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洛陽雨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有擔當，方是好男兒
第一種辦法很簡單，只要把王楚娶到手，然後找個機會出海，難度雖然有，但至少不是完全不可能，而第二種辦法就相對複雜多了，風險也大得不可想象。四世三公的袁紹都敗了，曹操有那樣的家世都經歷了九死一生，他又有什麼資格能幻想去分一杯羹？不錯，劉備的情況比他更差，最後也成功了，但是那裡面有無數的偶然因素，成為劉備的可能性，遠比成為呂布、袁術的可能性要小得多，同樣是個瘋狂的決定。
一想到這件事，王瑜就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女兒被鮮卑人俘虜那件事最好會事發，劉修雖然發誓說不會說出去，可是誰知道他是真的還是假的，就算現在不說，也不能保證以後永遠不說，就算他不說，也不能保證別人不說。
被他看了這麼一眼，王瑜頓時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老實話：「劉修，他從蔡伯喈那兒求來的。」
「是嗎？」王苞隨口應了一聲，挪了挪，躺平了身子。王瑜替他拉平了被角，吹了床頭的燈，正準備走開，王苞又說了一句：「不要和那小子多接觸，我總覺得，他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貌似忠厚，實則奸賊得很，不要一不小心又上了他的當。」
「這個……沒點實際的？」劉修擠了擠眼睛，壞笑道。
「我需要一點鼓勵。」他訥訥地說。
王瑜吃了一驚，隨即又面紅耳赤，父親不出門已經很久了，消息還很靈通，自己主持著家裡的事務，卻連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家裡那些人眼中還是只有父親，沒有他。
「嗯哪。」王瑜應了一聲，充滿疼愛的搖了搖頭，帶著三分得色向正院走去。上次和劉修說開了之後，一切都走上了正軌，雖說那朵烏雲並沒有完全散去，還不時的在心頭飄過，可是大多數時候，他的心中是一片晴朗。他相信只要女兒進了宮，以她的相貌和才藝很快就能脫穎而出。宋皇后是個木頭人，根本不受寵，又和宦官結下了死仇，被廢是遲早的事情。那個屠家女雖然得寵，可是到現在為止也沒能生出一兒半女，想要成為皇后，她的路還長。他專門找相士為女兒相過面，相士說女兒有貴相，將來一定能生兒子，而且兒子貴不可言。
外面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可是王楚知道，那個人一定還在。她想打開窗戶，又不知道打開之後如何面對那個情深意重又有些不講禮的男子
站在觀上，洛陽城城裡城外一覽無餘，這和站在曹操家的小樓上，隔著高大的城牆看洛陽城時候的感覺完全不同，那種震撼，那種壯觀，那種撲面而來的雄渾氣勢、泱泱風度，讓他禁不住屏住了呼吸，隨即又油然而生一種強烈的衝動。
「你也不要太在意。」王苞含糊地說道：「幾個少年郎官而已，不過是些倡優一般的弄臣，要想補缺，不知得等到哪一年。」
「要……要怎麼實際的。」王楚頓時紅了臉，撤身躲到窗戶後面，顫聲道：「你……你說過不亂來，我才見你的。」
他要想榮華富貴，要想救大漢，就要跳上這艘快沉的船，他不僅要想辦法堵缺口，還要面對著無數醉生夢死的乘客，要面對無數為了眼前的私利，拚命想搶到那塊最大的船板的人，他要面對的不是一個兩個人，而是無數人。
「我知道，我不進去。」劉修苦惱的撓了撓頭，卻沒有堅持。要是換了前世，雙方都表明了心意，早就開始滾床單了，自己居然還要玩這種隔窗夜話的老戲碼，真不知道是該高興自己脫離了原始的獸性還是該憤怒王楚太理性。
王苞的眼睛忽然睜開了：「你托的誰？」
王苞若有若無的應了一聲，卻不動彈，沉默了片刻，忽然說到：「這是什麼曲子，怎麼聽起來這麼嚴肅？」
王楚讀的儒家經典比劉修還要多，那種以天下為己任的情結比劉修還要深，可以說是天真也可以說是固執的救世念頭比劉修還要自然，她甚至沒有過多的猶豫，就堅定地說：「阿修，你是好樣的，我支持你。」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那聲音有些執拗的再次響起。
「這麼重要的話，不看著我的眼睛說，是不是有些不夠誠意？」劉修轉了一個身，站在窗戶前。王楚猶豫了片刻，也從窗戶後面走了出來，勇敢地看著劉修，雖然眼神有些羞澀，有些躲閃，卻透著無比的堅定，看得劉修一愣，頓生幾分慚愧。
他需要我的鼓勵，有了我的鼓勵，他就敢於面對一切挑戰，負起拯救大漢，拯救無數黎民百姓的重任，他將一往無前，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今天霍玉帶他在宮裡轉了一下，特別是登上了宮裡最高的建築，北宮朱雀門的門觀。他當然知道霍玉帶著他到那個地方，絕不僅僅是因為他叫了她一聲大姊，她
