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赤子心
董潔搖搖頭，偷眼打量，十六七歲的姑娘家，青衣灰褲，一身肥大並不合體的舊衣，漿洗的卻是十分乾淨，垂下的眼睛，董潔因為角度關係，發現她的眼睫毛很長，黑黑的像兩排小扇子很是漂亮。她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摸自己的睫毛，不知道會不會像人家這樣漂亮啊？
「咦，有客人么？」
「哥，有沒有人說你很……」她握著大山剛塞過來的筷子比劃道：「很帥，哥，有沒有人這麼跟你說過啊？」
「哥，我吃不了這麼多！」
董潔招手道：「哥，這位姐姐給我們送吃的來了，快來謝謝人家啊。」
竹籃里是白胖可愛的糖三角，和兩盤青翠欲滴的青菜，她一邊取出來，一邊不好意思的笑笑，「也沒什麼好吃的，你們湊合吃點吧。」
嗯，貌似哥哥在感情上很遲鈍啊，雖說吾家有子初長成，到底是少年不識情滋味，董潔放心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年代的男孩子，一個個都純情得很，便是像丁睿那樣嘴上嚷的凶的傢伙，跟美女說話也還是個會面紅耳赤心發慌的純情少男，現在的少男少女，既便彼此心許，最多進展到手拉手已經了不得了，絕無齷齪不潔的想法。
「我也不熟啊，許多人連名字都叫不上來。」
董潔用手戳戳，硬硬的，再搓搓，接著揉揉，大山無奈的鬆手散開，「你以為這是玩具啊？」
董潔趕緊掰開他虛攏的手，「哪有這麼誇張？我骨架小嘛！」
董潔咬住筷子尖，把自己的飯碗推給大山，口齒有些含糊道，「肚子一點都不餓，有點剛吃完早飯就接著吃午飯的感覺。我記得也只畫了沒多大一會兒畫啊，竟然一上午就這麼沒了，好像被人偷走了幾個小時的時間。」
董潔縮縮脖子，自我吹噓道：「哎呀，哥，我很善解人意的啦。」
門再次被推開，大山走了進來，手裡提兩份炸醬麵。
敲門聲響起時，董潔正在畫畫。
「現在很多大學生英語都講得一塌糊塗，這還是學了好幾年的成績。找個合適的英語輔導老師都有難度，更何況很多大學都沒開法語課，會法語的人很難找吧？」
呃，憋了半天勁，胳膊的肌肉一點凸起的意思都沒
沒有應答聲。奇怪，明明剛剛還在的，什麼時候出去了？
要說這日子最苦的時候，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填飽自己的胃；而日子最甜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如何犒勞自己的胃——世間的東西，沒有哪樣能像人的胃，如此忠實和細緻地記錄著生活的一點一滴的變化。
病來如山倒，生病的時候自然很難過，不過董潔是典型的樂天派，說的不客氣點，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的那種性子，這時已全然把自己生病時的苦痛拋諸腦後。舉起自己細瘦的胳膊，握拳，想要讓大山看她鼓起的肌肉以證明自己真的很健壯。
她忽然坐正身子，認真道：「對了，哥，我打算學點東西了。」
大山點頭道：「當然，難得小潔終於肯勤奮一回，主動提出學點東西，哥哥敢不支持么？」隨即眉頭微鎖，「法語，真的很難學？」
「你呀，就該被敲打敲打，哥哥再過不久就要開學了，可沒有時間總留在家裡陪你啦。唔，新學校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中午有沒有時間回來陪你吃飯。」他皺眉，「放你一人在家，我可真不放心，沒有人盯著，飯也不知道好好吃，真是不讓人省心的傢伙！」
敲門聲斷斷續續，卻很有耐心，始終不依不饒的在響。董潔放下畫筆，揚聲叫：「哥？」
張燕點點頭，「對，李悠然跟你提過了吧？我就是、賣給你們房子那家人的女兒，你叫我燕子就可以了。」
「不著急，房子慢慢找，你爸的身體要緊……」大山邀請她道：「你看，我們今天的午飯挺豐盛，留在這兒一起吃點吧。」
