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洛陽雨
第一百六十七章 立家規
「東西好不好，與人有什麼關係？」劉修放緩了口氣，威嚴的掃了他們一眼：「讀書人有君子，有小人，宦官有好人，也有惡人，但這些都和他們做的事沒有絕對關係。好人也曾經做過壞事，不能因為他們是好人，所以壞事也是好事，壞人也可能做過好事，不能因為他們是壞人，所以好事也是壞事。聖人說，不因人廢言，亦不因言廢人，你們都是讀過書的，怎麼連這句話都不知道？」
「這句話對不對？」劉修根本不回答他的話，繼續按自己的套路逼問道。
「大人高明。」柳雲霜適時的拍了個馬屁，頓了頓，又提醒道：「大人，他今天提到兩個人，說是受了委屈，卻沒有途徑申訴，他這兩天就是忙著找人疏通疏通，想上書天子言事。」
「你等等，讓我來數數。」劉修好整以暇的盤起了腿，開始掰著手指頭計數：「首先，你以後畫畫不要用紙了，因為紙是宦官蔡倫改進的。」
劉修看看他們，覺得意猶未盡，又加了一句：「哦，對了，你們好象都忘了，師兄能做上谷太守，宦官呂強的功勞不小，要不然天子根本看不到上書，師兄現在還在洛陽找門路呢。」
畢嵐一聽，茅塞大開，連連點頭。他平時哪會想到這些事啊，他想的是怎麼找個法子，把那些砸了他渴烏的人抓起來治罪，卻沒想過怎麼疏導，如今換了個角度看問題，立刻發現這個問題其實並不難。
「可是畢嵐不是什麼好人，他和曹節、張讓他們都是一路貨。」盧慎走了進來，插了一句嘴：「你說的是沒錯，宦官里也有好人，可是好人也是宦官。曹操的祖父曹騰在宮裡侍候了四代天子，為人謹慎，推薦的人中也有不少是名士，可他是宦官，所以曹家依然被人看不起。曹操造五色棒，一入仕途就打死了蹇碩的叔叔蹇圖，你真以為是因為蹇圖犯了法？那是曹操要借這件事向天下人表明他和宦官不是一路人，結果如何？」
「還大量使用？有多少都得被那幫刁民砸了。」畢嵐心疼不已。
柳雲霜一路回到掖庭，正在擺弄模型的畢嵐一看他臉上的笑容，知道事情順利，眼中露出笑意，臉上卻還是一副死人相，不陰不陽的看著柳雲霜不吭聲，柳雲霜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什麼，連忙尷尬地說了一聲：「沒有。」
「誰？」
盧慎都被劉修辯倒了，毛宗、張飛和劉備這三個半生不熟的傢伙更不敢吱聲了，灰溜溜的回屋，至於翻不翻書，劉修管不著，這點
「其次，以後不要讀《太史公書》，太史公也是宦官，當然了，他不是自願的，可是你得承認，他寫《太史公書》的時候的確是個宦官。」
「遼西太守劉基，和他的書佐公孫瓚。」
嗯，說不定能遇難呈祥，把壞事變好事。
柳雲霜樂了，心道有人能寫就行，哪裡還能要求太高，這其實也算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並沒指望太多，畢竟畢嵐也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受歡迎的人。劉修話鋒一轉，打聽了一些宮裡的事情，比如畢嵐還有什麼得意的作品，有沒有其他人善於做這些東西，旁敲側擊的問到了選秀的事情。柳雲霜大概在宮裡也沒什麼說話的夥伴，在宮內外要麼被人看不起，要麼就是被人懼怕，也難得有個願意和他說話的人，今天碰到劉修這麼一個既不鄙視他，又不懼怕他的人，覺得找到了知音，打開了話匣子，一連說了兩個時辰，外面天黑了，這才回過神來，心滿意足的走了。
「好了，先生你不要扯得那麼遠。」張飛忍不住了，大聲說道：「我們不懂那麼多，我們只知道這些閹豎不是好人，跟他們來往，會臭了我們的名聲。你願意自污，我們不願意，你要是堅持己見的話，我們……」他用力的抿著嘴，狠了狠心：「我們就離開洛陽，回涿縣去。我寧願和鮮卑人殺個你死我活，也不願意和這些沒卵子的閹賊扯到一塊。」
盧慎被他鎮住了，想了想，忽然臉漲得通紅，這句話其實出自《論語》，剛才只顧和劉修較勁，他一時性急，愣是沒想起來，結果被劉修鄙視了。
沒想到卻是沒有，畢嵐不相信，懷疑柳雲霜是私吞了，那一雙眼睛中便有些不快。
劉修送柳雲霜回來，迎面看到幾張鄙視的臉，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表現讓某些人憤怒了。
「君子，小人，哪一世沒有？你以為讀了書就一定是君子，做了宦官就一定是小人？」劉修繼續開導道，這些人都是他身邊的人，如果他們的思想不扭過來，以後做事可不方便，再像今天這樣一個個的給柳雲霜臉色看，自己再努力也沒用。
