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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彩雲

第一百二十五章 彩雲

身材微微有些發福的袁世凱跟在老鴇的身後,今天他感覺非常奇怪,本來是宴請朋友的,結果半道卻被另外一個叫出來,不過他不能不來——帖子上是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衙門的人,自己一個小小道員人家是絕對不會放在眼中的,但是他心中總是覺得有點不妥。
老鴇有些疑惑的接過帖子也不敢當著沈靜的面來打開看看裏面是什麼,便恭敬的走出去了。眼前這個公子給她的感覺非常不好受,那眼神凌厲的就像是一把刀子一般,被他看上一眼彷彿將自己身上的肉都一塊一塊給生生刮下來一般,混跡青樓大半生,老鴇的印象中只有很少人才會有這樣凌厲的眼神,而這些人在她的印象中都是渾然不將人命放在眼中的,看在銀子的份上跑個腿就罷了……
「自然是越快越好,若是傅姑娘這裏方便多做些準備,這裏我還有些事情,一會處理完畢后,這京師之事也就算了了,方便的話明天我們就走……」沈靜微微笑著說道。
再得知賽金花的消息后,處於一點好奇心譚延闓了解了一番這個在歷史上毀譽參半的名妓生平,令他非常驚訝的是賽金花居然有在歐洲上流社會交際圈中的經歷,而且賽金花現在的年齡非常年輕,只有二十三歲。他第一想到的便是希望賽金花能夠幫助他——直隸總督衙門自從李鴻章時代開始就是中國實際上的外交部,而本應該管理外交事務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則更像一個空殼。
譚延闓對沈靜這次擺放賽金花是充滿期待的,不僅為他的大胆設想,同時也是想要證明自己對賽金花的判斷到底正不正確——如果賽金花肯聽從他的建議來天津安家落戶幫助他實現心中的設想,那就證明賽金花的心中是很有正義感的。而譚延闓從不認為這種正義感只在正人君子的身上可以看到,相反在這個時代正人君子才是最有殺傷力的,譬如說翁同龢……
賽金花剛剛走到屏風後面坐好,雅間的門便被打開了——「先生,袁官人已經來了!」
沈靜還是穩穩地坐在椅子上,一點起身迎接的意思都沒有,而袁世凱拱著雙手在面臨沈靜冷冷的目光后非常尷尬的停在半空中,老鴇見此局面再也不多說二句,立刻轉身走出雅間將房門關好。
本來沈靜對譚延闓這些許諾是極為震驚的,他想不通讓一個妓女做事有必要花費如此大的代價么?不過當他來到八大胡同的時候才明白,在這全國有名的銷金窟中,月俸兩千兩真的是很少,一個中等妓女一個月足以賺到這個數目甚至還要更多——因為這些妓女必須在容顏老去之前賺到足夠自己一生生活的費用,而這八大胡同的消費也絕對不是一般人所能夠承受得起的。想想賽金花在這八大胡同中雖然說不上是冠蓋群芳,但也算是薄有名氣,這樣一個妓女的身價絕對不是兩千兩月俸就可以拿下的!
沈靜微笑地說道:「說來此事還與姑娘有些干係,姑娘記不記得袁世凱這個人?他應該是這裏的常客了吧?在這裏他都請些什麼人?!」
不到十天,袁世凱真的將二十八萬三千兩銀子送到了直隸總督府,而譚鍾麟以身體不適拒絕接見袁世凱,還是沈靜從中應付了一會便不聲不響的對其下了逐客令,而袁世凱自然知道對方對自己沒有什麼好感,在補上了銀子銷賬之後便客套了一番就撤退了。
「不知這位兄台……」
聽完沈靜的解釋后,賽金花再次陷入了沉默當中,而沈靜就安心地坐在她的對面等她的最後答覆。此時沈靜的心中倒是有一種挺怪異的感覺,一方面他為譚延闓有些異想天開的大胆設想所震驚,一方面當他坐在這個艷名四播的名妓對面的時候,才發現這個女人其實並不漂亮,只是非常端莊——尤其是在她全心思考問題的時候,骨子裡面居然透出了一種高貴的氣息……
賽金花說道:「狀元夫人已成昨日大夢,沈先生就不用稱賤妾為夫人了,賤妾本家姓傅名彩雲,以後就還用這個名字吧……至於贖身,賤妾在這是來去自由的,沒有什麼贖身費的……」
