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日原
第二百四十九章 好鼎
「你敢！」風雪一昂頭，扭著小蠻腰回了屋。劉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擺動幅度明顯有些過大的翹臀上，不由得拍了一下額頭。我滴神啊，我真不是你說的那什麼馬什麼拉的使者，你想侍神，也不要貼上我啊，我已經名草有主了，不要誘我出軌啊。不過話又說回來，咱這麼守貞也沒用，陽翟長公主的背景是得罪不起的啊，何況這年頭妻妾成群很正常，袁紹那廝就有一個夫人三個妾呢，咱長得也不比他差，非要守一而忠，恐怕只會被人認為取向不正常。
「用這個吧。」荀攸把懷裡的帛書遞過去。
「是你家大人的心裏火大，不是屋裡的火大。」風雪搶白道，將抹布扔到郝昭的手上，提著裙角跑了。郝昭一頭霧水，拿著抹布走了進來，看看屋裡的火塘，又看看劉修。「大人，風雪姑娘這是怎麼了？」
「名將？這才打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仗，就能叫名將？」陳諶不屑一顧。
荀攸沒有再問，客客氣氣的退了出來，站在袁紹的大帳外，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非常失望。他千里迢迢的趕到草原上來，就是想看看名滿天下的袁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可是袁紹的眼裡顯然沒有他。他捏了捏懷裡的信，那是何顒為他寫的推薦信，可是他覺得現在沒有必要拿出來了。
「他啊，就是因為好兵，才到并州來的。」陳諶不陰不陽的笑了一聲。
小娘皮，敢撩撥老子，今天晚上就辦了你。劉修尷尬的用大氅遮住不落的帳篷，假正經地說道：「管教不嚴，夫人見笑了。」
「不可惜。」荀攸蹲下身子，先把信揉成一團，然後從士卒手中接過火鐮和燧石，用力敲了兩下，火星落到絲帛上，很快冒出了火苗。
袁紹聽了這話，熱情去了一半，他讓人把荀攸請了進來，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後就讓人帶著荀攸去休息。荀攸問起前兩天的青鹽澤之戰，袁紹也沒什麼興趣，敷衍了兩句就結束了。
「沒問題，沒問題，這有什麼不方便的。」劉修連忙叫過郝昭，讓他帶著盧氏去找王稚。王稚不太習慣官署，只要不是行軍，劉修的安全沒什麼問題的時候，他就一個人住在離劉修不遠的地方，靜坐練氣，潛心修行。
「文士也有貪腐之輩，他們雖然沒用刀，可是對國家的傷害並不比武人少。不是說不用刀殺人，就不要殺人。」劉修理直氣壯地說道：「人皆有善惡，並不因讀書與否而不同。」
劉修剛回到官署，風雪就迎了上來，焦急地說道：「大人，你那件新大氅呢？宴會已經準備好了，大城令來請了幾次，可是我怎麼也找不著那個新大氅了。」
陳諶知道荀家有這麼個年輕人，但是從來沒有和荀攸說過話，當袁紹問起的時候，他想了半天才說，不錯，是有這麼一個人，八俊之一的荀曇的孫子，不過沒什麼名氣，學問也很一般。
「做名士，要做真正的名士，而不是徒有空
劉修眼睛一轉，會意地點了點頭：「嗯，你做得很對。」
劉修一愣，好鼎？什麼好鼎？見他站在那裡直翻白眼，盧氏笑著搖搖頭，向前走去。
「會！不過那需要大漢的智能之士拋除重文輕武的偏見，同心協力。」劉修苦笑了一聲：「不是哪一個人獨力能辦到的。」
劉表表情一僵，有些不自然。大家都很高興的時候，陳諶卻說這樣的話，實在很煞風景，他有些後悔自己挑的不是時候。接他的話吧，掃大家的興，不接他的話吧，又有些不禮貌。
荀攸笑笑，謙虛中帶著些許傲氣：「讀過一些，不多。」
荀攸有些不高興，劉修和他其實差不多大，但是他的口氣卻是居高臨下的，雖然不像袁紹那麼明顯，但是荀攸還是能感覺得到。他有些怏怏，伸手去解大氅的系帶，準備把大氅還給劉修，徑自離開。
「有什麼好高興的。」陳諶放下了酒杯，抬起手撫著鬍鬚，不以為然地說道：「擊潰的只是三千多鮮卑人，而并州境內的鮮卑人還有三四萬。獲得的戰利品不過是從匈奴人那兒奪來的，鮮卑人並沒有什麼損失，我們反而和匈奴人鬧得生分了，你真當這個是勝利？」
