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日原
第二百三十七章 請將不如激將
成廉等人不敢怠慢，緊緊跟上。
劉修收起戰甲，轉身向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停住了，半轉過身子對黃氏說道：「夫人，我知道你心裏有恨，心裏有怨，可是，你真的不希望令郎衣錦還鄉嗎？」
王智興起，親自離席舞了一曲，然後忐忑不安的邀請劉修，劉修謙虛了一下，也到席中舞了兩下。他參加了那麼多的宴會，知道這是應有的禮節，舞得好看不好看還在其次，關鍵是心意。徐晃已經打聽過了，蔡邕因為不願意和王智為伍，拒絕了王智的美意，只能亡命天涯，他雖然不怕王智，可是為了這一點意氣之爭和王智翻臉也確實沒有必要。
成廉尷尬的抹了抹鼻子，他也覺得這不太靠譜，估計那只是個騙人的幌子。不管他們的武藝有多高，從軍之後也只能做一個隊率什麼的，衝鋒陷陣有他們，立功領賞跟他們無關。拼死拼活的領點賞錢還不夠喝兩頓酒的，當然和打劫的收益就更不能比了。
劉修很滿意，但是王智不滿意，他發現應徵的人中沒有呂布，而呂布是劉修親口問過的人，如果不能把呂布征入軍中，他覺得劉修總還有些遺憾。於是，王智親自帶上幾個人趕到呂布的家中，把呂布的老娘黃氏和妻子魏氏給抓了起來，他對魏氏的弟弟魏續說，如果呂布不來從軍，就殺他全家。
劉修微微一笑：「夫人，我身為北軍之人，不能讓一個馬賊來辱沒這身戰甲。你告訴呂布，如果他想討回這身戰甲，讓他到營里來找我，給我一個把戰甲還給他的理由。」
魏氏大驚，連忙追了出來，攔著劉修哀求道：「大人，你不能帶走這身戰甲，奉先……奉先……」
「別說是兩三千人，就是兩三萬人，我也不怕。」呂布梗著脖子說道。
他不怕劉修查他的官聲，他的名譽雖然不好，但是官聲卻不差，他怕的是劉修查出他威脅蔡邕的事。蔡邕遇赦，從朔方返鄉，他為蔡邕餞行，席間起舞相屬，結果蔡邕這個死囚徒居然不給他面子，當著那麼多的人面讓他難堪，他一怒之下揚名要報復蔡邕。當時也就是一句氣話，可是後來他得到消息，蔡邕沒有回洛陽，失蹤了，生死不明。
魏氏急了，剛要說話，黃氏卻攔住了她，冷漠的掃了劉修一眼：「大人，你又何必呢，你帳下猛將如雲，不差奉先這一個。」
王智感激涕零，覺得劉修真是太給他面子了，雖然他的舞跳得非常難看，可是心意卻非常真誠，真誠得讓他想哭。特別是劉修很明確的告訴他，在蔡邕這件事上，他認為雙方都有些意氣用事，應該各打五十大板，以後就不要再提了。
劉修帶著韓遂、段煨等人很快到了府門，他跳下馬，老遠就對王智拱手道歉，王智這個時候哪裡還會計較他的遲到，殷勤的把劉修等人迎了進去。他留心掃視了劉修身後一眼，不
「我的家鄉在哪裡？」黃氏突然有些激動起來，「在漢人眼中，我是匈奴人，在匈奴人眼中，我是漢人，我的家鄉究竟在哪裡？」
成廉接過兔子查看了一下，大笑著贊道：「奉先好箭術。」
「雕蟲小技，不足掛齒。」呂布收起了弓，駐馬四顧，遺憾的咂了咂嘴：「可惜只有這些小東西，也沒有什麼虎豹之類的讓我獵一獵。」
「聽說呂家原先是中原人，你家先君還做過越騎校尉？」劉修和顏悅色地說道。
兔子拱著前腿站了起來，長耳朵本能的轉向了聲音的方向，兩隻眼睛瞪得溜圓，身子一躬，瞬間跳起，如一隻白色的閃電劃過。
「阿母，夫君武技高強，如果從軍……」
後悔像一隻蠕蟲，啃噬著他的心。
九原城外五十多里的地方，一隻渾身雪白，不帶一根雜毛的兔子縮在雪窩裡，長長的耳朵轉動著，警惕的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兩隻紅紅的眼睛半睜半閉。突然，大地一陣輕微的震動，並很快轉變為清晰可聞的馬蹄聲。
好在劉修也不在意這些，他反而讓人拿來兩匹絹送給她們。黃氏不知道劉修這時候已經起了殺心，這兩匹絹相當於是呂布的一條命，還感激的連連致謝。
