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你錯了

敦武停住了腳步，掃了那些嚴陣以待的親衛一眼，緩緩的轉過身來，偏著頭看了竇威一眼，嘴角輕蔑的一挑：「看來你不僅沒有了榮耀，而且沒有了勇氣。」

「教頭，你不要亂來——」竇靖大聲叫道：「你跑不掉的，向大人認錯吧。」

「殺了我，你就睡得安？」

「北匈奴人被打敗了，我們還能去哪兒？」竇威淡淡地說道：「難道跟著他們遠遁漠北？」

「我何錯之有？」敦武冷笑一聲，「要說有錯，也是眼拙，沒看出人可以變得這麼無恥！」說完，他忽然一聲長嘯，向離得最近的兩個竇家親衛沖了過去。

竇靖等人屏住了呼吸，傾耳凝聽周圍的一舉一動。

竇威起身出了帳，親衛將竇靖帶著兩個全副武裝的親衛候在帳外，看上去有些緊張，竇威也不吭聲，舉步向不遠處的小山坡走去。席安、竇靖等人緊緊相隨，亦步亦趨。

三步外的草叢一動，慢慢的站起一個身影，默默的站在那裡，就象是他原本一直站在那裡似的。竇靖大吃一驚，本能地想衝上前去，可是隨即又站住了。

竇威看著漸行漸遠，快要沒入黑暗之中的身影，忽然叫了一聲：「敦武！」

敦武一皺眉：「他不是我的弟子。」

「因為你是敦武。」竇威恢復了冷酷，聲音冷得像冰：「因為你一句話，最驍勇的竇虎不敢面對你的弟子。因為你來了，從來沒有膽怯過的竇靖緊張得像初上戰場。你既然不願意再幫我竇家，我不殺你，又怎麼能睡得安？」

「不用擔心，去吧。」竇威平靜地說道：「他如果要殺我，我的人頭早就掛在寧城城頭了。」

竇虎臉色一變，想要說話，卻沒敢吭聲，應了一聲，行了禮，轉身出去了。席安面無表情，只是眼神一黯，他知道，竇返完了。

「你們很緊張嗎？」竇威突然停住了腳步，微微的皺起眉頭，略有不快地說道。

竇威靜靜地站著，一聲不吭。周圍黑漆漆的，除了草叢中的蟲鳴，什麼也聽不到，遠處胡市上帳篷前的一堆堆篝火如同天空的星星，在夜色中無聲地閃動著。

隨著他的話音，五十步開外突然站起一圈人影，每個人手裡都端著一張弩，弩上的箭矢直對敦武。與此同時，竇靖帶著十幾個親衛沖了上來，一下子將竇威和席安圍在中心。

席安無聲的嘆了口氣，轉身出去找竇威的親衛將竇靖。竇威一動不動的坐在案邊，轉著手裡的玉杯，慢慢的停了下來，手越握越緊，青筋暴露，「啪」的一聲，玉杯裂成幾片，碎片扎進掌心，鮮血溢了出來，一滴滴的滴在案几上。

「不要再叫敦武了。敦武雖然只是一個武夫，手上卻沾滿了胡人的血，不願意與胡人為伍。」敦武繼續向前走去，揮揮手道：「就此別過！下次再見面，我一定取你項上首級。」

「竇家最榮耀的事，不是出過幾個皇后，也不是出過幾個大將軍，而是把北匈奴殺得落花流水，橫絕大漠。」敦武突然暴怒起來，走上前去，指著竇威的鼻子大聲吼道：「你們是大漢的竇家，你們是天下人景仰的竇家，你們是……」

「我算什麼？」竇威猛的揮了一下拳頭：「我什麼也不是！我只是一個想活下去，想報仇的狼，我日夜所想的只有報仇！報仇！報仇！」

「良心上的不安，我早就不在乎了。」竇威擺擺手，似乎為了說服敦武，又像是為了說服自己：「至於你那個弟子劉修，我保證他很快就會來陪你。」

「就算他不是，可是他接連幾次折辱竇返，我依然不能放過他。」竇威根本不給敦武解釋的機會，轉身向後走去。敦武沉默了，他看著保持著陣形，慢慢地將包圍圈越縮越小的竇家親衛，長嘆一聲：「竇威，你錯了，本來我可以死，可是你這麼說，我反而不能死了。我因為自己的愚蠢已經連累了兩兄弟，不能再連累一個無辜的年輕人。」

刀光忽現，箭弩呼嘯，慘叫聲驀然響起，驚破了草原上的寂靜。

「元平，讓竇靖來一趟。」

敦武仰天長嘆，好半天才慢慢地低下頭，轉身慢慢地向前走去，飄忽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既然如此，那你好自為之吧。從此一別，但願不要再有相見的時候，你可以只想著報仇，我卻不願意帶著竇家人的血去黃泉之下見伯向先生。」

「什麼為什麼？」竇威反問道。

什麼聲音也沒有，靜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只有竇威面無表情，平靜如水的臉龐在席安手中的火把照映下忽明忽暗。

「敦武！」竇威大聲叫道：「不會有下次了。」

「我們……」竇靖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竇威搖了搖頭，轉身繼續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山坡之上，背著手靜靜地站在那裡。竇靖和席安互相看了一眼，急忙又跟了上去。竇靖不由自主的握緊了刀柄，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和那兩個親衛很自然的散開，形成一個以竇威為中心的半圓。

「大人。」走進帳門的席安吃了一驚，連忙趕了過來。竇威搖搖頭，張開手掌，看著掌中的鮮血，一時有些出神。席安不敢怠慢，連忙招呼人來替他包紮。

「自然是為什麼百年竇家居然投靠了鮮卑人。」

竇威揮了揮手，淡淡地說道：「竇虎，送他回草原，讓竇歸立刻趕來。另外，從現在起，你是竇歸的親衛司馬。」

「你知不知道大將軍滿門被殺，連一個後人都沒有？你知不知道，太后孤零零的死在南宮，不能入土為安？」竇威聲音沙啞，指著敦武破口大罵：「我不是什麼百年竇家，我現在是一個人人唾棄的叛逆，我是一個你這樣的人都可以指著鼻子臭罵的叛逆！」

敦武愣住了，看著目眥盡裂、臉龐扭曲的竇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竇威微微眯起了眼睛，身子依然站得筆直，無聲地打量著敦武。敦武猶豫了一下，拱拱手，卻沒說話，過了一會，才說道：「為什麼？」

竇威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我們是謀反的竇家！我們是被夷三族的竇家！我們是百余口男丁被殺，如今只剩下不到十個人的竇家！我們是惶惶如喪家犬的竇家！」他鼻息粗重，氣喘如牛，指著遠處的寧城怒吼道：「你知道這邊疆的營妓中有多少女子是曾經錦衣玉食的竇家人？你知不知道老大人現在一看到鮮卑人老遠就得哈下腰？你知不知道我們這些年在草原上是如何像狗一樣，為了有一口飯吃而向人搖尾乞憐？」

「喏。」席安眉梢一挑，又遲疑了一下：「大人？」

不知過了多少，竇威突然看著眼前空蕩蕩的草地朗聲說道：「敦武，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