「可是許多武人所做的卻是摧國毀家。」
「哼，這丫頭，怎麼一點俘虜的自覺性也沒有。」劉修自我解嘲的嘀咕道：「都是槐縱那死鬼給慣的，別惹急了老子，否則老子拿你泄火可別怪我。」
「有機會登登恆山吧。」劉修哈哈一笑：「讀萬卷書，還要行萬里路。武士死讀書，會成像趙括那樣紙上讀兵的將軍，文士死讀書，會成為清談誤國的書獃子，都不可取。」
「荀公達，袁本初世家子弟，名士風流，可是他只有回到大營里才能幅巾儒衫，到了戰場上，他殺起人來可不比武士差。」劉修拍著荀攸的肩膀哈哈大笑，「而且沒有血腥的殺戮，哪來的儒雅？我對陳季方說過，想請他去一趟鮮卑，不求鮮卑人望風歸化，只想和他們化干戈為玉帛，可是陳季方先生就是不去啊，奈何。」
「景升，又要做一篇好文章了吧。」陳諶淡淡的笑著。
「大人，剛才盧夫人說隨她一起來的那個荀攸是潁川荀家的人。」郝昭提醒道，「夫人說他頗有些見地，不是那些假名士能比的。」
荀攸在一旁聽得真切，湊了過來，向王允施了一禮：「潁川荀攸，見過子師先生。」
郝昭點點頭。
貼得太緊了，太緊了。劉修能感覺到丹田處的陽氣又有些蠢蠢欲動，連忙向後讓了讓，可是速度還是慢了些，風雪咬著嘴唇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她雖然穿著冬衣，可是隱藏在多層絲衣下的彈性觸感還是讓劉修心神為之一盪，更添三分堅挺。
大氅很厚實，而且
「大人，武人也能稱為士嗎？」荀攸突然問道。
王允瞟了他一眼，見他是文士打扮，連忙還禮。
「誰信你誰是傻子。」風雪扭過頭，氣呼呼的出去了。
「敢問先生，能否說說劉大人是如何籌劃這一戰的？」
并州是百戰之地，好兵事的人不少，名將輩出，但是隨著光武帝崇尚文學，純粹的武人地位越來越低，像王允就是文武全才，騎射功夫遠超過一般武人，但是他從來不承認自己是武士。郝昭的祖父是名士，現在家道敗落，他只能從軍，他也喜歡從軍，可是他對成為一個純粹的武人卻多少有些抗拒。即使是在軍營里，當他看到王允、袁紹的時候，他也有些自慚形穢。
那士卒憨厚的一笑，連忙說道：「多謝先生，這麼貴重的東西用來引火，實在太可惜了。」
「并州……山多，林多，草原多，水少，耕地少。」荀攸微微一笑：「不適合農耕，財力不足，要想憑自身的力量守住，實在不易。」
談完了正事，盧氏起身告辭，臨走前，她又停住了腳步，猶豫了片刻，轉過身對劉修說道：「大人，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和王師兄說點事。」
「我說……大人心動了。」風雪提高了聲音，豎起一根手指頭，指了指劉修的腰，劉修低頭一看，頓時滿臉通紅，一邊遮掩一邊支支吾吾地說道：「別瞎說，我這是尿憋的。」
其實劉修不知道，不僅荀彧現在沒什麼名聲，荀攸現在也沒什麼名聲。荀攸的父親死得早，連入仕都沒來得及，當然更談不上成名。荀攸由祖父荀曇撫養，十三歲的時候，荀曇也死了，他又跟著叔父荀衢生活。他不喜歡經學，在人才輩出、名士如雲的潁川並沒有什麼名聲，荀衢雖然也為他造了不少勢，但是他不喜歡與人辯論，沉默寡言，一直沒有成為名士。
「誰？」劉修詫異地抬起頭：「荀家的荀攸？」
「來了來了。」風雪抱著一件大氅走了出來，一看到盧氏，腳步不由得一滯，隨即又趕上兩步走到劉修面前，抖開大氅給劉修披上，又親手給劉修繫上纓帶，身子幾乎要全部偎入劉修的懷中。微卷的金髮撩著劉修的鼻子，痒痒的，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讓劉修有些心猿意馬。
劉修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嘴角輕輕一挑，用鼓勵的口吻說道：「嗯，還有呢？」
「送給誰了？」風雪瞪大了眼睛：「那個天師道的女巫？」
荀攸臉上的笑容隨即變得有些不自然，他是聰明人，當然知道劉修這句話不是隨便說的，而是意有所指。
「什麼？」劉修一時沒明白過來。
劉修說話的時候，荀攸一直在觀察劉修，劉修說得不錯，他的確比較抗凍，大氅給了他，他只穿著赭紅色的戰袍，迎著強勁的寒風，卻沒有一