呂布三步並作兩步的衝進了門，見母親黃氏和夫人魏氏完好無缺的坐在堂上，這才鬆了一口氣，可是他隨即又發現她們的臉色都不對。等魏氏把事情的經過一說，呂布登時火冒三丈：「敢搶我家祖傳的戰甲？看我不劈了他。」說完，轉身就要走。
「這也說不定，也許你有機會和你大父（祖父）一樣做到越騎校尉呢。」魏越也趕了過來，半開玩笑地說道。呂布沉了下臉，橫了他一眼：「你姊又和你嘮叨了？」
王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小心翼翼的侍候著劉修，生怕被他抓住把柄。
與此同時，徵兵工作也在如火如荼的展開，在王智的大力協助下，三天時間就徵到了三百多人，經過徐晃挑選，又淘汰了一百多人，剩下的不到兩百人當天就領到了嶄新的冬服和半個月的軍餉。大漢的軍服都是由內地供應的，質量遠非邊疆婦女的手藝能比，染成禇紅的軍服一穿上身，那股子沉穩中蘊藏著張揚的威風就出來了，外面再套一件綴著漆成黑色的鐵片的皮甲，讓人看著就精神，走起路來都平添了三分氣勢。
這下子他慌了，蔡邕如果死得不明不白，他的嫌疑最大啊，兄長王甫已經死了，朝中再也沒有人會給他撐腰，天子一道詔書可能就會要了他的命，不管他是否為大漢的邊境負過傷，流過血。
魏氏緊張地注視著呂布的一舉一動，見他並無動搖之色，心中暗喜，悄悄的抿緊了嘴唇。
他在五原太守任上很努力，殺敵很勇敢，每次都身
……
「袁司馬剛才派人來說，他們太疲乏了，不能來赴宴，還請大人海涵。」劉修不動聲色的挑撥了兩句。王智雖然有些生氣，也不敢多說什麼，請劉修等人入座，然後宣布開席。
沒等魏續把話說完，呂布變了臉色，調轉馬頭，厲聲喝道：「回城！找王智那狗賊算帳去。」
呂布騎著一匹花斑馬飛馳而至，張弓搭箭，羽箭「嗖」的一聲飛過七十步的距離，準確的射中了飛騰在半空中的雪兔的眼睛，從左眼射入，從右眼射出。雪兔被強勁的箭勢帶著橫飛了兩步，鮮紅的血珠灑在雪地上，如盛開的梅花。
……
「是啊。」魏氏忙不迭地說道：「他從小苦練武藝，就是想有機會像他的大父一樣為漢家效力。」
他很客氣的把黃氏和魏氏送回了家，兩個女人驚魂未定，感激不盡之餘，又有些窘迫。劉修把她們救了出來，可是她們連請劉修喝杯水都沒能力，家裡只有一個水瓢，總不能請劉修用水瓢喝水吧。
王智的牙齒咯咯作響，欲哭無淚，他似乎聽到了兄長王甫的嘆息聲。王智低下了頭，大要是因為站得太久，他的腿已經酸麻得沒有了知覺，要不是旁邊的長史眼疾手快，他差點摔倒在地。
他們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的兄長王甫，不僅是袁紹那樣的世家子弟看不起我，就連劉修這種同樣以依附宦官起家的寒門子弟都看不起我，他答應我來赴宴，讓我大張旗鼓的忙了一頓，滿府皆知，然後爽約不來，狠狠地打了我一個耳光。
「你瘋了。」黃氏劈手一個耳光，把呂布打得愣住了。她厲聲喝道：「你要那戰甲何用？拿回來，也是掛在牆上落灰。你還看不出來，他就是要把你誘到營里去，要麼逼你從軍，要麼就把你殺了。」
「要虎豹么？」魏越也趕了過來，指了指北邊延綿起伏的陰山：「出了塞多的是虎豹。」
住在城裡，生命安全就有了保障，官府提供糧食、種子，就能吃飽肚子，這兩個條件看起來並不起眼，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卻非常有誘惑力，至於送小孩子去讀書和其他賞賜什麼的，都不敢奢望了。
呂布瞪了他一眼，「這種屁話你也信？我要是把那個什麼劉大人打敗了，他能讓我做長水校尉？」
第二天開始，王智便大張旗鼓的發出徵召令，把劉修要在五原屯田和徵兵的消息傳了出去。劉修為了屯田，做出了周密的安排，針對五原人口有限的特點，他決定將城外的百姓全部遷入城中，平時外出耕種，晚上就住在城裡以保證安全
「不用說了。」王智有氣無力的搖搖頭，他知道長史也看不起他，只是礙於他手中的權力不敢表示出來，待會兒劉修一旦翻了臉，剝奪了他的太守印綬，長史的臉也許就比外面的風還冷。
