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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壓力

第九十九章 壓力

盛宣懷和譚延闓聽后都是冷冷地笑了笑,譚延闓看鄭觀應神色有些尷尬便說道:「難道陶齋兄就沒有聽說過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么?!無論是張制台還是家父都不可能一輩子當總督的,朝廷一紙詔令這總督的位子就要挪窩,繼任者是好是壞就很難說了。我們要做的便是直接從源頭將盧漢鐵路從朝廷手中分割出來,無論是誰來當總督對我們的影響都不大。要知道這鐵路一旦開始修建,每個兩三年是無法完工的,兩三年的時間雖然不算長,但從家父任閩浙總督到現在的直隸總督好像每一任都沒有超過三年吧?兩三年的時間里,可以發生的意外實在是太多了……」
「杏蓀兄,既然如此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和他合作?」
在安排好譚延闓的商談后,盛宣懷和鄭觀應在書房中商談前往武昌府會見張之洞和考察漢陽鋼鐵廠的事宜。這一次和譚延闓雖然是初次接觸,不過雙方關於漢陽鋼鐵廠的問題基本上都已經定出了合作的框架,這次見面也極大的打擊了兩人的信心。他們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居然這麼厲害,原本他們以為自己是捕蛇人,結果卻成了被捕的蛇,被譚延闓緊緊的攥死七寸任由對方擺布奈何不得。這種無力的感覺他們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經歷過了,就是當年面對長江航運巨頭太古和怡和兩家公司,盛宣懷和鄭觀應都毫不畏懼,憑藉著自己並不雄厚的資本和洋人展開了華洋商人之間第一次大規模商戰,並且還取得了累累碩果從而站穩腳跟。
譚延闓微微笑了笑沒有回答反問道:「杏蓀兄,你也不是算計良久了么?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鄭觀應聽后不僅愕然,不過他很快便想通其中關節了,但是卻沒有任何自救的對策。畢竟對方譚氏父子手掌重權,而中國不比西方,這裡是官權大於財富,你縱然是富可敵國,但是在掌權者手中絕對走不過兩三個回合便被折騰的家破人亡。
「杏蓀兄,這樁交易我們太吃虧了,若是這樣的話,我們是無法真正控制住漢陽鋼鐵廠的!」鄭觀應有些頹喪地說道。
盛宣懷搖搖頭說道:「我們先不要管漢陽鋼鐵廠了,這筆生意是陪太子讀書,就算有好處也是微不足道,大頭全讓譚組安給弄去了,再在這上面下功夫也是枉然。」
不通過科舉走上高位或是做出一番大事業的人多了去了,遠的不說歷史上的袁大頭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不過袁大頭和盛宣懷的出發點不同,興趣也不同——盛宣懷在意的是財富,而袁大頭重視的是權力。譚延闓對科舉制度是沒有半分好感的,心中也非常清楚能夠成就偉業的道路不止是這一條,科舉考試出來的更多適合做學者而不是政治家。
盛宣懷站起來對鄭觀應意味深長地說道:「老夥計,辦洋務這麼多年,要真的想要做出一番事業出來,首先要把這件事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萬萬不可假借外人之手。那些官員一千個裡面也找不出一個肯腳踏實地幹事的來,輕則被他們宰上一刀,重者則徹底淪為傀儡!」
鄭觀應聽后也是不以為然,他知道盛宣懷投身洋務數十年,還斗垮了以左宗棠為靠山的前代官商之首胡雪岩。這手段上自然是偏激了些,也為自己撈了不少好處,能夠迅速積累豐厚的家產,這過程中少不得有很多是見不得光的,盛宣懷忌憚譚延闓也算是應當。
盛宣懷嘆了口氣說道:「譚氏父子應該不像是貪墨之人,不過你知道今天譚組安敢放言這些收購條件背後是什麼嗎?譚組安臨來之前嚴懲了廣州的賭場和鴉片館,另外還抄了數個與之相關的廣東官員的家,收購漢陽鋼鐵廠的資金估計就是從這裏來的。譚氏父子不貪還反貪,不過可怕的是他們是黑吃黑,如此一來我們與之來往不得不防範些!」
