵分兩路,將周榮曜和王存善在廣州的府邸團團包圍起來,不由分說的將兩人捆綁控制起來,並且對其府邸進行了仔細的搜查。
「做掉周榮曜的好處是非常明顯的,一個周榮曜就算是在前台的小卒子,想必留在本人手中的銀子也不是一個小數字,最重要的是這傢伙公然走私鴉片,獲利絕對不是一個小數,打打對摺后除了上交給後台的貪墨款項之外,留下來的距離五十萬兩也就差不多了。無論是看在銀子的面子上,還是他走私鴉片,周榮曜都必須死,至於慶親王奕劻下場會好點,但是離開政治中心從此沒落也是差不多的事情。」譚延闓心中暗自想到。
方榕卿微微一笑說道:「恐怕這都是你早先算計好的吧?公公剛說五十萬兩,你這麼快就找好了來路,眼睛盯著周榮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只是找個比較好的時機下手罷了。」
不過這既是一次機遇又是一次挑戰,周榮曜背後的老大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慶親王奕劻,這傢伙別的本事沒有,只是心都變成黑色的了,這朝廷中論論各路官員誰最貪,慶親王奕劻肯定是榜上有名,其貪污的水平趕不上內務府,人家內務府好歹也算是扯了太後過壽的虎皮從中謀利,這慶親王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直接就是伸手要銀子啊!
譚延闓沒有料錯,譚鍾麟確實是抓住了周榮曜與慶親王奕劻之間的把柄,說起來這個把柄落到沈靜手裡非常意外——沈靜只是花了五十兩銀子買通一名廣州電報局收發人員,讓這傢伙守口如瓶,將所有周榮曜發出或接收的電報都留一份底稿。
「老爺子已經很多年沒有管事了,這次他能夠動王存善已經是實屬不易,依照他以前的脾氣,連吳棠都奈何不得他,甚至還會賠禮道歉,到現在他更不會對慶親王有所畏懼,估計他手上已經攥住老劻的小辮子了!」譚延闓笑著說道。
「慶親王奕劻的福晉聽說是經常出入宮禁的,與慈禧太后的關係非常密切,如果要動周榮曜的話……」方榕卿看過信件之後,也就明白前段日子那五十萬兩銀子的來源是怎麼回事了,要籌得五十萬兩銀子這麼巨大的錢財,最簡單的方法便是抄貪官,這樣發財的速度比走私鴉片還快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