十年？她想等一年都不太可能。大父王苞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還想在死之前看著王家有個燦爛的前程呢。劉修誇下了海口，說除了皇后之位以外，王家想要的榮華富貴，他都有可能得到，當時聽起來很豪邁，可是事後一想，這根本就是信口開河的大言。
王楚想象著劉備等人接到詔書時開心的樣子，不禁掩著嘴，無聲的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又輕聲說道：「你自己為什麼不做郎。」
聽了這話，王楚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她也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就算劉修的辦法好用，八月算人的時候落選了，不能進宮，父親也不會把她嫁給劉修這麼一個沒有任何官職身份的人。就算不是二千石，至少也是有機會能做到二千石的世家子弟，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劉修好象都沒有可能。即使劉修現在去做郎官，要想等著補缺，至少也要十年以後，這已經算是順利的了。
王楚用力的抿了抿嘴，赤著腳，輕手輕腳的爬了起來，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不少，可是她還是覺得不放心，又轉身拿起一件衣服披上身上，這才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伸手摸著插銷，卻遲遲沒有打開。
王楚羞怯的笑了一聲，卻不知道怎麼回答劉修這種既巧妙又讓人心跳不已的話，她只能沉默，一手掩著呯呯亂跳的心口，一手掩著嘴，生怕自己說出平時不敢說，也不該說的話來。
「阿翁，我知道了。」王楚的聲音從樓上傳了下來，「我再彈一遍，把這個音調準了就睡。」
一個連官員俸祿都發不出來的朝廷，真的還有必要存在下去嗎，真的還能起死回生嗎？
「我高興，睡不著。」劉修知道肯定看不著王楚的臉，也把背靠著牆，看著掛在半天的圓月，輕輕地吐了一口氣：「我昨天一接到詔書，就想來告訴你，可是那幾個傢伙個個興奮得像老鼠一樣，我實在是走不開。」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細不可聞的幾聲輕響，卻像是驚雷一樣敲在王楚的心頭，她心虛的猶豫了片刻，緊張地看著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
王楚張了張嘴，最後的話說不下去了，劉修握住她的手，輕輕一吻：「還要做你的好夫君，生一群兒女，做他們的好父親。」
「既然遲了，就早些睡吧
我不能坐視這樣偉大的城池被人燒了，我不能看著那麼多的人在戰火中輾轉哀嚎，既然老天讓我來一遭，還給了我這麼好的機會，我不能僅僅為了自己的安危努力奮力，我總該做點什麼，為這座城、這些人做點什麼。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阿楚進宮，可就真的是往火坑裡跳了。
「父親說得是。」王瑜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有些太緊張了。王苞沒有再說話，很快打起了鼾聲，王瑜也不知道他是真睡著還是睡著，但是知道自己該走了，便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他看了一眼小樓的方向，見燈已經歇了，笑著搖搖頭，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王瑜愣了一下，剛準備說話，王苞又道：「今天我剛剛聽到一個消息，宮裡不僅沒有責怪他毆打上官，反而法外開恩，要他再次入宮為郎。為了安撫他，還加了俸祿，可是他還是沒去。自己沒去倒也罷了，反倒推薦了幾個人入宮。也不知道他中了太后什麼意，居然一概准了，還讓盧植的夫人到宮裡去了一趟。」
「今天怎麼這麼遲還來？」王楚躲到窗戶，背靠著牆，輕聲問道。
「是大雩時奏的古曲，據說是失傳的樂經上的殘譜。」王瑜輕聲應道，「天旱了幾個月了，眼看著春耕就要被耽誤了，宮裡急得很，幾次召集三公九卿議事，說要準備大雩祈雨。因此我託人請了這首古曲來，希望到時候能用上。」
「父親，早點歇著吧。」王瑜走過去站在床邊，輕聲說道。
王楚雖然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可心裏還是甜滋滋的，放心了不少，覺得前面就是一座山，劉修也能背著她飛過去，前面就算是茫茫大海，劉修也能背著她踏浪而過。只要有這個和自己僅隔一堵牆的這個男子，任何困難都有可能克服。王楚仰起頭，將頭輕輕地靠在牆上，就像是靠在了劉修的肩上，輕聲說了一句：「辛苦你了。」
