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洛陽雨
第二百零六章 你不要誣衊我
盧植怔怔地看著他：「你說的是真的？」
「誰說我是太極道館的東家？」劉修反問道。
周異這時候哪有心思和她扯閑話，他一心要抓劉修歸案，同時還要煞煞盧植的威風。去年廬江郡出事，盧植任廬江太守第一件事便是趕到周家，警告周家家主，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我絕不輕饒。
「我大胆又怎麼了？」劉修頭一歪，戲謔的瞪著周異：「你攔得住我嗎？」
周異真的惱了，進了大獄怎麼可能毛髮無損，不管你是皇親還是國戚，有罪沒罪先挨一頓殺威棒是免不了的。照你這麼說，這大漢的天下就沒有一座公平的監獄。
安權慚愧不已，劉備才十六歲，面對這些如狼似虎的縣卒居然一點也不怯場，而他這個人近中年的七尺漢子被人搶老婆都不敢吭一聲。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敢站到盧植前面去，只是小心地向前跨了半步，擋在羅氏面前，衝著她連連使眼色，示意她離開這是非之地。羅氏瞪了他一眼，伸手撥開他，大步走到周異面前，平靜地說道：「民婦敢告大人，東家確實已歸涿縣，尚未歸來。他是否殺人，盧先生與我等概不知情。請大人與諸君入內稍坐，待民婦治備酒食，為諸君去寒，如何？」
劉修不以為然，悠然自得的喝了一口酒：「一個月前，蔡伯喈先生下獄，是因為什麼罪名而判了棄市？」
盧植對劉修的恨無動於衷，但是他相信劉修應該是真的沒有殺人，這就放心了。他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著臉色紅一陣青一陣的周異說道：「看來曹節真是自己死的，多行不義必自斃，天不我欺啊。」
「那先生的意思是我應該送上門去，白白被他們打一頓，然後希望老天開眼，還我清白？萬一老天不開眼呢？」
可是劉修不在。這個可以理解，劉修殺了人肯定會逃，但是盧植卻信誓旦旦的說，劉修早就回涿郡了，根本不在洛陽，這可以有些讓周異不爽了。那麼多人看到劉修，難道都是酒喝多了，說的是醉話？要說醉了，那也只有王越一個人，他現在還在牢房裡自言自語呢。
周家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欺凌？
「有一句假話，天誅地滅。」劉修恨得牙痒痒，「我當時跟他廢話什麼啊，直接一刀殺了他多好。真是可惱，憋了一肚子火，千里迢迢的趕回來殺人，卻連拔刀的機會都沒有。恨啦，真是恨啦。」
「可不是，我是想殺人，可是殺死人多沒勁啊。」劉修一拍手掌，充滿了遺憾：「於是我又趕著去殺曹節，心想這次總沒人跟我搶了吧。可是沒曾想，人不搶天搶，曹節一看到我，沒說幾句話，居然自已吐血而亡了。我恨啦，連拔刀都來不及。」
「夏侯淵，你持利器威脅官府，就不怕有牢獄之災？」周異抬起手，輕輕的去推頸邊的刀，既不想惹得夏侯淵暴走，也不想失了體面。他以
周異嘴角一挑，不屑作答。
周異一怔，下意識的反駁道：「誰能證明？」
「我和你有什麼私仇，再說了，這也是公事，不是私仇。」周異挺起了胸膛，一本正經地說道：「清者自清，如果你真的沒殺人，又有什麼好怕的？你現在和我回去，不要再橫生枝節。」
更重要的是，找到他又如何，自己能復生嗎？
「我們能證明。」兩個清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你想殺曹節，曹節死了，你又如何能證明曹節不是你殺的？你有沒有罪，不是你一句話就能說得清的。我奉勸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算是長公主在這裏，我也是這句話。你今天必須和我回獄中。」
「白跑一趟？」周異聽著話音不對，忍不住的出了聲。「曹破石可以算是王越誤傷，曹節卻是死在你的手裡吧？」
周異冷汗涔涔，一步步的向後退去，右手舉了起來，卻不敢往下揮，下令擊殺劉修的話就在嘴裏打滾，卻怎麼也不敢出口，他非常懷疑這個命令一下，自己就是今天第一個死在劉修手下的。