「陶齋兄,你辦洋務還是非常了得的,但是對於官場上的事情太過疏忽了!你可知這譚組安除了『湖湘三公子』的名頭之外還有一個『小總督』的名號,譚文卿從任閩浙總督以來基本上都是不管事的,總督府上下皆聽譚組安一人號令。最要命的便是據說這個年輕人年少但是心狠手辣,當年從福建到江西是一路殺過去,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最後連福建臬台何兢都栽在了他的手中,估計慶王奕劻的倒台也和他脫不了關係。陶齋兄,這樣一個人你說我們敢得罪他么?」盛宣懷說道。
盛宣懷說完拍拍鄭觀應的肩膀,轉身對著譚延闓問道:「組安,這件事你已經考慮很久了吧,我估計你就算這次不去漢陽鋼鐵廠,也是要下決心收購的,這四五百萬兩的生意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夠下得了決心的。宣懷敢問一句,你這麼挖空心思苦苦算計到底是為了什麼?!」
看著鄭觀應疑惑的表情,盛宣懷說道:「陶齋兄,你難道忘了現在的招商局和電報公司都是誰辦的了么?譚組安的父親已經成為直隸總督了,以這小子的手腕,頂著譚文卿北洋大臣的名號對付我們,我們將會更加被動!不要說今天他提出的條件這麼苛刻,就算再苛刻一些我也必須接受,他握著漢陽鋼鐵廠沒有什麼關係,我們大不了抽身走人就是了,可是北洋大臣卻直接節制我們的咽喉,這次得罪了他以後我們的日子可就更加難過了!」
「杏蓀兄有何高見?!」鄭觀應也將今天的不快放到一邊去,這一天還是他頭一次這麼無力,在談判桌上就直接被人給打倒了。
盛宣懷和鄭觀應聽后不僅倒吸了一口涼氣,原本他們計算的時候是打算將漢陽鋼鐵廠的所有權掌握在自己手中,然後在收購之後開始大規模向洋人銀行借貸,如果鋼鐵廠經營有問題的話,則趁早脫身將鋼鐵廠徹底變賣給洋人。這樣的收購行動方案在盛宣懷眼中才是最為穩妥的,因為誰都知道漢陽鋼鐵廠按照張之洞的計劃,現在還沒有完工正處在建設當中,若是收購進來的話必然會注入相當大的一筆資金。若是讓盛宣懷自己掏腰包付這筆銀子的話,他肯定是不幹的,唯一的辦法便是找洋人的銀行以漢陽鋼鐵廠為抵押借款,不僅風險小,而且還可以從借款中得到數額不菲的回扣——這是運營外的收益,無論是朝廷還是股東對此都說不出什麼來。  「難道組安進行這筆交易和後續注入資金完全不用借貸么?!」鄭觀應有些驚訝地問道。他不能不驚訝,原本以為在當今中國商場上,他和盛宣懷已經是最有資本的勢力了,即便這樣他們也不敢像譚延闓這麼做,這樣的投入代價實在是太過高昂了。如果按照譚延闓的方案來做的話,股份一旦超過三成,兩年之內的投入一定會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數字,很可能會超過兩百萬兩,即便以盛宣懷之豪富亦不能承擔這樣的付出,難怪廣東商團內不乏千萬身家者,但肯願意和譚延闓北上湖北的卻只有五個人,這五個人還未必會參与最終的收購交易。
「呵呵,算不上是點石成金,不過亦不遠矣!陶齋兄,你在走之前先派些人下去,先想辦法通過朝廷工部將當年張之洞的盧漢鐵路計劃弄出來,看看這條鐵路究竟是走哪些地方。我們這次要先動手,直接將鐵路經過的地皮給買下來,到時候鐵路一開工,這銀子不是如流水一般進入你我的腰包了么?!」盛宣懷得意地笑著對鄭觀應說道:「到時候,這一買一賣中間翻上兩三倍的價錢是穩穩噹噹的事情,這來錢的速度不比收購漢陽鋼鐵廠和修建盧漢鐵路來得更快?!」
「成立一個鐵路公司,由在下或者是合作夥伴信得過的人來當這個督辦,盧漢鐵路就由鐵路公司來主持修建,任他是湖廣總督還是直隸總督都不能插手其中。這樣一來可以杜絕官場的習氣帶到盧漢鐵路修建上來,將鐵路修建的過程完全變成商辦,由朝廷發標規定一個數額,我們做好成本控制,省下來的都是我們的利潤!」譚延闓笑著說道。
譚延闓是不會將自己心底的志向和盛宣懷這樣的人說出來的,今時今日他已經獲得了足夠的地位和權勢,如果這個時候他要選擇放棄做一個全球首富,那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拉倒。說到底譚延闓已經不得不走上袁大頭那樣的老路——追求權力、追求武力以此來奠定自己在政治上的強勢,不過他比袁大頭更加厲害的是他有背景,更有足以支撐自己做事的財力和對未來大勢的明晰。
「難道就不能變通么?!」盛宣懷問道。
鄭觀應笑著說道:「難道杏蓀兄還能點石成金不成?!」
「可是湖廣總督是張之洞,他既然點頭不能出爾反爾吧,而且令尊還是直隸總督……」鄭觀應更加迷惑了。