大山送她出門，回來便見董潔雙手放桌上托著下巴，眼睛跟著他轉來轉去，上上下下打量個沒完。忍不住輕敲了她頭道：「怎麼，不認識了？突然這麼盯人，看得人怪怪的，快吃飯。」
她一直以為寫大字與臨山水寫意畫最能平靜心態，最容易達到物我兩忘、天人合一之境，如若持之以恆，於一個人內在的修養極有好處。
「你找我哥有事嗎？
半透明的門紗，依稀可辨來人是個姑娘，董潔打開門，「你，有事？」她對這個人沒有印象，不認識！
「小潔認真凝神的樣子最美了！」大山如是說。其實每個人都一樣啊，認真做事的時候，往往是最迷人的一刻。
董潔上輩子不好甜食，這一世同樣對甜品點心類不感冒，倒是那兩盤青菜，瞧著綠油油的很是勾動她的口水。
國人好吃，自古以來，吃上邊的花樣不斷翻新層出不窮。董潔並不是個會在吃字上頭很虧待自己的人，畢竟兄妹倆都在長身體的發育期，營養可得跟上，他們又不是沒條件講究。只是，一來因為夏天天熱，沒有情緒守著烤爐一樣的灶台揮汗如雨自己弄東西吃，二來最近忙著專賣店的事，吃上不免就馬虎了些，甚至飢一頓飽一頓的，好像重新回到解放前了，呵呵。
「不是，我只是想表達一下謝意。」
大山無言的彎肘、握拳，另一手點點自己胳膊上明顯的凸起，「這才叫肌肉，知道嗎？」
「等一下……」董潔跳起來，一陣風卷向裡屋。昨天大山回家路上，路過點心鋪，特意為她稱了一斤奶油味的餅乾，她還沒吃過；還有半斤多果丹皮——這東西酸酸的開胃，大山一直注意不讓家裡缺了它，這時一併取出，另從柜子里拿了兩瓶水果罐頭。
她呵呵笑，「哥，你從小在山裡，爬上爬下，砍柴提水採藥，勞動強度大，當然會鍛鍊出像樣的肌肉來。你覺得，我胳膊上來這麼兩條，它能看么？」
張燕趕緊搖頭道：「不了，我得去醫院和我媽一起吃，還能替她守會兒床，媽媽也可以休息下。那、你們吃飯吧，我走了。」
「我想學法語！」
大山握住她細瘦的胳膊，手一張，整個把她上臂最粗的部分包在掌里了，然後沿著她整條胳膊滑下來，手虛虛攏成一個環道：「小潔啊，你胳膊就這麼粗，咱不說長不長肉的事，我就問問，光裏面的骨頭，它差不
「怎麼辦？咱們打聽打聽，有沒有教法語的老師，如果可能的話，請老師每天抽一兩個小時給輔導一下？」
董潔皺眉想了想，試探的開口問：「你叫張燕，是嗎？」
只是，不知道別人怎樣，她卻最是不喜進入狀態時被人打擾，大山素來知道她這點，便是有事，也會靜悄悄站身邊默默相陪，直到她落筆告一段落，才會出聲相擾。
北京這邊，大山還沒正式入校上學，自然不會有相識的女同學，要說平日里，兩人基本上同進同出，惟一分開的時間，大山都在服裝廠忙活，不應該呀。
董潔笑嘻嘻的揮手道：「我的早晨從中午開始！哎，哥，你再撥點出去，早點你逼著我吃那麼多，這時候哪有胃口啊？」
大山沒有一點信心的聳聳肩，「真要胖點才好，身上多點脂肪，冬天也許就少生點病呢？」
董潔上下打量他，「哥，你今天老打擊我。」
不管怎麼樣，還是找找看吧，她能說一口極流利的英語，法語也會一點點，很有限的一點，「哥，不管，你要陪我一起學法語，到時候有個人互相溝通一下，哪怕磕磕巴巴的也比一個人摸索強！」
董潔眼珠轉了轉，臉上浮起笑意，「對哦，我記得，有一次和哥哥上街，路上有人打招呼『李悠然，領妹妹逛街啊？』。人家就站你旁邊，哥哥卻東張西望四處找人，而且啊，那人明明是初中坐在你隔壁的同學，哥哥偏說人家是你的高中同學，弄得大家都很尷尬。」
「什麼嘛，至少，你學校的女同學我都不認得，哥哥亂講話。」
「不用了，也沒什麼事，我就是想送來這個。」張燕遞過一直提在手裡的竹籃。
「當然是哥哥寵出來的羅。」董潔討好的沖他笑，「哥哥最疼我了，是不是？」
大山幾口把碗里剩下的麵條撥拉到肚子里，「有目標了？說來聽聽。」
董潔好奇的望了望，「這是什麼？」
那姑娘似乎有點緊張，「我、我找李悠然，他在家嗎？」
董潔想了想，「據說，打開一本英文辭典，半數以上的詞彙都源自於法語，英語和法語有百分之三十的相似。還好還好，哥哥的