「另外找一件舊的，新大氅送人了。」劉修一邊往走，一邊說道。
劉修放下手中的筆，想起了那個跟在田晏身後的年輕人。他本來以為是田晏身邊的書佐什麼的，想不到居然是荀攸這個大名人。他怎麼跑到并州來了？見面的時候，他沒有主動上前來打招呼，看樣子不是來投奔自己的，難道又是和陳諶一樣來投奔袁紹的？不錯，荀家和陳家的關係非常近，據劉修得到的消息，四長之一的荀淑雖然比陳寔年長，但是他的成名卻比陳寔晚，某種程度上來說，他還是受到了陳寔的提攜才出名的，荀攸這麼做應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沒關係，你穿著吧。」劉修按住了他的手，略顯粗糙的手心傳遞出的熱量讓荀攸一愣。「以前讀過有關并州的文章嗎？」
「呵呵呵……」盧氏瞟了一眼屋裡，「大人果然好福氣，著實一隻好鼎呢。」
「大人？」盧氏和王稚一起走了過來，見劉修愁眉苦臉的站在院子里出神，好奇地問道。
「正是在下。」荀攸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禮，正準備說話，劉修看了看天色，解開自己的大氅，不由分說的披到荀攸的身上，又為他寄好纓帶，然後輕輕的拍了一下，笑道：「一看你這樣子就知道剛從洛陽來，還不知道北疆的風又干又冷，像刀子一樣能割人。這麼吹下去，你會受涼的。」
荀攸出言反駁，兩人就在城樓之上你一言我一語的辯論起來。郝昭筆直的站在一旁，將他們的話一字一句的全聽在耳中，雖然北風呼嘯，吹得身上冰涼的，可是他的心卻是熱烘烘的。劉修極力糾正荀攸對武人的偏見，雖然他不能像荀攸那樣引經據典，可是這不代表他的話沒有說服力。聽了他的辯解，郝昭無形中覺得自己的腰杆子直了許多，心頭那絲愧對先人的擔憂煙消雲散。
「別管她！女人的心思猜不透的，猜也白猜。」劉修頭也不抬，一邊在案上翻著，一邊問道：「大城塞的城防圖呢，找到沒有？」
荀攸裹緊了大氅，出神的想了一會，忽然搖了搖頭，輕聲笑了起來。
「先生見笑了。」劉表也有些壓抑不住興奮，只是不像呂布他們那麼不加掩飾：「大人雷霆一擊，將鮮卑人打得潰不成軍，長水營第一戰非常成功，我想陛下一定會很高興的。」
「找到了。」郝昭轉身從角落裡的一個柜子里拿出一張帛圖，遞到劉修面前，低聲說道：「我沒敢放在案上。」
風吹得更緊，荀攸眯起了眼睛，看著遠處被風吹得霧蒙蒙的草原，心裏冷得和冰一樣。
陳諶落寞地坐在一邊，今天的酒宴上沒人聽他說經論文，大家拼的是酒量，比的是豪氣，說的是武藝，興緻所致，唱的也是雄壯的橫吹曲，跳的是激昂歡快的舞蹈。
劉修一下子岔了氣，瞪了風雪半天，才
「你敢！」風雪從門外探進頭來，瞪了他一眼，又飛快地把頭縮了回去。
「風雪姑娘，你怎麼了？」郝昭從外面走了進來，見風雪滿面紅暈，有些詫異地說道：「是不是裏面的火升得太大了，熱？」
「著了，著了。」那士卒欣喜地叫道：「多謝先生。」
劉修回到內室，正在收拾案上筆墨的風雪瞅了他一眼，撇了撇唇：「大人心動了。」
「你有興趣？」王允好奇地說道。
「沿途所見，與書中所得，相較如何？」
「荀公達？」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荀攸回過頭，見一個身披猩紅大氅的年輕人站在城牆邊，笑盈盈地看著他。荀攸很快認了出來，這就是長水校尉劉修。
「孟子說，夫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劉修指了指東面莽莽群山，「這句話耳熟能詳，可謂是讀過書的人都知道，沒讀過書的人也知道，但是有幾個人真的登上了泰山看天下？」劉修笑眯眯的問荀攸：「你登過泰山嗎？」
不過，陳諶那樣的名士他可以置若罔聞，荀攸這樣的人物如果失之交臂的話，那就有些可惜了。荀家名聲不小，可是真正有才的是兩個人，一個是荀攸，另一個就是被何顒稱之為王佐之才的荀彧，當然了，那娃現在還小，沒幾個人知道。