譚延闓坐下來說道:「杏蓀兄、陶齋兄,如果我們兩家決定合作的話,不管雙方最終所佔股份比重如何,在下曾經答應過張制台,完全以現銀支付,隨後也不向外國銀行或是本國錢莊借貸,至少在在下有能力支撐之時是不會借貸,以保證鋼鐵廠的運營完全掌握在我們的手中。待到鋼鐵廠完全走上正規之時,我們將會發行鋼鐵廠股票,按照所佔股份的比例或者是自願出售套現的原則來放出一部分股份進入股票市場,當然股東出售股票之時,其他股東有優先購買的權力……」
譚延闓笑著搖搖頭說道:「這是早先和張制台達成的收購協議之一,也是一個重要的基礎,這是沒得商量的……不過若是杏蓀兄有意的話,延闓可以做出一定的讓步——延闓知道杏蓀兄從事洋務多年,積累下深厚的人脈,在下最看重的便是對於技術人員的需求,若是杏蓀兄能夠在收購交易完成之後找到足夠合格的技術人員的話,延闓願意多收購百分之五的股份,所有權掌握在在下的手中,而杏蓀兄可以坐享其中的紅利收入!」
鄭觀應搖搖頭說道:「今天第一見到譚組安,以前只是看他寫的《勸學篇》深得吾心,拋去生意上的矛盾之外,此人風儀也頗令人欣賞,應該不會是那種貪官吧?!」
盛宣懷的臉色好像自己吃了一坨大便一樣難看,坐在牛皮沙發上說道:「不和譚組安合作,我們將會失去更多!」
鄭觀應疑惑地問道:「組安的意思是……」
盛宣懷聽后摸摸光禿禿的下巴,沉思了片刻說道:「這恐怕是盛某人對於組安唯一的用處了吧?也罷,若是我們兩家真的能夠合作的話,這個條件盛某人應下來就是!」
盛宣懷聽后若有所思地說道:「為什麼?!呵呵,說話好聽些,是為了國家富強;說實在一些,我是想要看看我盛某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組安,宣懷和你不同,自從中了秀才之後,我三次鄉試不中,你現在二十歲不到就已經是解元了,這中間的差別想必令尊是從小和你說過的,這落榜之後,宣懷也就不再去擠那獨木橋了,從此只琢磨『有用治學』,話說開了,宣懷就是想要看看我不考科舉是不是就真的成不了事!」
「杏蓀兄、陶齋兄,相信我們之間的合作是雙贏互利的合作,各取所需沒有什麼利用不利用這一說……既然杏蓀兄對此有意,那我們就快事快辦,上海這裏我們就不多逗留了,乾脆明天就啟程前往武昌府,你們最好今天就決定隨我們一起考察的人選。」譚延闓笑著說道。
「陶齋兄,這次就有勞你和組安走上一趟吧,隨行的人你看著選,最多不過十來天的事情……」盛宣懷對著還有些發愣的鄭觀應說道。
盛宣懷冷冷地笑了笑說道:「譚組安畢竟是年輕,這漢陽鋼鐵廠是亞洲最大,以張之洞的性情採購設備也會是最好的,毫無疑問這個鋼鐵廠是有著極大的潛力,不過想要立刻讓其變成下金蛋的母雞,每個三四年是不成的,下一步我們要讓譚組安看看什麼叫做生意!」
「譚文卿信任直隸總督,難道就任由他兒子這麼亂來么?何況他還是庶出?!」
譚延闓聽后只是微微一笑說道:「杏蓀兄,在下雖然是科舉出身,心中卻看不上這些的,所謂事有從經從權之說,男人想要干番事業難免爭取要走些捷徑,科舉就是捷徑之一,曾文正公當年不就是如此么?」他接著嘆了口氣說道:「說到這志向,在下和你不同,在下乃是庶出,相比之下杏蓀兄實在比在下要好得多了……」
今天和盛宣懷見面,譚延闓第一次嘗試使用別的方法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從政治上以強勢姿態來壓迫盛宣懷,逼他簽訂城下之盟。所謂落了草的鳳凰不值錢,盛宣懷的靠山李鴻章現在正在因為甲午戰敗倒大霉,就算盛宣懷是不世出的商業奇才,在這個時候是沒有本錢和譚延闓來講價錢的——這已經不是商業和財富所能夠決定的了,凡是上了規模的交易無不閃現政治搏鬥的蹤跡。
「陶齋兄,你說的這些我心中都非常清楚,不過你也看到了,張之洞那個老傢伙就認準了譚組安……哼哼,什麼早就訂下的收購協議?譚組安這樣做無非就是掌握漢陽鋼鐵廠的絕對控股權,我就不信誰還能夠握著三成股份能夠繼續支撐後續投資,怪不得廣州那幫人跟著他發了大財后這次只來了五個人,綁在一起才不過掌握了三成股份,這一招好狠啊!」盛宣懷有些氣憤地說道。
「呵呵,按理說辦了鋼鐵廠修鐵路肯定是用自己的,不過陶齋兄有沒有想過,洋人的進口鋼材不過才六兩一噸,據在下所知漢陽鋼鐵廠一噸鋼材需十二三兩,要是用在鐵路上,還要經過層層盤剝。張制台固然主張滿足鋼鐵自用,不過是人總有走神的時候,不把這個總辦掌握在自己手中,到時候上下其手到底用誰的鋼材就很難說了!」譚延闓微微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