劉修瞟了盧慎一眼，心道這小子雖然年紀最小，可是他所受的儒家思想薰陶卻是這幾個人裏面最重的，而且在洛陽呆了大半年，聽到了消
「那你知道你吃的米是誰種出來的？」劉修一敲桌子，「是良民種出來的，還是刁民種出來的？你有沒有吃出來哪個香，哪個臭？還不一樣都是大糞澆出來的？」
劉修知道他今天惹了眾怒，分辯也沒用，便一聲不吭的坐在一旁，一邊吃晚飯，一邊看柳雲霜帶來的那張圖，越看越覺得畢嵐的思路真是巧妙。他不懂機械，但基本的力學原理還是懂的，什麼槓桿啊齒輪啊什麼的都知道點，再加上不久前還做過拋石機，對這個時代的機械加工能力也大致知道一些，綜合在一起看來，他覺得這個自動洒水車的水平不差，至少讓他來做，他做不到這麼好。
「他們是士人不恥的宦官。」劉備幾乎要叫起來了。
「這……」盧慎語塞，漲紅了臉，不知道是因為劉修把盧敏和畢嵐相提並論而不快，還是因為別的。劉修逼視著他，臉上一點笑意兒也沒有，老大的譜擺得十足。盧慎雖然有脾氣，可是畢竟年齡太小，在劉修這種實際心理年齡三張以上，又是騙子堆里出來的老手面前，他很快撐不住了，支支吾吾地說道：「如果……如果是我大兄做的，那當然……當然……」
作賦？劉修一腦門的黑線，心道我寫兩首淫詞艷曲還行，作賦那是兩眼一抹黑，比那些不要臉的書生還臭呢。他連忙推辭，柳雲霜卻以為他是清高不肯，幽怨中帶著不快的說道，這是畢大人的請求，你最好還是考慮一下，不要急著推辭，說著拿出了渴烏的結構圖推到劉修面前。那意思很明白，你今天是應也得應了，不應也得應了。
「果然是巧奪天工啊。」劉修一拍大腿，贊了一聲。柳雲霜見了，這才重新露出了嫵媚的笑容，看得劉修差點吐出來。為了王楚，劉修只得發揮出大無畏的精神，強忍著吐意與柳雲霜周旋。好在他雖然不是娛樂圈的人，但能在古玩市場生存下去的人無不是影帝或准影帝的專業水準，蒙一個柳雲霜還是綽綽有途的。
「你們啊，一個個的經書沒讀幾句，腦子倒僵得跟化石似的。」劉修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拿前幾天王楚送他的一塊化石打起了比喻。那是王楚在遼西得到的，上面有一隻像鳥似的動物，王楚研究了好久，問了很多人，也沒搞清楚這是什麼東西，結果
劉修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他必須在短期內建立起自己的權威，否則誰把他當人啊。
宦官中還真是藏龍卧虎，人才輩出啊，難道是因為沒了念想，精力沒地方去，只好一門心思搞學術？怪不得金先生筆下的絕頂高手要自宮的，東方不敗大姐一出，那真是驚華絕代、風情萬種啊。今天那個柳雲霜要是扮起來，大概也和他有得一拼。
劉修雖然沒把畢嵐真當回事，可是為了這麼一件事而得罪畢嵐也不值，更何況他對這渴烏的確還有幾分興趣，藉著看圖紙的功夫，他忽然又想起來王楚選秀的事，心道畢嵐就是掖庭令，真要得罪了他，萬一這狗宦官公報私仇，非把我的美人選進宮去，那豈不是抓瞎了？
「子言，你來。」劉修招招手，沒有下榻，而是老氣橫秋的讓盧慎到他跟前來。盧慎有些不太習慣，可是又不好意思和劉修較量誰大誰小，盧敏臨走時可說了，他走了之後，他們幾個人都要聽劉修的，所以他雖然有些不高興，還是老老實實的走到劉修面前。
「這個渴烏怎麼樣？」劉修大模大樣的坐在榻上，很威嚴的點了點案上的圖紙。盧慎剛要說話，他又打斷了他：「你不要說人，就說這個東西，比如說……這東西是你大兄做的。」
「難道不是嗎？」盧慎被他逼不過，梗著脖子反駁道。
畢嵐笑了，瘦長的手指虛捏了幾下，心裏有些美滋滋的，渴烏是他的傑作之一，有人欣賞，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倒也沒興趣再追究賄賂的事。可是一想到渴烏已經被人砸了，他稀疏的眉毛又擰了起來，露出一抹厲色。
張飛不假思索地說道：「不接觸，我受不了他們身上那股味兒。」
劉修又接著問道：「包括百年世家竇家嗎？」
「記住，聖人還說過，黨同伐異，君子不為。」劉修擺了擺手，乾脆利落的完成了這次論辯：「是則是，非則非，你們要是不明白，自己回去把論語再讀十遍，然後再來和我說話。」
「沒有。」柳雲霜一想起今天的經歷，又忍不住地想笑，雖然沒從劉修那兒拿到一個錢的好處，可是劉修把他當普通人看的感覺太好了，比送
「劉修有個建議，大人不妨奏請天子，在洛陽城內外大量使用渴烏。」
畢嵐一打聽，很快就知道劉修是大儒盧植的學生，於是便打上了他的主意，讓柳雲霜巴巴的趕了過來。好一通打聽，總算是找到了步雲里。