「不然，兩軍相爭，士氣為先。」王允端著酒杯走了過來，和陳諶碰了碰酒杯，一飲而盡，然後一抹嘴，大聲說道：「這一仗看起來戰果非常有限，但是對士氣提升非常有用。積小勝為大勝，再小的勝利也是勝利嘛。落置犍諦敖受了這個打擊，大軍失去了輜重，只能灰溜溜的後撤，鮮卑人的士氣自然會受到影響。更重要的是……」他用眼睛瞟了一下主席上正和盧氏、田晏說笑的劉修：「我親眼看到了一個名將的橫空出世。」
「說到底，這不是陳季方先生的無能，而是我們武人的恥辱。我希望有一天我們不需要這麼大動干戈，只需要陛下一紙詔書，陳季方先生一駕輕車，鮮卑人就能望風而遁，不管是鮮卑人還是匈奴人，都以穿我漢家衣冠為美。」劉修拍了拍手，「在這之前，還是由我們這些武人用刀來宣揚大漢的天威吧。」
「難道你送給男人？」風雪眼波一轉，掩著嘴笑道：「原來你喜歡男人啊。」
荀攸也在席中，他笑盈盈地看著席間大聲叫嚷的呂布等人，身旁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大氅。陳諶瞟了大氅一眼，覺得有些眼熟，不免有些奇怪。不過荀攸顯然不是他關心的重點，他只是在心頭疑惑了一下，便把頭扭了過去，很快看到了同樣坐在一旁喝酒的劉表。
「我呸！」劉修惱羞成怒的咄了她一口，發狠道：「你等著！今天晚上回來，我就讓你知道我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荀攸贊同地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荀攸忍俊不
劉表也看了過來，陳諶舉杯示意，矜持的笑了笑。劉表微微一笑，連忙讓身邊的侍女斟滿了酒，離席而起，走到陳諶身邊，客氣的對陳諶舉杯。
羌渠父子趕去了美稷，宴會上只有漢人，說話少了很多忌憚，說起青鹽澤之戰，大家心情非常愉快，長水營的戰士經過了第一次血的洗禮，又是一場痛快淋漓的大勝，士氣高昂，就連袁紹都有些按捺不住激動，舉著酒杯和其他人大聲說笑，全然不顧自己的儒生裝扮和別人格格不入。
荀攸搖搖頭。
郝昭羞澀的笑了。他和張飛原來是劉修身邊的近侍兼書佐，負責相關的文檔的保管和處理。這段時間張飛開始率領劉修從各營挑出來的一些親衛，大部分時間不在劉修身邊，風雪來了之後，很自然的代替了張飛的角色。張飛不覺得有什麼，在他看來，風雪上一次做俘虜的時候就是劉修的貼身侍女，現在不過是歷史的重演，沒什麼奇怪的。郝昭卻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風雪就是俘虜，哪怕她和大人再親近，那也是俘虜，總有一天還會回到草原上去，有些東西是不能讓她看到的，所以他總是很有意無意的把這些東西收起來，又不讓風雪發覺他的舉動。
旁邊幾個士卒加起了支架，將一隻剛宰好的羊架了上去，一個年輕的士卒撅著屁股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敲打著燧石，火鐮和燧石相撞，碰出一個個火星，火星落在木材上，被風一吹就滅了，好半天也沒打燃，旁邊的士卒罵罵咧咧的叫了起來，年輕的士卒急得一頭的汗。
如今聽了劉修這一番話，他覺得自己那點擔心實在沒有必要，眼界太低了。
陳諶鬍鬚顫了顫，無動於衷。
說完，他衝著荀攸拱了拱手，轉身下去了。
「哈哈哈……」王允放聲大笑，然後又壓低了聲音，促狹的對陳諶說道：「季方先生，這就像是一篇文章，你看到的只是那出彩的一句，而我看到的卻是整篇文章的構思和成稿，以及其中的塗改和調整。季方先生，那是旁人所不能想像得到的艱辛，切莫輕視啊。」
「當然。」劉修不假思索地說道：「夫子說，足食足兵，沒有武士的國家，能是一個完整的國家嗎？」
「不客氣。」荀攸直起身來，拍了拍衣擺，轉身出了大營。沿著營壘間的通道，他背著手，慢慢地向前走著，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塞樓上。
他擔心的只是劉修的態度，現在劉修肯定了他的做法，他非常高興。
「我沒事。」劉修雙手扶著城牆，看著遠處模糊不清的地平線：「我在軍中呆得久了，抗凍一些。」他頓了頓，轉過頭問道：「到并州來了幾日，有什麼感受？」
「哦，沒什麼，沒什麼。」一看到盧氏，劉修就覺得心虛，連忙高聲叫道：「風雪，快點，大人要赴宴去了。」
「會有這一天嗎？」