周異大發雷霆，下令將盧植等人一起抓回去嚴審。盧植面不改色，冷笑不已，劉備卻勃然大怒，拔刀出鞘，擋在盧植面前，厲聲喝道：「我先生句句是實，你想誣良為盜嗎？且看我的刀答不答應。」
「他們下手可狠，我這身子骨又弱，恐怕撐不過一次酷刑就會屈打成招，到時候先生還相信我嗎？」
周異大怒，剛要厲聲斥責，劉修陰森森的目光在他臉上一掃而過，隨後又看向他身後的幾個隨從，冷冷的喝了一聲：「你應該知道我這太極道館的東家是誰，想到我這裏來搗亂，先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麼大的能耐。要想抓我，你先得拿出證據來，要不然的話，我跟你沒完。」
夏侯淵鬆開了周異，倒提戰刀向劉修躬身施禮：「東家。」
劉修不慌不忙地問道：「那你覺得，我是怎麼殺曹節的？」
周異額頭上剛剛乾的汗珠子又一顆顆的冒了出來。
盧植忍不住笑了一聲：「德然，你什麼時候從涿郡回來的？」
盧植撫撫鬍鬚，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沒什麼，我在九江、廬江的時候，兇惡的人不知道見過多少，紋身斷髮的蠻人也見過無數，這麼幾個人有什麼好怕的。」
周異冷笑一聲：「你真是說謊說溜嘴了。整個洛陽城，有誰不知道你劉修是太極道館的東家？」
周異忽然想起他是誰了，頓時面色發白。
你當我是傻瓜？
周異正聽著，突然聽劉修問他話，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說了句「沒這必要」，然後才回過神，頓時滿臉通紅。
「啪啪啪……」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在
「是想去殺人，可是沒殺成。」劉修嘆了一口氣，脫下大氅扔給劉備，拍拍身上的雪，漫不經心的掃了周異一眼，「周大人是為這件事來的？」
劉修又嘆一口氣，一臉的不爽：「不過事情不順利，我要殺曹破石吧，蹦出來一個什麼京師第一劍客王越，先是和我比武，可是後來不知道發了什麼瘋，搶在我前面一劍刺死了曹破石。京師第一劍客啊，我怎麼搶得過他，我還沒反應過來，曹破石就死了。周大人，你說我總不至於在死人身上砍兩刀泄憤吧？」
十來個漢子早就按捺不住了，抄起傢伙便沖了上來。
「我跟你回去？」劉修再次冷笑了一聲：「進了洛陽獄，只怕清的也變成濁的，你們那地方什麼時候講過理？」
「是你殺了曹節兄弟？」
劉備到洛陽快一年了，也許是因為營養好，也許是因為到了發育的時候，這一年他長得非常快，雖然看起來還有些稚嫩，但七尺高的身軀往那兒一站，四尺長的環刀一橫，橫眉怒目，厲聲怒喝，頓顯幾分豪氣，看得那些縮在後面的胡女招待們目不轉睛。就連夏侯淵也不禁對這個少年刮目相看，多了幾分意外。
周異沉下臉喝道：「劉修，管好你的嘴巴，不要胡說八道。」
「我沒殺人，為什麼要跟你回去？」劉修不屑一顧的笑了一聲：「你要說我有罪，先把證據拿出來。沒有證據，你就是誣陷我。先生，你可要主持正義，如果有人誣陷我，那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這些人的嘴臉。」
洛陽令周異背著手，在太極道館中來迴轉著圈，臉上的焦急之色不加掩飾。他實在覺得有些背，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啊，洛陽的飢荒那麼嚴重，他每天都在提心弔膽，生怕出現流民，出現暴亂，好容易飢荒解決了，天降甘霖，剛進十一月就下了雪，看起來旱情已經過去，算是能安生的過個年了，沒想到卻出了這麼一件大案。
「下午剛回來，不過沒來拜見先生，我先進了一趟城。」
「你……你想造反嗎？」周異的額頭沁出一顆顆的汗珠，卻猶自不肯嘴軟。夏侯淵淡淡一笑，手中刀在周異的脖子上壓了壓：「在下譙郡夏侯淵，蒙太極道館東家劉君不棄，任我護館之職。如今有人想污衊我東家殺人，尋機生事，辱我東家先生，如果我還是無動於衷，豈不有負東家所託？」
周異面露喜色，厲聲喝道：「想造反嗎？給我全部拿下！」話音未落，夏侯淵已經像一隻豹子一樣衝到他的面前，吐氣開聲，雙拳如風，擊翻兩個護在他面前的縣卒，反手奪下一柄環首刀，閃電般架在周異的脖子上。