劉修自顧自的胡思亂想，渾然沒把怒目而視的劉備等人放在眼裡，劉備最後也憋不住了：「大兄，你不能這麼做。」
柳雲霜的來意很簡單，畢嵐一是好奇劉修怎麼會猜到有人砸他的渴烏，二來是那天劉修說這東西好是好，可惜以後沒人會知道，所以起了心，要找人替他揚名，可惜他名聲太臭，找的好多人，人家都不願意，就算有願意的，可是一想到要為一個破機械做文章，頓時黑了臉，勉強找了幾個想拍他馬屁混個前途的書生，結果寫出來的東西卻是連畢嵐自己都看不上眼。
「不讀就不讀。」這個對張飛沒壓力。
「你這書怎麼讀的？」劉修嗤笑了一聲，手一揮，不屑一顧：「自己回去查書。」
「士人？」劉修反問道：「你說是士人是什麼人，包括那些打群架的傻且嗎？」
「還有啊，你以後不要做官，因為朝廷的詔書，十有八九也是經過這些宦官的手的。」劉修一個個的數下去，最後似笑非笑的看看目瞪口呆的三個人，「你們還有什麼補充嗎？」
「大兄，你怎麼能和一個宦官這麼親近？」毛宗首先發難，劉備接著跟上，就連和他最親近的張飛都十分不高興，坐在一旁生悶氣。
劉備語噎。
「因此他建議大人先安排好這些富餘出來的人的生計。」柳雲霜小心地把劉修的建議說了一遍。其實也簡單，使用機械，必然會省下不少人力，只要把這些人力安排好了，讓他們不至於失業，他們也就不會暗中破壞了。而省下人力，就是省了錢，誰也不會對省錢有什麼意見。
人才，雖然這廝是個宦官，但是不得不說他是人才。劉修一邊看一邊感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好象漢朝的時候還有一個更厲害的宦官叫蔡倫，四大發明之一的造紙術就是他的功勞，然後又想起另外一個宦官司馬遷，那可是中國的史聖。
「不瞞閣下，寫賦的確不是我的長項。」劉修很懇切地說道：「但是我可以勉力試一下，如果實在不行，我去找人來寫，只是寫得不好的話，還請閣下在畢大人面前多美言幾句。另外煩請和畢大
劉修冥思苦想，把自己印象中的那點機械製圖一點點的往外摳，準備按正規的製圖手法重新給一張三視圖，再畫個效果圖什麼的。
劉備無語。
劉修眼皮一挑，「和閹人有關的，你都不接觸？」
張飛一愣，眼睛瞪得老大，啞口無言。
「當然好，是不是？」劉修冷笑一聲，「可是現在是畢嵐做出來的，所以就不好，對不？」
盧慎等人已經被他一連串繞口令式的話繞暈了，覺得似乎有道理，又似乎沒道理，再一聽是聖人說過的，連反駁的勇氣都沒有了。張飛等人想不起來聖人在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可是他們讀書沒有劉修多，只當是自己讀書少，沒看到，可是盧慎卻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再者也自恃家學淵源，稍微一想，便不服氣地問道：「聖人哪部經典里說過這句話？」
不用補充了，僅詔書一條就把他們全堵死了，現在皇帝陛下信任宦官，詔書可能是宦官寫的，掌印的也是宦官，如果不接觸所有宦官接觸過的東西，除非他們以後不做官，而他們千里迢迢的跑到洛陽來幹什麼，不就是為了做官嗎。
「對，可是這話出自哪？」盧慎也犯了脾氣。
柳雲霜倒吸了一口冷氣，連忙把找劉修的經過說了一遍，畢嵐聽了，倒有些好奇：「他既沒奉承你，也沒罵你？」
要論狡辯，這屋子裡有哪個是他的對手，而且以盧慎的脾氣，他也說不出這麼粗魯而貼近的比喻來，當時就傻了，瞪著劉修只知道生氣，卻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問題。
「包括那些逃到鮮卑草原上，幫鮮卑人殺漢人的人嗎？」
「沒有？」畢嵐沉下了臉，非常不高興。宮裡有不成文的慣例，出宮辦事的人多少都會拿一些好處，這些好處當然不能由他們獨吞，上司要從中取走一大半的。他派柳雲霜去見劉修，想來劉修既然留在洛陽沒走，當然是想做官的，現在有機會送上門，哪有不送點好處的道理。
「他說他不擅寫賦，而且這些天也有些急事，沒時間舞文弄墨，他請大人寬限幾天，容他多想想。」柳雲霜看了看畢嵐的臉色，小心地說道：「我看他對大人的渴烏十分欣賞。」
「這個年輕人……有意思。」畢嵐連連點頭：「不似那些讀書讀傻了的儒生，以後要和他多來往，如果可能的話，最好能引為我用。」
劉修抬起頭看看他，慢慢放下手中的碗筷，擦了擦嘴：「為什麼？」
劉備等人徹底沒了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