「大人，也許……」
「站住！」黃氏的聲音雖然並不大，卻非常有效，呂布立刻停住了腳步，他猶豫了片刻，轉過身跪在黃氏的面前：「阿母，戰甲是大父留下來的，是我呂家最值錢的寶物，怎麼能被人奪了去？」
當初兄長王甫說，你要想發財，隨便挑一個富郡便是了，何必到五原那地方去？那地方雖說是一個郡，可是連內地一個大縣都不如，而且地方苦寒，蠻夷眾多，隨時都有可能會丟掉性命。如今的大漢早就沒有了往日的輝煌，五原、雲中諸郡在本朝就是掛個名而已，還有幾個漢人？
王智穿著一身新衣，恭敬地站在太守府門口，眼巴巴的看著空蕩蕩的門前潔白的雪地，心情和鉛雲低垂的天空一樣陰沉。他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可是長水營的人一個也沒來。
「阿母？！」魏氏不解的叫了一聲，卻被黃氏用目光瞪住了，雖然一臉的不滿，卻沒敢再吭聲。
「什麼？」呂布一愣，隨即勃然大怒。他的父親死得早，是母親黃氏把他拉扯大的，他對黃氏的感情非常好，這次臨回城之前來打獵，就是想獵一些大一些的野獸，好回去給母親做個皮祅，沒想到母親居然被王智抓了去。
「做一個馬賊有什麼不好？」黃氏淡淡地說道：「生於天地間，死於天地間，不用看他人的臉色行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
王智大喜，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一眼長史，長史的臉色有些複雜，看得出來他非常失望，可是王智此刻顧不上那麼多，他連忙提起衣擺迎了下去，滿天的烏雲似乎都散開了，露出燦爛的陽光。
呂布縱馬而過，一哈腰，撿起了兔子，英俊的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衝著後面緊緊跟來的成廉笑道：「如何？」
「不管在哪裡，我希望有一天你只要想去，隨時都可以去。」劉修笑笑，又說道：「而且是風風光光的去。」說完，他向黃氏躬身一拜，揚長而去。
「閉嘴！」黃氏斥道：「你是要一個活的馬賊做丈夫，還是要一個死的軍官做丈夫？我做了半輩子寡婦，你也想做寡婦嗎？」
時間不長，王智就召到了幾百人，首先安排在九原城附近屯田。九原是郡治所在，北面不遠就是五原要塞。在這裏屯田，可以就近供應五原塞的戍卒的口糧供應。
黃氏長嘆一聲
劉修有些奇怪的瞟了一眼默不作聲的黃氏，又看了一眼有些急不可耐的魏氏，略作思索，又讓郝昭拿過兩匹絹放在黃氏面前，沉聲說：「夫人，我便是北軍的長水校尉，看到這身戰甲，我非常心酸。讓這身戰甲蒙塵實在太可惜了，我願意用兩匹絹把這身戰甲贖回去，還請夫人允肯。」
可是最終證明，劉修沒有接受他的道歉，他沒有活路了。
「奉先，續子來了。」成廉打了個岔，指著遠處飛馳而來的魏續說道。呂布心情不快，劍眉抖了兩下，信馬由韁，怏怏地向前走去。他也聽到了城裡正在徵兵的事，只是他看怕了那些當官的嘴臉，他不想再被人當野蠻人一樣的呼來喝去。
「奉先，我聽說城裡正在徵兵，聽說那個什麼劉大人下令，從軍的人都要參加校試，本事越大的，授的官越大。」成廉和呂布並肩而行，試探地說道：「你的武藝這麼好，有沒有什麼打算？」
「奉先，王智抓你了伯母和我阿姊。」魏續勒住了馬，大聲說道。
王智緊緊地咬著嘴唇，臉頰一陣陣不受控制的抽搐，厚厚的皮裘也擋不住由心裏生出的寒意，一想到有屬下向他報告，劉修有個叫徐晃的手下在四處打聽他的官聲，王智的手腳就一頓頓的發麻。
「我知道塞外多的是。」呂布有些不高興的瞪了魏越一眼，本來蠻好的心情有些不快。魏越仗著姊姊是他的夫人，說話遠沒有其他人那麼動聽，他不知道塞外虎豹多嗎？不光是虎豹，還有熊羆呢，問題是那裡現在是鮮卑人的地盤，他們打劫一些商人還行，真正去惹鮮卑人，他們可沒有那實力。