「進城？」盧植一驚，怔怔地看著劉修：「你真
「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去吃這個苦頭？」劉修拍拍手，站起身來向周異走去，把手指捏得啪啪響：「我現在就走出去，亡命天涯，等你們查清了再說。就憑你這十幾個人，攔得住我嗎？殺了你們，正好去去火，然後等著天子大赦，豈不更好？」
周異又向後退了一步，一邊示意人去向河南尹求援，一邊大聲說道：「劉修，你武技高強，我抓不住你，可是你要是敢拒捕，我一定會讓人封了太極道館，把這裏面的人全部抓到獄里去。你能逃得脫，他們也能逃得脫嗎？」
「你腦子有問題嗎？想殺人就等於殺了人？」劉修突然沉下臉斥責道：「我還想殺你呢，那你要是呆會兒出門摔死，也算在我頭上？」
更可惡的是，你們還統一口徑，整個太極道館上上下下三十幾個人，都異口同聲地說劉修回涿郡了，不在洛陽。這讓周異更加憤怒，好你個盧植，你這是趁機報復是吧？我知道你和我周家有矛盾，可是你用這種辦法來為難我，那可是大錯特錯。
周異有些抓狂了，他當然知道太極道館的大東家是陽翟長公主，要不然他哪會和劉修在這兒扯，早就下令讓人封店了。可是被劉修當面這麼威脅，他還是有些受不了。
縣卒們剛拔出刀，還沒來得及發動攻，看到這個場景頓時大驚失色，轉眼之間，自家大人居然就落入人家手中了，這還怎麼打？
別說周異不肯答應，就連盧植都覺得劉修這是胡鬧，哪有官府向人保證進了大獄不用刑的，天下有不用刑的大獄嗎？
「當然去過，我豈不是口說無憑的人。」
「當然是真的，我怎麼敢欺瞞先生。」劉修義正言嚴地說道。
周異語噎，曹節沒有外傷，只是口鼻中有血，說是劉修殺的好象不太靠譜。他略作思索，反問道：「你剛才也說了，你匆匆趕到曹府，便是要去殺人，那曹節如果不是你殺人，又會是誰？」
「那曹節真是自己吐血死的？」
「不相干？」周異好象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假思索地說道：「你是太極道館的東家，你要是跑了，太極道館的人都會連坐。」
就在周異進退兩難的時候，盧植為他解了圍。「德然，我相信你沒殺人，可是既然你當時的確在曹府，你就應該隨周大人回去說個清楚。」
劉修連連搖頭：「那不行，除非他保證不用刑，否則別說我不會跟他走，就是跟他走，進了洛陽獄，我也會殺出來。」
可是你盧植身為大儒怎麼也胡說八道，而且說得義正辭嚴，理所當然。
「曾經是。」劉修笑了：「現在不是了。」
問題是，就算劉修沒殺人，他也要抓他回去問案，不能因為他說沒殺人就算了。只是現在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看劉修這樣子，沒殺到人，他心裏很不爽，現在要抓他回去，他會不會把這股邪火撒到他們頭
經過了最初的慌亂，周異也冷靜下來，雖然洛陽權貴多如牛毛，洛陽令不算什麼，可是在一個白身面前，他還是有底氣的，更何況這個夏侯淵既然是護館，那就是一個佣役，不可能是什麼權貴子弟，既然如此，他又有什麼好怕的？
盧植沉下了臉，不容置疑地喝道：「只要你是清白的，我為你伏闕上書，一定還你一個公道！」
「你這是什麼道理？」劉修沉下了臉：「抓不到我，你就胡亂抓不相干的人？」
一個人影像風一樣掠過，「呯呯」兩聲，扭住羅氏的兩個縣卒不約而同的叫了一聲，仰面便倒。夏侯淵拽起羅氏向後便退，將她推到安權的懷中，同時大喝一聲：「護館！」
「我跟他回去，說得清楚嗎？」劉修摳了摳眼角：「他什麼證據也沒有，就敢來道館鬧事，到曹府的人那麼多，他一個不抓，第一個就來抓我。我覺得他這麼做有公報私仇的嫌疑啊。唉，對了，周大人，我們有仇嗎？還是上次見到你兒子的時候，我給的見面禮不夠？」
劉修暗挑大指，先生就是先生，這話說得多有水平。他轉過身看了一眼周異等人，有些詫異地說道：「先生，這些人跑來幹什麼？看起來不像是來吃飯的啊，難道是想吃霸王餐？」
劉備火了，飛身上前，想要搶人。周異早有準備，往後退了一步，手一揮，又是兩個縣卒迎了上來，掄刀就砍。劉備毫不畏懼，以一敵二，猶自攻多守少，可是要想衝過去救羅氏，卻是有些奢望。