生逢亂世,你不能要求一個弱女子站出來振臂高呼反抗列強的入侵,尤其是在這個時代大多數中國人甚至連國家的概念都很模糊,對他們而言誰做天下都一樣,只是收稅要低一些就可以,這是一個民族思想還並沒有充分覺醒的時代。譚延闓前生記憶中的賽金花在庚子事變中是動員過北京市民將手中的糧食賣給侵略者,但這在譚延闓眼中並不算什麼滔天罪名,想想後世二戰的時候猶太人的遭遇便可以明白,在血淋淋的刺刀下,你連人身安全都無法保證,人家想要搶走你的糧食真是易如反掌,順從和抵抗在結果面前幾乎沒有什麼差別。如果非要說這也是罪名的話,那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官員都應該上斷頭台才可以,他們的做法不過是在華麗的外衣下乾著真實的賣國買賣。
「哼哼,量你也不會認罪,喏!拿回去好好看看,中堂大人那裡我已經拜訪過了,若非顧念中堂大人的面子,這事可就沒有這麼便宜了……十天之內將現銀自己送到直隸總督衙門去,如若不然你就等著牢獄之災吧!」沈靜冷冷地說道,將手中的信封扔到桌子的另外一端,正好在袁世凱身前。
不能不說譚延闓這一招的毒辣,他不是沒有對袁世凱下過殺心,在他看來這個時候下手幹掉袁世凱是最好的時機,袁世凱現在不過是個無名小吏罷了,在滿大街道員銜的北京,這樣一個官員的消失不會引起多大的轟動。譚延闓也明白袁世凱在這一局棋上已經一敗塗地,不過能夠在歷史上留下如此顯赫名聲的人物絕對沒有這麼簡單,也許明天袁世凱會找到別的門路再次等上歷史的舞台,但是就現在而言除非譚延闓帶著兇器殺上門去,否則放在誰身上他都不會放心。
而在歷史上模糊的賽金花在譚延闓的心目中則是要超越蘇小小這樣的傳統名妓——儘管他前生看到的歷史書中多半是以香艷或是負面的形象出現,但毫無疑問她在庚子事變那場災難中救了很多的人。自古以來就有柳如是這樣的憂國憂民的名妓出現,再多一個賽金花也不稀奇,儘管有些自欺欺人的想法摻雜其中,不過譚延闓依舊希望賽金花能夠像他所設想中的那樣。
出人意料,賽金花在聽到沈靜報出的條件后,顯得非常淡然,這個條件也是天經地義——又不是讓她重張艷幟,生活費用不設上限也就是說她只要不過分在老闆那裡都可以報銷,兩千兩銀子對她而言雖少但也沒有多少用處,三年之後五十萬兩銀子來養老這已經是非常豐厚的待遇了。
「嗯?!」袁世凱聽后皺了皺眉頭有些乾澀地笑著說道:「莫非兄台是不是認錯人了?!我袁某人何罪之有?!」
「好!奴家就隨先生走一趟天津……」賽金花最終還是給予了肯定的答覆。
金花彷彿鬆了一口氣般,說道:「這樣也好……不知沈先生在京師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辦完?」
沈靜聽后居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笑著說道:「夫人既然決定去天津,那是再好不過的了,不過夫人以後就不要用賽金花這個名字了,可以恢復你的本名,夫人原本是姓傅吧?……還有便是夫人的贖身費是多少,最多一天我就會辦妥……」
沈靜聽后嘴角微微一翹笑著說道:「我在京師最後一件事也不用瞞姑娘,便是待我家公子整治一下這個袁世凱,他花在這八大胡同宴飲的銀子全都是兵餉,甲午年朝廷新敗這袁世凱也算是其中的一份,若是就這麼算了我家公子恐怕連睡覺都不會安穩……」
賽金花說道:「這兩個月先生所說的這個袁世凱是經常來這裏的,當真是揮金如土,平時宴請的人王修植、張錫鑾、孫寶琦、潘克俊四人,他們結成盟兄弟。袁世凱最主要還是看重王修植寫過兩篇練軍的文稿,據說第一篇就是被廣西按察使胡燏棻拿去,從而訓練新軍,而現在有傳言說胡燏棻馬上要調任了,袁世凱對胡燏棻那個位子眼熱的很,便想辦法結交王修植,打算從王修植手中弄到那第二篇文稿好引起朝廷對他的注意……」
李鴻章已經走了,就算譚延闓知道他還會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但是這外交無小事,尤其是在甲午新敗的背景下,外交事務更是不可或缺,放任不管那只有讓中國在世界上的生存環境更加惡劣。原本打算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譚延闓再知道賽金花之後,心中便起了一個大胆的設想——以交際圈來為外交政策尋找一個突破口,而賽金花在歐洲上流社會的經歷正是這個突破口的不二人選!