劉修見房裡沒反應，有些無趣，只得輕咳了一聲，輕聲解釋道：「我今年十九，你也到了適婚年齡，如果這次不能入宮，你父親肯定會儘快為你另找名門。我就算現在開始做郎官，哪一年才能補缺，哪能才能做到二千石？沒有二千石，你父親真會把你嫁給刑徒也不嫁給我。」
「你放心，我正在一步步的爭取，進展還算順利。」劉修輕聲說道。
王瑜嘆了一口氣，走進了父親王苞的房間。王
他覺得賈詡很實在。他雖然對大漢的情況了解還有限，但是從了解的情況來看，其實大漢的衰敗已經不可逆轉，那場黃巾大起義雖然還不知道哪一年會爆發，但是肯定會爆發，沒有張角，也會有別的人，其實這幾十年來，全國的形勢進一步惡化，天災人接踵而至，流民越來越多，各地起義的次數和規模就已經不斷地在擴大，誰知道裏面會不會有個王角、李角。
他做好準備了嗎？他不這麼覺得，他甚至連能不能順利的娶王楚都沒有把握，又有什麼資格敢說一定能把這艘快沉的大船救回來？按照目前最理想的狀態，他要麼是趁著船還沒有沉，先換到另一條船上去，要麼是搶到一條救生艇，然後再儘可能的多搶點船板，提前開始準備大船沉沒后的混戰，為自己爭得一片生機，也許有機會重新打造一條船，而現在這條船，就讓他沉沒吧。
「我現在就是狼。」劉修嘿嘿笑了一聲：「我是一隻月下孤狼，千里迢迢的，從草原上一直追到這裏。」
王瑜站在廊下，看著後院小樓上的燈光，聽著叮叮咚咚的琴聲，心裏十分滿意。他衝著樓上喊了一聲：「阿楚啊，別太累著了，早點歇著吧。」
王楚躺在床上，眼睛卻睜得大大的，她捏著被頭，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聲音。
「一點點，一點點，怎麼樣？」劉修捏起手指示意著，死皮賴臉地說道：「就一下下，我立馬就走，從明天開始，不，從現在開始，上刀山，下火海，為天下蒼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絕對是個好消息，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那個相士又說，阿楚的兒子雖然貴不可言，但是阿楚本人卻是個苦命人，說完之後連連搖頭，一副天機不可泄漏的樣子。王瑜付了兩倍的相金，那相士也不肯說。
他後來隱晦的問過賈詡這個問題，賈詡沉默了好半天，最後搖了搖頭：「要看天意！」
他自己的榮華富貴還不知道在哪兒呢，還想著為王家爭取？
劉修嘿嘿一笑，把今天進宮的事情說了一遍。張氏和盧慎他們幾個興奮過度，回家之後雖然累得要死，
王楚紅了臉，輕輕的抽了抽手，卻沒能抽開。她勇敢地抬起頭，看著劉修，輕聲說道：「有擔當，方是好男兒。你放手去做，刀山火海，定與君生死與共。」說完，踮起腳在劉修額頭輕輕一觸，然後在劉修反應過來之後，飛快的關上了窗戶，任憑劉修怎麼央求，再也不肯打開。
「呸呸呸！」王楚見他又開始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忍不住咄了幾口，伸出手擋在劉修的嘴前，從窗戶後面露出半張羞紅的臉：「不准你胡說，我要你好好地活著，為國盡忠，為家盡孝，做一個好臣子，還要做個好兒子……」
劉修非常壓抑，臉上雖然看不出來，心裏卻近乎窒息，所以才會大半夜的不睡覺，翻牆越脊的跑來和王楚說話。王楚是他在這個世上最大的收穫，也是他最渴望得到的，看著她，能讓他生出勇氣去迎接那個讓他自己都覺得瘋狂的選擇。
在觀上，他豪情萬丈，可是等他回到下面，萬丈豪情全化成了壓力，沉甸甸的壓在心頭。他看著不時從身邊經過的郎官們，看著那些看到霍玉時緊張的宮女、宦官們，想到他們已經大半年沒有發俸祿，就覺得自己一頭撞到了一堵堅不可摧的牆上。
一邊走，他一邊嘀咕了一句：「這大雩古曲還真夠難聽的，怪不得會失傳。」
蹉跎了半輩子，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司馬，這讓王瑜在父親面前非常自卑。
王楚靜靜地聽著，從劉修有些混亂的敘述中，她感受到了劉修在擔當後面的猶豫，她既覺得自豪，又覺得擔心。劉修雖然只是一個布衣，卻要去挑那個沉重得難以想像的擔子，他的勇氣讓人欽佩，也讓人覺得瘋狂。
「不辛苦。」劉修嘻嘻一笑，他似乎感覺到了王楚的動作，也抬起頭，靠在牆上，仰望著圓盤一般的月亮，眼中卻多了幾分憂鬱。
「那你準備怎麼辦？」
「別！」王楚連忙打開了窗戶，露出了劉修笑嘻嘻的臉，王楚面紅心跳，羞不自勝地說道：「你……你不能進來。」
一想到這件事，王楚就愁腸百結，從劉修的話里她聽得出來，劉修的壓力也非常大。
「再不開，我用腳踹了。」劉修有些蠻橫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
劉修這麼得寵，那自己那麼對他，是不是有些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