周異愣了一下，隨即反駁道：「這些事，不是你能問的。」
「去了？」
「清者自清，你如果亡命天涯，又怎麼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到現在還沒有想明白這件事究竟是怎麼回事，王越為什麼要殺曹破石，曹節為什麼會吐血而亡，劉修又跑到曹家去幹什麼？不過，他憑著職業的敏感，還是覺得劉修在這裏面是個關鍵，所以檢查了現場之後，一面飛報河南尹何進，一面趕到太極道館來抓人。
「你們都退下。」劉修擺擺手，也不看周異，先走到盧植面前，深鞠一躬：「先生受驚了。」
劉修懊喪的拍著腦門，一副後悔莫及的模樣，就在眾人很無語的時候，他一拍案幾，大聲說道：「最可恨的還在後面。我大老遠的從涿郡趕回來殺人，總不能刀上還沒見血就走吧，於是我想去殺曹家的奴僕，我想著他們總有幾個會為曹節兄弟報仇吧。可沒曾想，這幫兔崽子跑得太快了，等我出來的時候，他們都搶了一堆值錢的東西，連人影都不見了，連一個想為曹節兄弟報仇的人都沒有。先生，你說這曹節兄弟是不是作孽太多了，連一個感激他們的家僕都沒有？」
盧植也不高興了：「
「德然，不可放肆！」盧植火了，站起身來大喝一聲。他的聲音響亮，這一聲怒喝，整個道館里都聽得清清楚楚。劉修頓了一下，轉過身看著盧植，眉頭輕鎖：「先生的意思是……」
「那是陽球辦的案子。」劉修也不理他，接著往下說：「可是今天陽球的腦袋也掛在城門上了，又是因為什麼罪名？你們洛陽獄就是一虎口啊，進去了還能再出來，你當我是白痴？什麼清啊濁啊，還不是你們嘴裏一句話？就算是天幸，最後還能活著出來，可是我想問一句，有毫髮無損的從洛陽獄出來的嗎？」
劉修端著酒杯走到他的面前，有滋有味的呷了一口酒，然後又誇張的吐了口氣，撲鼻的酒香誘得周異尷尬無比。劉修聳了聳肩：「周大人去過現場了嗎？」
周異激零零打了個冷顫，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嘴裏還顫聲喝道：「你……大胆！」
如今盧植的弟子劉修犯了事，周異好容易才等到這麼一個機會，他豈肯因為羅氏的幾句話便輕輕放過。他頭一擺，過來兩個縣卒，反扭過羅氏的手臂，一腳踹在她的腿窩上。羅氏慘叫一聲，撲通一聲跪在地磚上，兩個膝蓋疼得直冒冷汗。
「我也不瞞你。」劉修勾了勾手指，搓著手道：「給我拿杯熱酒來。我靠，今天真冷。我一口氣跑到洛陽，生怕洛陽城門關了，趕著進城去殺人，結果卻白跑一趟。」
「不瞞先生，我是想去殺人的，而且不僅他們兄弟，我本來準備把曹府殺個雞犬不留。」劉修平靜得像是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可是他目光所至，周異和他身後那些縣卒卻有些不寒而慄。劉修要把曹府殺個雞犬不留？那他們要抓劉修，會不會也被劉修給殺了？
周異非常尷尬，他沒想到盧植能為他說話，但是面對劉修的反問，他也不好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劉修有私仇，但是一看到現場，他第一個就來抓劉修卻是事實。
周異進退兩難，他對劉修說的話半信半疑，因為現場初步勘查的結果的確和劉修說的一樣，而王越也說了，曹破石的確是他誤殺的，雖然他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曹破石咽喉上的傷口是劍傷，和王越的劍也相符，這點是沒有問題的。
「大丈夫死都不怕，怎麼能屈打成招？」盧植真是氣瘋了，這學生怎麼這麼沒志氣，這麼強壯的身體，居然說撐不過一次上刑就會屈打成招，這還像個男人嗎？
一股寒氣激得周異毛骨悚然，他不由自主的大叫一聲：「住手！」
「王吉的大獄我都呆過，又怕什麼牢獄之災。」夏侯淵輕蔑的一笑，一步步的把周異往門外推去：「我既然是護館，就不能讓人在館中胡來，辜負了東家對我的信任。大丈夫橫行天下，信字當先，豈能因生死而易之？」
周異氣得臉色發青。盧植卻沉下了臉，轉過頭來問劉修：「你真去了曹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