大山阻止道：「收著吧。水果罐頭給病人吃最好了，這點餅乾，留著在醫院陪床的時候擋擋嘴。」
大山白了她一眼，「還說呢，是誰賴到太陽照屁股才肯起床啊？起來活動活動，洗洗臉、說說話、逗逗鳥、磨磨蹭蹭吃完早點，可不就是大半個上午耗掉了？」
「強詞奪理！」
「是呀，你這人，優點和缺點一樣，都很突出！」
張燕吃了一驚，奶油餅乾和水果罐頭可都不便宜，她急忙要往外掏，「這可不行，你們自己留著吃，很貴呢，我不能收。」
應該？大山想，這真是個很不可愛的形容詞。
「李悠然是我哥，他剛剛好像出去了。」奇怪，哥哥什麼時候認識了這樣一個女孩子？她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一邊搖頭嘆息道：「你這悖賴性子，真不知道是怎麼養成的。」
大山知道她飯量不大，從善如流，只給她留下小半碗麵條，另挾了些青菜放她碗里，「那就多吃些青菜吧，你嘗嘗，味道很不錯。」
「你啊，就哥哥出糗的事記得牢。我在學校的時間本來就不多，基本上都用來學習了，沒什麼機會跟女生講話，不認得很正常啊。小潔，我警告你哦，以後不準再拿這事來刺激哥哥了，聽到沒？」他挾筷子青菜放她碗里，「食不言，寢不語，快吃！」
都說知識進入有意識層次，只是學問，進入無意識層次，才是修養。就她自己來說，畫畫的時候，最能平心靜氣，很多時候，心思融入山山水水，縱橫揮灑間，似乎體悟到了什麼，那是一閃念的靈感，略一凝神，便又無跡可尋，時間一久，卻又能真切感覺到自己的進步。
大山看了看她，嘴裏自言自語道：「太寵一個人，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嘻嘻，在哥哥跟前，我就是常有理！」
董潔探身向前好奇道：「除了我以外呢？有沒有別的女孩子這麼講過？」
她抬頭答話，董潔才發現，這姑娘不但睫毛長得好，也有雙極漂亮的大眼晴，水汪汪的瞧著楚楚動人，偶爾緊抿一下的唇線，隱約能看得出這是個倔強的有自己主張的女孩子。這點並不明顯，基本上，打眼望去，她給人更
「我哪裡知道啊？我要學習，要顧著廠里的一些雜事，回來還得把當天學到的東西教給你，操心一日三餐，你看我有時間接觸女孩子嗎？再說，我認識的人你也都認識。」大山用筷子敲敲她的碗，「什麼怪問題？吃飯的時候不要胡思亂想。」
張燕用手捻著衣角，低聲道：「你們買了我家的房子，現在還得在張大爺這兒租房住，我們全家都感到過意不去。爸爸的手術很成功，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他回家后，我們一定聯繫找房，儘快搬出來。這些只是一點心意，不值什麼的，你們不要嫌棄。」
一股腦塞竹籃里，「燕子姐姐，這點東西你拿去吃，算是我和哥哥的一點心意。」
「有啊，我記得類似的話你說過好幾遍，忘了？」
大山把手中的吃食放到桌子上，「張燕，大中午跑來給我們送吃的，真是麻煩你了。你們也不寬裕，你爸又趕上做完手術正需要補充營養的時候，不用記掛我們，真的，我們不虧嘴。」
董潔做個鬼臉，吐吐舌頭，很頑皮的笑道：「九月金秋呢，天氣也該涼爽些，我胃口就好了，到時候你看吧，一定蹭蹭蹭的長肉，呵呵，冬天來臨前，說不定就會胖成個小肉團。」
董潔嘆息道：「如果一個人能說上一口流利的英語，到世界各國去幾乎是可以暢通無阻的。但是在法國卻不行。法國人堅持這個道理：在法國，請說法語。他們總喜歡說『法蘭西例外』，哎，真是頑固又可愛的法國人，什麼時候我們中國人也能有這份堅持就好了。」董潔伏到桌子上，滿面痛苦狀，道：「都說法語是世界上最難學的語言之一，要命哦，不學還不行。」
張燕揭開布蓋，臉色微紅道：「我聽張爺爺講，你們只有兩個人，平時很少自己做飯，都是出去買著吃。你們幫了我們家這麼大的忙，我也沒什麼可以回報的，喏，中午做了點吃的，想送給你們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