沈靜的話還沒有說完,雅間內便響起了輕微的敲門聲,沈靜應了一聲后,老鴇便一臉媚笑的走進來說道:「這位先生,您要找到的袁官人就在樓上,是不是現在就可以叫他下來?!」
袁世凱有些惱怒但更加疑惑的拆開信封將裏面的紙張抽出來一看,臉色立即變的蒼白,再加上人家已經亮出了身份——直隸總督府,那毫無疑問是朝廷中最紅的封疆大吏譚鍾麟的人,連李鴻章那裡都去過了,顯然對方將自己的底牌摸得一清二楚。眼前這些紙張上的數字在最近有些洋洋得意的袁世凱的眼中是那麼的刺眼,而譚鍾麟的大名他也是如雷貫耳——前幾個月那道奏章可是徹底清算了很多人多年以來為非作歹的罪名,抄家殺頭流放的大吏幾十個,這在最近幾十年中都是非常罕見的。
官場上誰人不貪?貪墨已經成了現今官場上的潛規則之一,但是有一條你自己千萬要把屁股擦乾淨,否則讓對手知道了你就等著身敗名裂吧!對方這個年紀並不大的書生冷峻的眼神讓袁世凱感到自己就像被剝光了扔到數九寒天之中一般,不過對方好在沒有深究的意思,而這些罪證也僅僅是抓甲午戰爭時期他的貪墨罪證,並沒有深究他在朝鮮的作為。
對於賽金花,譚延闓前生的記憶中也不過是一掠而過,只知道在庚子事變中有這麼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若不是沈靜的情報讓他看到了賽金花的身影,他還真沒有想到這個女人。賽金花這個名字留在近代史上讓人聯想更多的是香艷的色彩,但是譚延闓卻不這麼看,瓦德西和賽金花到底沒有一腿這個問題上,他是相信賽金花的——以八國聯軍在北京的作為,如果是走香艷路線的話,賽金花也就不會在瓦德西這裏這麼有分量了,人家連人都敢殺敢搶,沒有必要在一個妓女身上突然紳士風度大發。
「沈先生,賤妾這裏隨時都可以走,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啟程去天津呢?」
沈靜轉過頭對賽金花說道:「姑娘還是到屏風後面暫避一時吧,這種事情你還是不方便出面的……」
「這刺客問題必須要想辦法來解決了!」譚延闓心中暗暗的想到。像袁世凱這樣的人物,吃了這麼大的虧肯定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了,官場上結仇按照深淺不同雙方心中自然會有不同的衡量,而這次他和袁世凱之間算得上是極深的仇恨了,這和他在最後關頭放袁世凱一馬完全是兩碼事。
賽金花在聽到雅間的門被關上后,便從屏風後面走出來,而此時的沈靜則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著,不過可以看得出來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公子顯然在想著其他的事情,心思全然沒有在自己手中的茶杯上……
沈靜從袖子中抽出一張紅貼對老鴇說道:「你拿這個去見他,他自然會乖乖的跟你來見我……」
沈靜毫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對於這樣的人他見得實在是太多了,相比之下連周榮曜都比他有骨氣,連刑都不用動對方就已經屈服了,這讓他感到有些索然無味。而袁世凱此時猶如行屍走肉一般,沈靜說得什麼他都沒有在意,只是最後那句「你走吧!」讓他如蒙大赦機械的走出雅間,而在回去的樓梯上他才如夢方醒,不禁又出了一身冷汗,最為讓他頭痛的是這幾十萬兩銀子該怎麼補回去——這幾個月在京師中四處鑽營,從下往上逐次疏通,這八大胡同乃是中國頭號銷金窟,就連袁世凱自己都不願意計算自己到底花了多少銀子……
沈靜點點頭說道:「那是最好,夫人……傅、姑娘,天津那邊一切用度基本上都已經安排妥當,若有所缺姑娘我們也有專門的開支供給姑娘所用,日常交際費用公子是不設上限的,姑娘可以隨意支取事後只需報單即可,而生活費用每個月則是兩千兩白銀——這對於姑娘可能是少了些,但這些都好說的,公子也曾對我做出許諾,若是三年後姑娘有何想法遠離此事,滙豐銀行中有五十萬兩白銀存款可作為一些酬謝,保姑娘余日不愁生計來源……」
「不管怎樣,袁世凱經過這一次釜底抽薪之後,說不上就此失去通關的物質基礎,但也算是元氣大傷。在京師那種地方端的是世態炎涼,沒權有門路還可以用銀子來去填出一條路來,現在袁世凱荷包大損就算想用銀子去填,他能夠對付的了那些朝廷大佬門下那群吸血鬼么?!」譚延闓慢慢地笑著說道。
「近三十萬兩銀子籌集起來十天他還真能夠辦妥,這也是一項本事了!」沈靜拍拍厚厚的一沓銀票笑著對譚延闓說道。
袁世凱艱難地抬起頭看看對方,嘴唇動了動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對方一劍封喉點了他的死穴,加上來頭實在太大自己是萬萬招惹不起的,他更是無話可說。沈靜見此淡淡地說道:「記住,你只有十天的時間,只要將賬上虧空的款項都給補齊了,直隸總督衙門是絕對不會深究的,望你好自為之……老相國那裡已經替你百般開脫,我們也不願意讓老相國為難,這件事你將賬目補齊后就當全沒有發生過,大家的面子也都過得去……你走吧!」
袁世凱的場面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沈靜冷冷的打斷:「袁世凱,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