呂布鼻子一酸，抱著黃氏的腿，重重的磕了三個頭：「阿母，大丈夫活在這個世上，要的就是一張臉面。如果家傳的戰甲被人奪了去，兒子就算是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黃氏點點頭，臉色有些黯淡，魏氏卻轉身進了房，獻寶似的拿出一套已經陳舊得看不出本色的戰甲，劉修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越騎校尉的戰甲，看來徐晃打聽到了消息沒錯，呂家確實是有官宦背景的。劉修撫著衣甲，沉默了片刻：「這是掛在你兒子呂布房裡的？」
不等魏氏反應過來，劉修拱拱手，帶著人揚長而去。
劉修非常滿意，關照他不要用強，盡量能和百姓們講道理，不要搞得雞飛狗跳，我是來保境安民的，不是擾民的，如果把百姓嚇跑了，那我的罪過就大了。
劉修心中暗贊，果然是見過大風浪的人，見識不差。他搖了搖頭，很坦然地說道：「夫人難道願意令郎永遠做一個馬賊？」
「你以為你一個人就能奪回來？」黃氏厲聲斥道：「長水營有兩三千人，你以為你一個人就能打敗這兩三千人？」
王智連挑大拇
劉修生怕王智做事太過，把徐晃安排給他做副手，王智又對徐晃一頓奉承，高高興興的接受了。
他沒聽，他覺得自己有一身武勇，自告奮勇的到邊境來做官，也許能殺敵立功，為王家已經臭到極點的聲譽上添一點值得稱耀的地方。兄長聽了他的話，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答應了他。
跟著劉修來的人中除了劉表之外，要麼是軍中的粗漢，要麼是邊疆的武人，沒有那麼多酸腐的規矩，他們大碗喝酒，大聲吃肉，盡情的彌補著這些天吃的苦，酒到酣處，他們離席起舞，慷慨放歌，將太守府里搞得熱熱鬧鬧的。王智既然有心奉承，當然是全力以赴，不僅安排了酒席，還找來了不少女子作陪。
王智鼻子一酸，感激不盡。當劉修請他幫忙徵兵的時候，王智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拍著胸脯說，大人放心，別的不敢說，五原境內，我一定把所有能戰的百姓全部召來，到時候我自己還要帶著五原郡兵，唯大人馬首是瞻，隨大人殺敵。
魏越有些無奈的歪了歪嘴，沒有再吭聲。當初他姊要死要活的想嫁給呂布，一是因為呂布人長得好，武技也高，是九原城裡城外有名的少年郎，二是因為呂家在九原城也算是個官宦人家，萬一哪一天朝廷又想他們了，再封個什麼官的也不是沒可能。可沒想到呂布現在甘心做個遊俠，成天不幹正事，這做官的希望越看越渺茫，不免有些不滿，經常在魏越、魏續兄弟面前嘀咕，讓他們多勸勸呂布，做點正事。時間長了，呂布就有些煩他們。
更大的恐懼來自劉修，王智知道劉修和蔡邕的關係非常好，他揚名洛陽的《洛陽志》和《長安志》便是和蔡邕合作的結果，那十副據說能讓人見之傷心、聞之落淚的《兩京十圖》也有蔡邕的功勞。劉修到了北疆，他肯定要為蔡邕報仇。
「大人！」長史驚喜了叫了一聲，王智非常惱火，就算等我死，你也不差這一刻吧。他轉過頭，剛要破口大罵，卻見路的那頭，一匹黑馬急馳而來，在府門前停住了腳步，馬蹄踢得積雪飛揚，馬上的騎士一邊勒著馬韁，一邊拉長了聲音大叫道：「府君，劉大人來了。」
魏氏囁嚅了幾句，沒敢再吭聲。
劉修走進了呂家，四顧看了一眼，暗自嘆了一聲，呂家可真是家徒四壁，一窮二白啊。他聽徐晃說王智抓了呂布的老娘和老婆之後，立刻趕到太守府把人領了出來，他倒沒有太怪王智，畢竟王智也是一片好心。呂布不來投軍，他也非常失望，因為這樣一來，他可能就要調集力量擊殺呂布。徵兵是先禮，圍剿是后兵，這是一件事的兩個步驟，要想保證邊疆的安全，這些馬賊必然控制在手心裏，容不得半點遲疑的，要不然曹操就不是給他當大隊長，而是給馬賊當大隊長了，屯田更是無從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